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歡聲雷動,工人們喜不自勝——高小姐的分潤制度可太好了,一年可以拿上快二十兩呢。
棉花田中此起彼落的「謝謝褚大爺」。
余管家見狀倒是慚愧了——去年他阻止不成,內心還想著萬一哪日出事,就推托到高和暢身上,說都是她自作主張,可是看看,人家只不過換了個給銀子的方法,不但東家淨利多了,連工人都死心塌地,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褚家在江南一共二十幾座棉田桑田,褚嘉言花了十天走了個遍,情況也都差不多,都是以他承諾不會改變、工人歡呼做結尾。
回京城的路上也是一路疾趕,江南有怪病,不宜久留,直到進了雍州這才敢喝當地的水,吃當地餐飲。
余管家有感而發,「這個高小姐真不簡單。」
這話褚嘉言愛听,微笑點頭,「那是。」
「一個女子怎麼會這樣有遠見,我老佘怎麼樣也想不出來這分潤制度,但現在想想,又十分合乎人性,能抽分紅,誰不努力工作,人人努力,產量就會變多,東家自然賺錢,看似簡單的道理,但我從來沒想到過。」
遠志附和,「那是,高小姐聰明,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
褚嘉言對高和暢情意深深,現在听余管家跟遠志夸她,臉上忍不住露出微笑,「高小姐確實難得。」
余管家想說,那應該趕快娶回家啊,萬一別人家娶走了,高小姐就不會再向著褚家了。
可是他在褚家二十幾年,府內的情況他也知道,一直反對的全太君雖是退了一步,但太太不願意,大爺孝順,太太一日不點頭,高小姐就一日不能進門。
說來,太太還是太在意高小姐曾是下堂妻的事情,要他說啊,不要說下堂一次,高小姐這般人才就是下堂三次也娶得。
太太實在是太固執了。
褚嘉言回家隔天,褚家開了接風宴。
全太君心情很好——褚家入京百年,熬過了四個皇帝,還會繼續熬下去,皇帝死了褚家都不會倒。
當然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只能在心里想,就算席上都是自己人她也不會說出口,平白招惹禍端。
眾人入座,廚房開出二十四道大菜。
褚嘉言親自夾了全太君最愛的糖醋魚放在碟子上,「祖母多吃點。」
全太君笑咪咪的,「你乖。」
褚嘉忠在妻子小汪氏的示意下舉起酒杯,「敬爹爹,敬大哥,多謝爹跟大哥這樣辛勞,換得我們一家順遂度日。」
褚太太安慰,「你能這樣想就好了,懂事點,不會吃虧的。」
宣哥兒抓住了話尾,「什麼不會吃虧?」
小汪氏點了點兒子的鼻尖,笑說︰「你身為褚家的嫡子嫡孫,將來肯定榮華富貴,不會吃虧。」
褚太太心想,這佷女媳婦該不會又想借題發揮提鋪子的事情吧,她因為這樣被全太君罵了好多次,心想還是趕緊把話題帶開為妙,于是道︰「有件事情想要母親作主。」
「說吧。」
「嘉孝今年十五,說親還早,不過裘家派人來說想把女兒嫁給嘉孝。」
全太君想了一下,「裘家的女兒不是已經十七八了嗎?」
「是啊,不過那是墜馬斷腿休養這才過了年紀,也是不得已,據說是皇宮春宴那日看到嘉孝,心里掛記,裘太太疼這唯一的女兒,就派人來問我們意思,媳婦想了兩日,也不敢自己作主。」
褚嘉言對這裘家當然有印象,「裘家我記得門戶很好,裘小姐又是唯一的嫡女,嫁官戶也都能嫁了。」
褚太太補充,「裘小姐的嫁妝不在話下,就是年紀大了些,墜馬後走路有點跛,有一好沒兩好,媳婦想問問母親的意思。」
全太君也很開明,「嘉孝,你怎麼看?」
褚嘉孝想都不想,「孫兒願意娶裘小姐。」
全太君點點頭,「我們家的祖傳規矩大家都知道,三十歲就得分出去,嘉孝你娶了裘小姐,子孫三代都不用發愁,可別誤會你母親不疼你,給你說個年紀大又跛腳的媳婦。」
褚嘉孝恭恭敬敬回答,「孫兒知道,兒子多謝母親費心。」
褚老爺笑著說︰「嘉言你呢,都二十四了,宣哥兒都已經開始啟蒙,你可不能一直不娶啊,不然將來爹娘的香火誰來捧?」
褚太太搶著說︰「我娘家有個佷女還不錯,你們也見過的,舞兒,今年剛滿十六,琴棋書畫都擅長,給嘉言當媳婦最適當不過。」
褚嘉言溫和的說︰「母親,兒子只想娶高小姐。」
褚太太臉色一垮,「我不同意。」
「母親,除了高小姐,兒子不會娶其他人。」
「嘉言,不是母親固執,是你太固執了。」褚太太嘴角下垂,顯得很不高興,「這些話母親都已經說過,母親不介意再說一次,你當初堅持不娶梅兒,是因為梅兒心狠,那母親問你,大婚之夜打死丈夫懷孕的通房不心狠嗎?你不相信梅兒會改過,你為什麼就相信高氏會改過?母親見她也不是特別漂亮,你只不過一時被她迷惑,听母親的,娶了舞兒,孩子生下來之後自然就有感情了。」
褚嘉言恭恭敬敬回答,「兒子當舞兒是個小妹妹,只有跟高小姐說話才能感覺得到兩人心意相通的喜悅。」
褚老爺忍不住開口,「兒子這都二十四了,是要耽誤到什麼時候,高氏我看不錯,能賺錢,又有長才,過去一年多我們家什麼狀況不用我說,也只有高氏不怕死的每隔幾個月來探望,還替我們家下江南解決工人問題,我听余管家說高氏改了個什麼分潤制度,我們去年光棉花就多收了一千多兩,這樣懂得做生意的人,你不要,人人搶著要,那是現在她對嘉言有心,一旦讓她等久了,隨時可能會走人。」
褚太太有點生氣說︰「走就走,難道我們堂堂褚家還希罕一個下堂妻?」
褚嘉言听母親這樣貶低高和暢,也有點不高興,但他生性孝順,還是維持著如常的面色,「是兒子希罕她。」
褚太太氣得七竅生煙,轉頭跟全太君搬救兵,「母親,您也不幫媳婦說說話,之前您不是也很不喜那個高氏嗎?」
全太君嘆了口氣,「我以前是不喜歡她,但看看梅兒這一年多做了什麼,避得遠遠的,連信都不敢寫來,可是這高氏有情有義。是,我也不喜歡她是個下堂妻,但除了這點,我不知道該嫌棄她什麼了。」
褚太太很堅持,「嘉言,你要堅持娶高氏也可以,母親不會上門提親,不會出席婚禮,隔日奉茶也不會出現,我永遠不會見高氏,永遠不會承認她是我的媳婦,你也別想著讓她來感動我,我就是鐵石心腸,永遠嫌棄她是下堂妻。」
褚嘉言正色,「母親,下堂是女子的不幸,但不該是女子被苛責的部分,高小姐以前在葉家是德行有虧,這兒子不否認,但認識以來,她沒做錯過一件事情,她已經知錯,綠水的家人也接受她的道歉,這件事情雖然不會過去,但也不用一直提起——兒子以前說過,母親是最重要的,現在還是一樣,母親不同意,我就不會對高小姐提親,母親生我養我,我最大的希望是母親能快樂。」
褚太太動了動嘴巴,表情軟化不少,幸好,她的兒子還不算糊涂,知道母親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難道就要這樣僵持下去嗎?自己不讓,兒子不娶,嘉言都二十四了,嘉忠膝下已經五個孩子,嘉言膝下猶虛。
褚太太還想說些什麼,突然眼尖看到兒子手上一個瘡瘢。
身為一個母親,當然是著急的,「嘉言,你手腕上是什麼東西?」
褚嘉言不明所以,「我手上沒東西——」
他手腕上一個紅色瘡瘢,兩個銅錢大,微微浮起。
沒看到還不覺得,一看到突然覺得有點癢,他一時沒忍住,抓了一下,更是奇癢入心。
褚嘉言想起江南的怪病——盛行春夏,好發年輕男性,得病者全身瘡瘢,痛癢到死,只有一半的人能活下來。
他站起身,「別靠近我,去請大夫。」
第十三章 染疫斷情緣(1)
高和暢想不明白,褚嘉言算算應該從江南回來了,怎麼沒來找她?
過去一年雖然說因為新帝厭惡虛餃,導致虛餃門戶閉門不出,但他可是春宴一解禁那晚就來看她了,沒道理這回從江南回來卻不來見她。
他不想她嗎?奇怪。
叩,叩,有人敲了門。
「高小姐。」店小二的聲音,「褚大爺的丫頭鳳兮來了,請問見不見?」
高和暢連忙說︰「見。」
郝嬤嬤賞了店小二一把銅錢,店小二喜孜孜去了。
不一會,鳳兮上樓,進了高和暢的院子。
鳳兮手捧著一個匣子,見人行禮,「奴婢鳳兮見過高小姐。」
「不用客氣。」高和暢開門見山,「你家大爺可回京城了?」
「前天已經回來。」
「那……是不是很忙?」
「不忙,京城的事情有褚老爺打點,大爺回京就是休息。」
高和暢隱隱失落,不忙,也沒來看她,但她是誰,她可是高和暢啊,不會輕易沮喪的,「那你家大爺什麼時候會去布莊?」
鳳兮陪笑,「奴婢不過下人,不敢過問大爺這些事情。」
嗷,也是,古代上下階級明顯,主人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是一個丫頭可以過問的。
高和暢想想又道︰「你家大爺長途奔波,身子可好?」
「好。」鳳兮欲言又止了一下,「大爺這趟回來,對責任有了新一層的領悟,打算听太君的話成親。」
高和暢一喜,但很快的又高興不起來,心里總覺得哪里怪怪的,他要娶她,怎麼沒提親,褚家的人也沒上門,這可于禮不合啊,于是只是看著鳳兮,等她繼續說。
鳳兮見狀,想起大爺交代,硬著頭皮說︰「高小姐優秀,褚家長輩固執,說來是褚家高攀不上高家,大爺打算娶符家表小姐為妻,好孝順太君跟太太,大爺說對不起高小姐,請高小姐忘了他。」
郝嬤嬤震驚,「怎麼會這樣?」
春花更是紅了眼眶,「就算褚大爺不娶我們家小姐,那也該親自來講,而不是讓貼身大丫頭來傳話,這是多看不起人!」
高和暢卻是因為錯愕過度,一時間無法反應,隔了一會才說︰「這趟去江南,發生了什麼事情?」
鳳兮一臉謹慎,「高小姐聰敏,這趟去江南,大爺深深體會到自己的責任,不只是褚家的嫡長子,還是上千工人的老板,他得有後,那些工人才能安心,可是太太不能接受高小姐,大爺又孝順,大爺想了兩日,決定當個孝順兒子,大爺說耽誤高小姐三年很抱歉,願意把私產給高小姐當補償。」
鳳兮說著打開匣子,「這是褚大爺全部的私產了,一共十八戶宅院、一座茶園,奇橫山、玉名山,都是可以種植水果的肥田,只是還沒開墾,另外有現銀兩萬多兩,這是銀票,請高小姐收下,另外尋良人嫁了吧。」
「大爺說,以後兩人婚嫁各不相干,他也不想讓未來的妻子堵心,所以不會再跟高小姐聯絡,高小姐若有事情,直接找孫掌櫃,若孫掌櫃沒辦法,可找永澈縣子。」高和暢聞言,神色一暗,「那褚大爺有說惠風之事如何解決嗎?」
「高小姐若願意在百善織坊繼續設計,我們褚家當然歡迎,但若高小姐要自立門戶,褚家也能理解,一切看高小姐的意思。」
高和暢听了只覺得無比難過,這算什麼,他們過去三年多的風雨都走過來了,居然還是沒能走過這一關。
褚太太就這麼不喜歡她?褚嘉言就這麼孝順?
好不容易全太君從反對到認同,他們爭取到了一票啊!
不對,這很不像他,他那麼有肩膀有擔當的人,就算要毀婚,也應該是面對面、堂堂正正看著她說,我不娶你,而不是派鳳兮來打發她。
高和暢想,難不成褚太太以死威脅?如果是這樣的話她還能理解,當一個母親以自己的生命來讓兒子二選一,兒子是沒有選擇余地的。
可是褚太太會這樣做嗎?她是高門大戶家的女兒,又嫁給二品門戶當正房太太,全太君和藹,褚老爺尊重,長子雖然二十四未婚,次子卻已經有好幾個娃,在京城大戶這已經是相當如意的人生了,褚太太會拿自己的命來要求褚嘉言成婚嗎?
何況那個符梅兒,褚家一關門度日她就跑得不見人影,高和暢不信這樣的人能入褚太太的眼,一定有什麼她不知道的緣由。
只要不是褚嘉言變心,她都能接受。
她可是穿越人高和暢,不是什麼小白兔,她不接受這樣的安排——拿著褚嘉言的私產另外嫁人,這算什麼。
高和暢于是開口,「鳳兮姊姊,這些地契銀錢請你帶回去,我不收。」
鳳兮一臉為難,「奴婢只不過是個丫頭,奉命傳話,高小姐不收,奴婢回去無法跟大爺交代。」
「你就跟他說,我不要,他是明白事理的人,不會為難你的。」
「高小姐,還是請您收下吧——」
那天,鳳兮好說歹說,高和暢還是沒收,並且表示如果鳳兮不把匣子帶回褚家,她就親自上門還,鳳兮不得已,捧著匣子回去了。
高和暢覺得有點月兌力,坐在繡墩上不發一言,腦子亂得很,她得好好整理一下。
郝嬤嬤連忙過來,「小姐喝點茶,順順氣。」
秋月怒道︰「這褚大爺怎麼這樣,之前跟小姐講得好好的,一趟江南回來就翻臉不認人,之前明明自己說符家表妹不好,現在又要娶,把人當傻瓜。」
春花也很氣憤,「男子漢大丈夫,這種事情應該當面說清楚,怎麼派鳳兮過來就想打發了,怎麼,他就這樣尊貴,變心了就不想見人?」
「我看未必是符家小姐,搞不好江南一趟見識了溫柔鄉,帶了清館人回京,知道小姐容不下,所以找了個借口。」
「一定是這樣,說不定是自己做出什麼丑事,沒臉面對小姐才想出這種方法,太可惡了,躲在一個丫頭後面,算什麼男人,齋種!」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罵起了褚嘉言,郝嬤嬤連連使眼色,春花跟秋月這才閉了嘴。
郝嬤嬤給高和暢揉背,「小姐也別多想,反正現在京城誰不知道惠風,誰不知道小姐名號,我們也不希罕褚家,小姐帶著圖去苗家、去米家、去張家,那些布莊一定都是雙手歡迎小姐的。」
高和暢雖然不太相信褚嘉言會這樣,但還是覺得鳳兮口中那句「另嫁」很刺耳,江南又不是外太空,回來一趟就變了人?她不信。
他若對她已經無情,何必把所有資產給她?這分明是放心不下。
褚嘉言絕對不是那樣不負責任的人,即使褚太太真的以命相脅,而他不得已屈從,他也會跟自己面對面好好說清楚,這不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