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贅婿 第6頁

作者︰寄秋

自家婆娘的心性還有誰比他更清楚,快二十年的夫妻了,她不是能扛事的主兒,不拖後腿已是萬幸,不敢指望她能護著女兒們,給她們過上好日子。

處于回光反照的原中源氣色看來好多了,說起話來也有力氣,但是看在原清縈眼中卻是悲傷不已,握著他的手不放。

原清縈苦笑。「娘想怎樣就怎樣吧,她起不了大風浪,有我在,爹大可放心,我不會讓原府散了。」

他心寬的笑笑。「還記得爹常帶你去玩的地方嗎?咱們家的家底就在那里,記住爹教給你的口訣,這個是開啟的鑰匙,你要拿好,除非是你信得過的人,否則誰也別提。」說是鑰匙,其實是銅制的手環,赭紅色、指甲片寬,有點厚度,可以從中間扳開,形成半月形的彎,扳開的手環內側有刻痕,用來配合鎖孔的扭轉,但這只是第一道門的暗鎖,後面另有玄機。

不過常跟在爹親身邊的原清縈知曉機關如何開啟,她當九連環、七巧板玩過,父親早手把手教過她。

「……還有床板下的暗櫃……」他伸手一指。

「我知道,我來取。」她松開父親的手,彎下腰往床下的橫板敲了三下,一道小指寬的凹痕露出,她將指頭伸進凹痕往外一勾拉,高三寸,長六寸的櫃子被拉了出來。

暗櫃中有一只光滑平整的烏木小匣,不重,很輕,她取了出來,拿在手上。

「這里是部分銀票和所有的契紙,你找個穩妥的地方藏起來,以後是你和妹妹的依靠,爹再也照顧不了你們……」好累,天黑了嗎?怎麼有點暗……他看不清楚女兒肖母的臉……

「爹,我長大了,我會照顧自己,三妞她有我,你……」她沒法說出「你安心的走」,心里酸澀得很。

「防著你姊夫,當年爹看走眼了,以為他是個好的,看在老友的交情上定下這門親……」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女婿將讀書的心思用在旁門左道,一心想仗著岳家的財富一步登天。

大女兒過門後,原中源才發現女婿的狼子野心,他不時假借各種名義要女兒回娘家要銀子,一下子詩會、一下子宴請師長,連同窗兒子滿月也要百兩銀子以做祝賀,還不時言語暗示岳父膝下無子,女婿是半子,大可將家業交給他管理,他義無反顧。

從女婿第一次要錢時,原中源已經看出他心術不正,不可信任,只是大女兒已經嫁了,跟她娘一樣的軟性子,由人糊弄,悔之已晚的他總不能叫小夫妻和離。

「爹,我跟大姊夫不熟。」言下之意不會往來密切,不上門走動,大姊不回原府她也不會主動去拜訪,就當婚喪喜慶才見上一面的姻親,不用特別熱絡。

「好、好,不熟,不必把他當回事,面子上過得去就好,他……不提也罷……」原中源忽地急喘氣,話在喉間像是抽氣般,呼!呼!呼……胸口起伏的動靜大。

「爹,你怎麼了,不要嚇我,我……我去叫大夫……」慌了手腳的原清縈急著想叫人,只是剛一動就被拉住。

「沒……沒用了,爹……爹要走了,你性子倔,眼……眼里容不下沙子,真要扛不住去……去找老酒鬼,要是連他也擺不平,你……別再賭氣了,天運那小子……」驟地,他兩眼睜大,拉著女兒的手虛軟地滑落。

沒氣了。

「爹,爹……爹——」

流著淚,原清縈無聲哭泣。

風悄悄,翻動的白幡也是靜止的。

一道足音很輕的身影走近,長著粗繭的大掌伸向落淚的面龐,想拭去令人心疼的清淚……

「誰?」

「是我,別動手,小心傷著自己。」反手一撥的謝天運微露訝色,她那一記小擒拿手力道綿厚,功力十足。

听著熟悉的聲音,她偏過頭不讓人瞧見面上淚痕。「你怎麼找到這里來了,旁人都嫌冷清。」

梅園是她爹最常駐足的地方,他將書房設置在此,離主院甚遠,冬天賞梅、春天看景,梅樹下有口小池塘,裁著死紫嫣紅的荷花,夏天觀荷,還可采蓮藕、吃蓮子。

平常不會有人走動,也就三五小廝丫頭來送茶,打掃庭園落葉、修剪花木和澆水是原中源閑來時的消遣,不假他人之手,園里的花花草草都是他侍弄的,也是他想一人獨處的小天地。

不過這里的主人不在了,去年的梅花今年依舊在枝頭綻放,紅梅、白梅交錯,錯落有致,一點未融的雪掛在枝極間,雪停了還是有好景致,可惜少了樹下吟詩的人。

「別躲了,我看見你哭了,對我還需見外嗎?小時候你尿濕的褲子還是我幫你洗的。」她覺得丟人,偷偷藏起來了,是他去幫她善後的。

「看破不說破,你會不會做人,我爹死了我還不能流兩滴淚嗎?」惱羞成怒的原清縈以凶巴巴的語氣掩住聲音中的哽咽,兩手打開用十指揮去眼角殘留的淚珠。

他從善如流的攤開手,由著她使性子。「行,你哭,你一直不哭我才擔心,哭出來了我也安心。」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她不快的沉下聲。

「你的丫頭說打從你爹入鹼後你就沒掉過一滴淚,我怕你憋壞了,憋出病。」她表現得太堅強了,讓人瞧不見她的傷痛和脆弱,在原府,兩父女的感情最好,父親一死,對女兒的打擊很大。

原叔用寬厚包容嬌慣著調皮的女兒,像是一把張開的大傘護佑著她,遮去傘外的風風雨雨,如今傘破了,風也吹、雨也下,烈日當空,她再也沒有庇蔭,只能獨自面對。

「碎嘴。」她悶哼。

「別怪春景、春畫,她們跟在你身邊的時日也不短,對我也是熟稔的,她們看你像變了個人似悶悶不樂,才找上曾是『天運少爺』的我,希望我能讓你一解郁悶心情。」曾經她是愛笑的小姑娘,誰都管不住的捉弄人,而今連笑都不會了,整日蹙著眉頭。

謝天運原本是江南人氏,八歲那年家鄉發大水,連下了一個多月的雨,剛修整建好的堤防因地方官員的貪瀆而擋不住滔滔洪水,三十里長的城防被沖出個大口,以致于全部潰堤,幾十丈高的洪流直接淹沒村落,沖進城里。

那一年死傷無數,十室九空,活下來的人寥寥無幾,而他被放在木桶里才逃過一劫。救了他的老管家帶他上京尋親,以為還有舅舅可以投靠,誰知娘舅在外帶兵打仗不在府里,身為侯爺夫人的昭雲郡主見主僕一身窮酸味便心生嫌棄,命守門的兵士將他們一頓棍棒打出去。

兩人被當成乞丐一樣的趕走,傷痕累累又無處可去,只好借住城外的寺廟,用打掃換取食宿。

老管家為了他的傷去山里采藥,而他又餓又痛的上山找人,誰知失足跌下山,再也醒不過來。

這一跌,謝天運撞到後腦杓,流了不少血,整整昏迷了七天才醒來,他被一對上京做生意的父女所救,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他什麼也不記得,像一張空白的白紙,他失憶了。

「你能讓我爹再活過來嗎?」她的結只有這一個。

「不能。」人死不能復生。

「那又何必多說。」她話里之意是叫人走遠點,少來煩她。

謝天運將她往懷里一帶,抱住。「我來陪你。」

「放開。」她掙扎的扭動身子,卻發現動彈不得。

他力氣好大,雙臂像鐵條般箍緊。

「不放,你需要我。」這嬌弱的身軀怎麼扛得動原府這口大鼎,他一個大男人都覺得吃力。

「謝天運,你改名叫無賴了嗎?」她怒喝。

他一笑。「這次我不會丟下你,你信我一回,小刺蝟,我不再是那個身不由己、任人擺布的少年了,我能護得住你!」

第四章  裝神弄鬼來作妖(1)

白幡飄,紙錢翻飛。

男人、女人的嚎哭聲像是扯心撕肺般,直沖雲霄,讓人感受到這戶人家的不舍,為失去親人而痛哭失聲。

但仔細一看,穿上孝服的大多是下人僕婦,都是些干嚎而不下雨的,他們只是來湊人數,讓送葬場面不難看。

直正披麻帶孝的也就那幾個,不到十指之數,所謂的宗族只派出十余名子佷輪流扛棺,象征性的在手臂系個白紗,頭上不綁白布,讓人知曉是送葬的親族便可。

因為守灶女的宣示,無利可圖的族人在喪禮就顯得不太用心,草率為之,過得去就好,不挨上罵名。

前幾天齊聚的族老今日一個也沒出現,像是約好了不出席,想給對他們不敬的原清縈下馬威,讓她知曉宗族是她得罪不起的,少了家族的看護她什麼也不是。

「起棺——」搖著招魂的道士朝棺木前方潑三杯清酒,高聲一吆喝。

八名衣著一致的年輕男子將黑檀大棺木抬起,隨著身踩七星步伐的道士身後緩緩移動,出廳堂,到中庭。

嚎啕的哭聲驟起,一身白衣素裙的解氏往棺木上一撲,哭得好不傷心,她邊哭邊喊夫君,手握成拳輕捶棺身。

在她後面是嗚咽哭泣的長女原冰縈,明顯隆起的肚皮有六、七個月大了,淚流滿面,好不淒楚。

幾乎所有人都哭了,哭成一片,叫人動容的哭聲此起彼落,聲聲哀戚,催人斷腸,唯有一人面無表情,臉上是干的,她冷漠著看著眾生相,看著那些虛偽至極的「親人」。

「摔盆。」

棺木要出門了,孝子摔盆。

但是眾子佷你看我、我看你,竟無人出列,說好要摔盆的堂佷不知去向,存心讓喪家難堪。

依習俗而言,摔盆者是亡者長子,若已無長子便由次子代之,沒有兒子便由佷子代替,但必須是未婚之人,佷子已婚再換人,堂佷輩也行,或是長孫。

「我來摔盆。」

同樣戴著重孝的謝天運走了出來,他以半子的身分戴孝,但身上穿的卻是孝男的麻服,內著苧衣外披麻,手持孝杖,頭戴白布套麻草圈索二條,明白的告訴所有人,原中源不是無子,他便是孝子。

「不合宜吧!你不姓原……」真讓他摔盆了,原氏顏面何在,豈不是自認原氏家族無人,全死光了。

「我是贅婿。」

一句「贅婿」堵住觀禮者的口,沒人敢再說不合禮,贅婿不姓原卻是名正言順的原家人,雖然尚未行禮拜堂,可名分已定,他比誰都更有資格送岳父出門。

「把盆給他。」原清縈開口了。

「是。」

這個盆又叫「陰陽盆」,俗稱「喪盆子」,也叫「吉祥盆」,表示對親人的死去十分尊重,同時也哀悼死者,意味死者的一生已灰飛煙滅,一名老僕兩眼淚汪汪地將陶盆一遞。

接過陶盆的謝天運重重往地上一摔,當下碎得不能再碎了,隨著盆碎灰飛,棺木被高高抬起,春景、春畫將籃子內紙錢向上一揚,原中源的一生走到終點,哀傷的嗔吶聲大響,黑檀大棺將送往原氏祖墳安葬。

出了原府,走上街頭,沿途灑著紙錢,原清縈雙手捧著靈牌,原沁縈持幡,原冰縈只送到城門口,她的身子不允許她走得太遠,也就盡了孝道,不失外嫁女本分。

不過劉漢卿倒是一路隨行,要送到地頭,他走在兩個小姨子後頭,不時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看她們。

但他更在意走在原清縈身側的謝天運,暗暗生恨,他十分清楚謝天運刻意以「龍濤將軍」身分出現的用意,無疑是以勢壓人,用官威震住想謀奪原府家產的人,替原清縈撐腰。

身為原府女婿,他原本能輕而易舉拿走原府財產,順理成章的成為宅子的主人,除了原清縈較為難纏外,一屋子的女人不是傻便是蠢,還有不懂事的小姑娘,憑他的才能一下子就能拿下,可是千不該、萬不該的冒出一名將軍,官大逼死人,讓他以為手到擒來的計劃全泡了湯,他精心的算計成了笑話。

「清兒,重不重,要不要我幫你拿一會兒?」看著寒風陣陣還冒汗的小女人,謝天運窩心地往前一站,擋風、擋日頭,還主動提議幫拿木頭刻的靈牌。

「不用,沒事,我拿得動。」她小聲的回答。

那是她的親爹,再重也不累。

「好,我就在你身邊,若是撐不住就喊我一聲。」他往後一看,走得慢的解氏被兩個粗壯的婆子揍扶住,不用他操心,慢慢走無妨,看時辰下葬,她趕得到。

「嗯。」她一頷首。

將近百來名的送葬行列吹吹打打的出了城,滿天的紙錢飛舞,往東的銅鑼山是塘河縣原氏族眾的祖墳,地勢不算廣,只修出一條上山的小路,可行車馬,方便族人前往祭拜。

入山後就都是原氏的祖地,足有兩人高的籬牆以示私人土地,防止他人私葬,這里只葬原家人以及其家眷。

墳地的左側是一座三樓高的祠堂,一樓供奉的是祖先牌位,原家人死後會將分靈的牌位請入祠堂,主靈牌則依各家的意願請回自家家祠,或是不分靈直接放入祠堂。

二樓放的是枉死的族人,或是未成年夭折、死在外地的,以及死後無嗣的,由原氏後人代為祭祠。

三樓則是地藏王菩薩,用來護佑死去的親人。

祠堂的左右各有一間小屋,一個用來擺放拜祭用品,像香燭、燈油、紙錢等,供給忘了準備的族人,另一個是守墳人住的,由磔寡孤疾、無人奉養的老人看顧,族人給予米糧和衣物、炭柴,以及一個月兩百文月俸。

「哎呀!太重了,死沉死沉的,真不想抬……」

不知是哪個嫌重的抬棺人說了這話,忽地一陣陰風驟起,走得正順的抬棺隊伍忽然走不動了,感覺棺木特別沉。

一時間,大家都慌了,頭皮發麻、腳底發涼,四面八方的風似乎冷了許多,好像有人在耳邊說話,但沒人听清楚說什麼,就是感到心頭麻麻的,棺木中彷佛有似有若無的申吟聲響起。

「怎麼了,為什麼不走了?」看見前方一停,不知所以然的原清縈原地不動的高聲一喊。

「邪門呀!堂妹,棺木動不了,好沉……」快扛不動了,重得腰都挺不直了。

她不信邪,只當又被族人刁難了。「人手不夠再添人,一人再加十兩,我爹下葬的時辰耽擱不得。」

此話一落,輪著休息的年輕漢子連忙幫著要分擔重量,好讓棺木順利往前,誰知加了人之後還是聞風不動,由原本的八人到十二人,又加到十六、十八、二十……二十幾個男人奮力一抬居然動也不動,反而重得快把人壓垮了,不得不底下架板子把棺木暫時放在上頭,再揉揉壓出血痕的肩膀。

「……不抬了、不抬了,太邪門了,大堂伯的陰氣太重,我抗不住呀!」保命要緊,趕緊走吧。

一個人嘟嘟,曦的走了,面色慘白,另一人見狀也不敢逗留,腳底抹油,跟著溜了,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一下子走了七、八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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