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真的好想她……
她笑起來那樣颯爽,真的好看極了。
「是鱸魚跟豬肉蒸出來的。」鳳兮的聲音,「是太君打听到的偏方,听說對病人很好,就讓廚房試了。」
褚嘉言就覺得有人掀開了自己薄薄的被單,然後把自己扶坐了起來。
淡淡的皂角香味,還有太陽的味道。
自己被照顧得很好啊,天氣熱,可是他的感覺卻是清爽的。
自己的嘴巴被捏開了,放入了湯匙,滑入一口肉湯,鱸魚的鮮美跟豬肉的清甜在嘴中散開。
他好幾天沒洗漱了吧,是誰幫他用鹽根柳枝清潔?
是鳳兮還是鳳華?他要是痊癒了,就放這兩丫頭出去嫁人。
「你家大爺可真是好病人。」高和暢帶笑著聲音道,「剛開始還不太吃東西的,最近越發好喂了,這氣色可一點都不像生病的人啊。」
「還不是高小姐細心,洗漱、松筋散骨一樣都不落,大爺才能維持如常,奴婢是褚家的家生子,生死本就是主人家說了算,高小姐卻不一樣,奴婢打從心里欽佩高小姐。」
高和暢笑了起來,「你再說我都要不好意思了。對了鳳兮,你覺不覺得你家大爺身上的瘡瘢少了些?」
鳳兮有點遲疑,「奴婢有點感覺,但又怕是錯覺,說出來讓高小姐空歡喜,所以不敢主動講出來。」
「對吧。」高和暢的聲音興奮起來,「我今早幫他擦澡時就覺得好像沒之前那樣密集了,之前長了兩三層瘡瘢的地方也只剩下一兩層,總體來說好了一些,我記得看那些病癥的書說,瘡瘢消了,人會慢慢好起來。」
褚嘉言有點震驚,這是在作夢嗎?但這夢也太真實了,他只是沒辦法睜眼,但知覺卻是鮮明的。
他甚至能感受到夏天的風,窗外的蟬鳴鳥叫,還有高和暢身上的香氣,她說話傳入他的耳朵中產生的鳴動。
可是她剛剛說了什麼,她給自己擦澡?
她不只給他洗漱,還給他擦澡?
她可是他的心上人,怎麼可以做這種操勞的事情?
對了,夏天的風……他病倒時明明是春天,現在是夏天了嗎?他病了多久?空氣中有種悶熱感,是夏天沒錯,這是幾個月過去了啊?
老天,他的身體還是很痛很癢,想抓但手沒力,越想越癢,越想越痛,那痛癢鑽入骨髓,讓他忍不住申吟起來。
就听見碗放在桌子上的聲音。
高和暢焦急道︰「怎麼啦,突然這樣?你等等。」
感覺冷毛巾敷上他的臉,登時覺得好了很多。
冷毛巾印了印,然後又听到水揉聲,接著冷毛巾又敷上他的脖子。
癢感確實緩解很多,痛還能忍,癢真的無法忍。
衣襟被掀開了,冷毛巾敷上胸口。
褚嘉言不好意思起來,他知道自己的瘡瘢全身都是,因為全身都在癢,這樣下去可不就要解褲子了?
怎麼能讓高和暢替他做這種事情!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他瞬間睜開了眼楮。
高和暢還在專心擦拭他的手臂。
褚嘉言死死盯著她,總覺得才幾天不見,但從夏日分外炎熱的天氣他知道,他們已經數月不見。
她怎麼會在這里?
她居然真的在這里?
高和暢終于感受到他的目光了,就見她抬頭一笑,「睡吧,你在作夢。」
褚嘉言就覺得自己眼眶有點發熱,原來之前他的「夢境」都是真的。
高和暢真的在他身邊。
尾聲 共患難的好媳婦
夏天進入尾聲,高和暢明顯有感覺,褚嘉言身上的瘡瘢真的少了許多——春天她剛進褚家時他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有些瘡瘢甚至發作在瘡瘢之上,層層疊疊的,看起來觸目驚心,現在那些不但消下去,也可以看到不少原來的皮膚。
高和暢寫信畫圖去給大夫,大夫回信說是痊癒的征兆。
她很歡喜,心里覺得老天爺還是有眼楮的——他們兩人都盡力為善,也不為非作歹,凡事給人留余地,甘家布莊的孫子派人殺他們,他們也出具了和解書,老天爺憐惜了他們一回。
褚嘉言病癥發作那日請來大夫,確定是江南疫病後大夫就再也不進門,開藥都是靠高和暢寫下病人狀況給醫館,大夫隔空寫藥單,就這樣經歷幾個月,這回也不例外,隔空指示,照顧的方向全對,春夏怎麼照顧,現在就繼續。
高和暢也不怪大夫,雖然江南疫病好發年輕男子,但也不是說老人家就免疫,她是愛褚嘉言這才自願以身犯險,不然給她多少銀兩她也不願意這麼做。
褚嘉言申吟起來。
高和暢連忙走到床邊,知道他躺久了身體不舒服,于是給他翻了身,又弓起手掌給他拍背拍大腿,然後就讓他側躺了,雙臂跟雙腿中夾了個大枕頭——病人不是躺在床上睡覺就好,兩小時得翻身拍背一次,不然會有褥瘡,高和暢又擔心他肌肉萎縮,天天給他按摩。
褚嘉言雖然倒下四個多月,但現在神色一如往常,沒有消瘦,除了臉上出現的瘡瘢,其他都好得很。
高和暢都忍不住要夸自己很會照顧。
「高小姐,太君來了。」鳳兮的聲音。
高和暢連忙起身。
就看到全太君健步如飛進的院子,儀態全失,「大夫說嘉言好轉了,可是真的?」語氣十分焦急。
高和暢笑說︰「是真的,瘡瘢都好上許多。」
「我親自看看。」全太君一邊說,一邊朝臥房走。
褚嘉言剛好被高和暢翻身向外,很清楚可以看到整張臉——還有一些瘡瘢,一些結痂後的疤,但更多的是原本的皮膚。
全太君一臉喜悅,「看樣子是好了不少。」
「我之前都會畫圖給大夫,大夫說比對了之前的圖像,好了五六成,繼續養下去,痊癒指日可待。」
全太君又看著孫子,滿臉慈愛,「我天天在菩薩面前祈求,若我們褚家要交出一條命,那就收回我的吧,嘉言還年輕,還沒怎麼體會過人生,只要嘉言能好起來,我就算死了也甘願。」
高和暢安慰,「太君不要這麼說,褚大爺會好起來,您也要好好的。」
全太君看了孫子一眼,又轉頭看向高和暢,「你也辛苦了。」
嘉言這次大病,真的讓他們褚家大大改觀——那個被他們以為是狐狸精的高和暢,居然冒險進府照顧。
不是做做樣子,一待幾個月,守門婆子說經常看到高小姐在洗被單、曬被單,天氣合適的話大爺也會被抬到院子曬太陽。
然後因為沒有哪個大夫敢進院子,高和暢只好學著跟大夫筆談,她寫癥狀,大夫開藥、做藥膏。
院子里現在只有一個家生子鳳兮在幫忙,想也知道高和暢會有多少事情要做。
全太君真的對她改觀了,這個下堂妻不簡單,她也許以前不好,在葉家有做錯事情的地方,但現在已經改過,一心向著嘉言。
不管過往如何,高氏都是一個可以共患難的女子。
她配得上嘉言!
全太君拍了拍愛孫的背,「嘉言,你可得趕快好起來,你爹這幾個月好像老了十幾歲,你娘整天都在哭,你爹娘也想親自來照顧你,是祖母下了命令不允許——褚家不能倒,不能一個傳一個,你爹娘每天都到你的院子外面打轉,跟守門婆子探听里面的消息,是因為祖母有命,他們不得不遵從,這才不敢進來探你,別誤會你爹娘了。孩子,你若孝順,就快點痊癒,我們褚家也不要什麼富貴,能一家人團圓在一起那就是最好的了。」
高和暢覺得很感動,全太君不允許兒子媳婦進來,是因為怕傳染,但自己今天卻進來了,心里有多疼愛這個孫子,不言而喻。
也不知道是不是剛好,就在全太君說完這些話,褚嘉言動了動。
全太君是目睹丈夫死掉的人,知道人病死前會有多消瘦,但看愛孫都倒下四五個月,卻面色如常,想都知道照顧的人費了多大心力。
奇怪,自己以前怎麼會覺得符梅兒是好人選呢,當他們褚家因為虛餃之事而閉門不出,符家就全家不見了,連信都不敢寫來,不像高氏,明知道嘉言身染重病,卻在這種時候進府共患難,這樣的人才有資格當他們褚家的媳婦。
全太君現在對著高和暢,那是怎麼看怎麼滿意——之前嘉言狀況還不明朗時,全太君就跟兒子媳婦說起,高和暢這孫媳婦她要定了,如果嘉言痊癒,就張燈結彩讓他們成親,如果嘉言不幸沒熬過,就讓他們冥婚,讓高和暢過繼嘉忠的庶子為嗣子,一樣可以在他們褚家過完這輩子。
一直反對高和暢進門的大兒媳婦這回沒有反對——高和暢都能做到這種地步了,還有什麼好反對的。
「你也別怪嘉言的爹娘不來,是我不讓他們來的,江南疫病可怕,我不想孫子得病後兒子媳婦也倒下,我已經老了,嘉忠又扶持不起來,我們褚家不能沒人當家,不得已,只好讓所有的人不得進入,嘉言的爹已經上報秦王了,你照顧嘉言的方法自然一並附上,朝廷正在著手處理,我希望嘉言是最後一個得到江南疫病的人。」全太君拍了拍愛孫,「說來還是菩薩開眼,我們褚家年年為善,總算有了好回報。」
講到菩薩,高和暢是相信的,不然她就不會穿越到這里,「是,菩薩都看在眼里。」
全太君現在看高和暢,臉上也出現一絲慈愛,「孩子,等嘉言痊癒,祖母就給你們辦親事,我們褚家長子嫡孫的正房太太,一定是樂儀吹打,八人大轎,讓你風風光光的過門,將來給嘉言生兒育女,好好扶持褚家。」
高和暢听到全太君這麼說,內心高興,但也不太敢表現出來,「多謝太君。」
床上的褚嘉言申吟了一下。
全太君大驚,「這是怎麼了?哪里不舒服?今天中午喝藥了嗎?」
「太君別著急,褚大爺常常這樣的,拍拍就好。」高和暢弓起手掌,在褚嘉言被上輕拍起來。
正常來說,他會停止申吟,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睜開眼楮。
高和暢這幾個月也見過好多次了,笑說︰「睡吧,在作夢呢。」
過往褚嘉言總是哼哼幾聲,然後又閉眼睡去,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沒有,眼楮反而睜得更大。
高和暢內心奇怪,這是真醒了嗎?早上明明喂了加倍的寧神湯啊,大夫說自己下的劑量重,包管褚嘉言睡得不知道痛癢。
「祖……母……」褚嘉言沙啞著嗓子開口。
全太君眼楮一亮,「是祖母,是祖母啊,嘉言你認得祖母?」
「認……認得……」褚嘉言又轉向高和暢,「和……和暢……」
高和暢心疼,他現在醒了,代表知覺恢復,肯定痛癢難當,「褚大爺快點閉上眼楮,想辦法睡覺吧,醒著難受。」
褚嘉言搖搖頭,「水……」
高和暢連忙去倒了水,全太君接過,親自喂了愛孫。
褚嘉言口干,連喝了兩杯水,這才解了渴,「我這陣子隱隱有清醒的感覺,但總無法真的醒過來,我……我這是睡上多久了?」
太君連忙說︰「再幾天就處暑。」
褚嘉言臉上出現驚訝神色,「那不是四五個月了?」
「是啊,你這不孝的孩子,爹娘在,祖母在,居然病了四五個月,你娘現在瘦得跟皮包骨一樣,你總算睜眼了。」全太君拿起帕子印了印眼角,喜悅之情掩藏不住,「不過你現在醒了,那就什麼都好。」
「太君,孫兒會快點好起來的。」
「這樣才乖。」全太君笑吟吟的,「等你全好了,祖母作主,讓你跟高小姐成親——經過這場磨難,你母親已經不再反對,不用擔心。」
褚嘉言臉上喜色難掩,「母親真的不再反對?」
「高小姐這麼好的媳婦,還有什麼好反對,成親是求夫妻同心,富貴時同心容易,遭病時同心困難,高小姐能在這種時候挺身而出,祖母這把年紀都沒看過幾個年輕姑娘有這種勇氣。」
褚嘉言道︰「多謝祖母。」
高和暢也很歡喜,「多謝太君。」
全太君離去前,高和暢再三叮囑,回院子就馬上沐浴更衣,今日穿的衣服都要立刻用皂角洗過,並且曬太陽。
褚嘉言病況大好的消息在短時間內傳遍了褚家。
褚老爺跟褚太太首先忍不了了——雖然全太君有命不能探視,但知道兒子睜眼,怎麼能不心急?
那天入夜,褚老爺先悄悄到來。
褚嘉言神智恢復,寧願忍受痛癢,不願意喝寧神湯昏睡,跟著褚老爺說了許多生意上的事情。
玉路跟芳華系列銷售持平,惠風依然一枝獨秀,好多人在問秋天辦不辦服裝秀,但高和暢這幾個月在照顧他,無暇打理生意上的事情,褚老爺主要心力在桑田棉田,不太懂服裝秀的流程跟銷售方式,褚嘉忠更不可能了,他什麼都不會,褚老爺跟孫掌櫃商討,決定今年冬天和明年春天惠風將停售新品,品牌作起來不容易,要倒只是一夕之間,寧缺勿濫,要維持住惠風的招牌形象。
高和暢就在旁邊給褚嘉言拍腿拍背,兩父子也沒避著她,高和暢偶而提點一些現代的觀點,讓兩人都驚喜了一番。
隔天一大早,天還沒亮,才遠遠傳來雞啼,門板又響起,褚太太趁著大家還沒起床來探視兒子。
褚嘉言沒喝寧神湯,有人進房自然醒來,母子一番敘話,褚嘉言見母親形銷骨立,知道也是自己病倒的原因,大為內疚,不斷勸母親要多吃東西,自己也會好起來。
褚太太又哭又笑,說只要他好起來,願意一輩子吃素念經報答菩薩。
褚太太見小榻上被褥凌亂,知道高和暢就睡在那上面,又見她此刻伺候茶水,內心也是感觸很多,很多人想享褚家的富貴,可是褚家遭遇這樣的事情,只有高和暢願意共患難。是,她是下堂妻,她是嫌棄高和暢配不上兒子,可是經過這四五個月的磨難,自己現在已經討厭不起來。
一點都討厭不起來。
秋日,除去了夏日煩悶,風轉涼,但太陽依然高照。
高和暢沒絲毫松懈,照樣每天狂曬各種被單床單衣服,褚嘉言的被褥天天換,都是大太陽曬過的。
經過一個多月的休養,他的瘡瘢好了九成,現在只剩下一點點。
瘡瘢退去的疤痕很多,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淡去,但高和暢不是很在意,命保住了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從竹竿上收起太陽消毒過的床單被單,高和暢捧的滿手進入房間,看到褚嘉言在寫信,笑著直接走到床邊,給他的寢具換上新曬的被單。
永澈縣子寫信給褚嘉言,說皇上知道江南疫病已有數年,卻今年才上報,十分生氣,一口氣革了江南十幾個官員,又派太醫院院使率人南下,秦王另外把高和暢的治病方式告訴太醫院院使以做參考——高氏既然有辦法救治重癥的褚大爺,她的方法或許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