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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心食堂(上) 第13頁

作者︰陽光晴子

她的眼睫仍濕漉漉的,哽咽低語,「對不起,阿晨,姊姊沒有照顧好你,對不起,爹、娘,對不起,是我沒用……」

湯紹玄抿唇凝睇,她的夢話令他心有戚戚,他也一樣,並沒有好好照顧他在這世上與他最親近,最該照顧好的那一個人。

他替她蓋上薄被,頓了一下,走一趟廚房端了水,擰了巾帕為她拭去臉上涕淚,才步出房間。

印象中,葉嬤嬤住的地方離這里不遠……

湯紹玄步出食堂,看到鄰家一個在踢毽子的男童,給他幾個銅錢,問道︰「知道常來這里幫忙的葉嬤嬤嗎?」

見男童點頭,他又說︰「請她過來。」

男童笑咪咪的跑開了,沒多久,就見葉嬤嬤快步的跑來。

「請嬤嬤進去看著夏娘子,她喝醉了。」湯紹玄丟下這句話,抬步就走。

葉嬤嬤喘著氣兒,還沒回過神,人就不見蹤影,她便連忙進去,一路來到夏羽柔的房間,只見姑娘安穩的躺在床上,被子也蓋得妥妥,睡得可熟了。

她不禁納悶,姑娘喝醉了怎麼還睡得這麼安穩,而且,怎麼是湯爺叫娃兒過去找她?

湯紹玄回到山中別院,被夏羽柔這麼一鬧,他也沒用早膳,吩咐小廝讓廚房備份早膳隨意吃了。

這廚藝比夏羽柔差太多,但他也不能多要求,這別院里的所有僕從都是他祖父的舊部,把這里守得固落金湯,就為了保護他,他又怎麼能因為口月復之欲,冒著風險,也增添大伙兒的麻煩,去雇佣多余的廚子?因而連掌廚的也是個滿臉胡子的大男人,他已是一群舊部中廚藝最佳的人。

平日,湯紹玄去夏家食堂皆舍馬車,而是沿著山徑過去,看似他一人,暗處其實有暗衛保護,他肩上扛的責任太大,也是很多人最後的希望,他這條命尤其珍貴,所以不必要的人事物能不沾就不沾……

但夏羽柔那雙淚眼,倏然浮現在他腦海中,她向來開朗,又有狡黠的一面,他最常看到的是她偷著樂又口是心非的嬌俏模樣,還是頭一回見她那麼軟弱,如抓浮木的抱緊他不放。

湯紹玄心緒微亂,放下茶盅,再看著只動了幾筷子的早膳,「撤吧。」

他起身離開飯廳,離去采石場上工還有一小段時間,他回到書房,進入密室,繼續未完成的玉雕,卻無法專心,腦海里不斷響起夏羽柔的呢喃夢話。

「對不起,阿晨,姊姊沒有照顧好你,對不起,爹、娘,對不起……」

他抿緊薄唇,再也坐不住的起身,喚了管事備馬車。

「去官家繡坊。」

上了馬車,他便這麼吩咐。

車夫是年近四十的羅坤,他駕車一路往離城隍廟不遠的官家繡坊而去,熟門熟路的將馬車停在繡坊後門的巷子,先行下車,快步往寂靜的巷弄走去。

一來到熟悉的木門後方,他輕輕敲了敲,後門一開,一名守門的灰發老漢邊打呵欠邊叨念,「這麼早誰啊?」

一見來人,他惺忪睡眼一亮,笑咪咪的接過羅坤遞過來的小錢袋,「等著,不過,這次不能太久,上面抓得緊呢。」

「我知道,是唐大哥好心,讓小弟在主子面前討得好,這讓大哥喝點小酒。」羅坤很機靈的又塞了塊碎銀。

「等會兒。」老漢笑了笑,將門關上。

不一會兒,木門再開,一名戴著帷帽的姑娘走出來。

羅坤迎上前,低頭說著,「少爺就在前面等著姑娘。」

範梓璃點點頭,想到一早受到的欺侮,她強忍著淚水往馬車方向走去,可在看見松樹下方那道挺拔修長的身影時,淚水還是瞬間落下。

想到什麼,她又急急的拭淚,再做一個深呼吸,這才加快步伐來到湯紹玄面前,輕聲喊,「湯公子。」

「姑娘一切可好?」不同于在其他人面前的冷漠,湯紹玄此刻神情溫和。

範梓璃在心里反問自己,她被判流放,放逐到這里干活,說得上好嗎?

每天一定要繡足量的物件才能休息,再一起被帶回統一管理的西院,衣食都是按規定來,穿的是藍白裙服,說白了就是女犯的囚服,與鎮上雇來的女眷很容易區別。

女犯的日子是千篇一律,過不下去,有人自盡,有的逃跑,逃走就算了,被抓回來便會被活活打死,一般的犯人沒了或不見,上頭管理的人隨便找個理由就應付過去,唯獨她不能,她的來頭太大,即使京城遙遠,還是有人派人盯著她,所以湯紹玄無法讓她消失,她只能困在這里。

但也因為有他打點,不管是西院管事的嬤嬤,還是大總管貪色的兒子暫時都不敢動她,她一個月可以休息兩天,也能夠外出,只要按時回到繡坊,所以,應該算是好的吧。

「好。」

她這麼回答,但長長的靜默讓湯紹玄明白,她一點都不好,沒錯,怎麼可能好?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氣,「是我不好,不能幫你做更好的安排。」

第六章  醉後對他哭訴委屈(2)

範梓璃輕輕搖頭,「不,湯公子很好了,是公子一路護我到這里,不然,我也沒有命走到這里。」

她原本被安排流放到更邊疆的苦寒之地,是皇後向皇上跪地求情,總是鎮國公府最後的一點血脈,又是女眷,皇帝這才允了,改將她流放到這雖然偏遠但算繁榮的東北小鎮,算是皇帝對鎮國公府最後的仁慈。

然而,流放的一路上,伙食差,偶而得挨餓,遇到下雪下雨的天氣也得趕路,押解的官差得離開繁華京城,一路翻山越嶺,累得很,看他們這些囚犯總是不順眼,脾氣暴躁,隨意打罵都是常常發生的,有女犯在中途就死了,就算囚犯的親友給銀子打點,好壞也看官差心情,未必有用。

皇姑母也私下派人給官差塞銀子,湯紹玄則透過層層安排,成了押送官差之一,雖不能太過出格,明目張膽的照應她,卻還是讓她輕松了些許。

只是隨著離京城愈來愈遠,領頭官差色心起,開始對她動手動腳,湯紹玄忍不住的杠上對方,她本以為事情要糟了,好在十名官差里,還有兩名也是皇姑母安排的人,幫忙打圓場,也刻意安排在小鎮小鄉村入住,夜里找女人給領頭官差泄了欲火。

後來雖然還有幾次小沖突,總算安然抵達青雪鎮,但領頭官差對湯紹玄的積怨已久,將女囚交完差後竟對他起了殺心。

最後還是皇姑母安排的人幫忙出點子,說一個領頭官差要處理小官差的去留,輕而易舉,本就是上不了台面的衙役才會被派來押送犯奴的苦差,不如就把湯紹玄扔下。

領頭官差覺得這主意很好,于是湯紹玄被口頭解職,扔在這里了。

這一切看起來都是旁人的主意,但她心里清楚,湯紹玄一定會想方設法的留下來,他極聰敏,也許他根本是刻意激怒領頭官差,一切都是他的計劃。

但這些事他都不讓她知道,只告訴她,他會留在這里守護她。

範梓璃面紗下的一雙明眸貪婪的看著他豐神俊朗的容顏,忍不住委屈道;「湯公子離上次來見璃兒已有一個月之久。」

他面色愧疚,「你知道我不能常過來。」

「我懂的,只是我很想你。」她低著頭,不爭氣的淚水還是滾落眼眶。

湯紹玄看見面紗下方滑落的淚水,他伸出手要為她拭淚——但頓一下,還是收回手,「我知道你很辛苦,但你一定要堅強,知道嗎?」

「嗯。」

「有沒有缺什麼?我帶給你。」

「不用,我的活動範圍就在繡坊跟住宿的西院,天天守著同樣的一片天,吃穿無虞,這樣的日子已經很好了。」她略微懊惱的輕咬下唇,前段話她說得太快,怕他听了多想,連忙轉了語意。

可是湯紹玄怎會沒听出她話里的委屈與無助,「不會一直這樣,我保證。」

她淚眼婆娑看他,她知道如果可以,他一定會讓她月兌離眼下如籠中鳥的生活,但太多人盯著她,她如今能在繡坊里安然度日,他也已經盡力,于是點點頭。

「還有,你一月里有兩日可以出去,你想要哪天出去走走,我可以安排人保護你,絕不會像上次……」

「不,太麻煩了,我也不想出去,這里再熱鬧,還會比繁榮的京城熱鬧?」她悶悶的道,她第一次外出就嚇到了。

那是去年廟會,她跟著幾個被允許出門的繡娘前往城隍廟,人潮擁擠,有一群混混見她生得花容月貌便刻意擠身過來,還伸出咸豬手佔她便宜,後來她雖然拼命擠往另一波人潮逃離魔爪,但心里有了陰影,不願再出去。

事後,她曾向湯紹玄提起,在下一次踫面時,他便要她放心,他已經找到並教訓那些人,還自責沒有派人保護她,提及要派兩人日夜守在繡坊外暗中護她。

但他要做的事那麼多,人手可能都不足,她哪能拖後腿,讓他撥人手暗中保護她?她堅決不要,才讓他息了念頭。

繡坊內,突然傳來狗吠聲,這是守門老漢在提醒時間太久了。

「璃兒得進去了。」

「好,照顧你自己,這個……」湯紹玄從袖里拿出一只錢袋塞到她手里,「多點錢傍身,讓自己好過一點。」

財帛動人心,有些人用錢就可以買到忠誠,但有時是錢也使不動人的,繡坊里就是後者這種狀況,可是她不能對他說,說了,只是為難了他,若真鬧出什麼事,動靜一大,讓人順藤模瓜的找上他,甚至認出他,她後悔都來不及。他太重要了,她絕不能冒險。

範梓璃收下錢,淺笑道︰「璃兒回去了,湯公子還是快走吧。」

她轉身欲往繡坊後門走,突然一陣風吹來,面紗輕飄揚起,露出她下半張精致臉龐,也讓湯紹玄清楚看到她左臉微腫的指印。

他黑眸一眯,立即上前一步,將人拉回面前,在她怔愕間,掀起她的面紗,「怎麼回事?誰干的?」

她急急拉下面紗,「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

「說!」他冷聲喝道。

她頭一低,哽咽道︰「你凶璃兒。」

湯紹玄憤怒的臉色微緩,語氣也跟著放軟,「我不是凶你……我們說好要相互扶持,不離不棄,我卻沒辦法時時守在你身邊保護你,已愧疚難當,為何你受了委屈還不跟我說?難道你要我闖進繡坊問個究竟?」

她急急打斷他的話,「不,我說,你別沖動。」她抿了抿唇,這才把事情說出來,「掌管官家繡坊的大管事魏文的嫡長子魏宗佑想染指我,我死命掙扎便被他摑了一巴掌,但也順利逃開了,沒事的。」

湯紹玄黑眸一冷,「除了這件事,璃兒可還有事瞞我?」

範梓璃連忙搖頭,她再也不是千嬌萬寵、地位超然的鎮國公府嫡女,經歷這次變故,她變得成熟懂事,有些事她忍著忍著就過去了,她不想給他添麻煩。

範梓璃從後門進到繡坊,守門老漢看她一眼,她低著頭快步回到廂房。

屋中有近五十名繡娘忙著繡活,但一切卻是寂靜無聲的進行著,只有管事的幾名嬤嬤四處巡視,偶而停在繡架前看看進度。

不過今天不知道怎麼了,有一段時間,那些管事嬤嬤都被找了出去,倒是讓她感覺輕松一點,沒了那種被監視的感覺。

繡娘有大半時間就在穿針引線中流逝,午膳時間僅有兩刻鐘,便得坐回繡架前,直到傍晚,集體用完晚膳,範梓璃跟著大部分繡娘返回西院。

這一區住的都是流放的女眷,一人一間房,雖然都是戴罪之人,但多是官家出身,因而待遇還是比普通下人好,不需做灑掃侍奉之事,吃食衣物也有下人負責。

會有如此待遇的原因無他,繡坊的大管事魏良就是怕她們若一日沉冤得雪或咸魚翻身,重新恢復榮耀,回頭算帳,他不過是個小角色,要弄死多容易。

反正雇幾個下人照看也沒多少錢,而且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這可不是隨便說說,過去就有重登榮華的罪囚之家,感謝這里的照顧,不僅送來黃金萬兩,還給個大人情,送魏家子孫當個官。

魏家食髓知味,對這些罪官女眷,從不虐待打罵,除非自己想不開死了或逃了,那就怪不了他們怎麼處置。不過若是女囚之間的爭吵,他們保持中立,置身事外,日後誰得勢,他們誰也沒得罪。

範梓璃沒告訴湯紹玄的便是這樣的事。

砰地一聲,範梓璃的房門被粗魯的打開,其他房的女犯都習慣這個聲音,四周房間無一人開門探看,在這種地方,獨善其身最好,而且她們也沒有能耐管閑事。

找碴的高于婷是魏宗佑的女人之一,雖然魏宗佑身邊女人不少,但高于婷有手段挺得寵,魏宗佑還多買了一個小丫頭伺候她,要是她吹吹枕頭風,要整她們不難,何況高于婷還撂過狠話,敢幫範梓璃,就等著吃苦頭。

她們實在不懂一向低調的範梓璃是哪里得罪她,兩人過去在京城還是朋友關系。

「範梓璃,你嫉妒我不必穿跟你一樣難看的囚服,在小紫替我洗衣時,故意潑髒水,你以為你跑得快,她就沒看到你?」

「一開口就說胡話,高于婷,你病得不輕。」範梓璃冷冷的道。

「還敢否認,小紫說是你!」她朝後方使了個眼色,叫小紫的小丫鬟就上前朝範梓璃潑了一大盆水。「洗腳水的滋味怎樣?範大小姐,哈哈哈——」

範梓璃盡管渾身濕透,仍坐得背脊挺拔,不屑的道︰「鬧夠沒?鬧夠就走!」

「你!」高于婷氣得咬牙,「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高于婷,你真的很無聊,我有沒有做,你心知肚明,每回隨便找個借口來欺凌我有意思嗎?反正這種人生也沒什麼盼頭,你干脆狠一點,殺了我,我還高看你一眼。」她那雙明眸散發冷意,展露高門貴女的懾人氣勢。

高于婷臉色微白,袖里的雙手微抖,她怕了,這是身為庶女被長期欺壓而留在骨子里的懼意,但她自尊心強,不願被看出來,恨恨的瞪她一眼,「你以為我是笨蛋?有人交代我,要我好好折磨你,但就是別把你弄死了,她要你活受罪!」

「就為了一個男人,你成了听命的奴婢……」

「你閉嘴!」

「她許諾你什麼?好好折磨我,她一定想方設法的把你撈出此處,到她身邊,然後一起伺候那個男人?」範梓璃挑眉。

高于婷咬著下唇,無法駁斥,「她」的確是這麼說的。

「你可真愛他,為了能回到他身邊,不惜拿自己的身體換取今日的富貴及打壓欺辱我的籌碼,」範梓璃冷笑,「是我高看你了,以前在京城,我哥老是說我眼楮不好使把你當朋友,我還不承認,可現在我不得不認。」

當時在京城貴女圈中,唯一願意當高于婷朋友的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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