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听說好消息啦,皇上春宴邀請了虛餃家族進宮。」高和暢引著他進入花廳,「皇上面色可好?」
「甚好。」
高和暢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這一年來替我忙里忙外,辛苦你了。」
「不辛苦,能替你承擔事物,我很開心。」高和暢親自給他倒了茶水,「這是我新買的白牡丹,唐家茶鋪說是最好的一批,你嘗嘗。」
褚嘉言飲了一口,「老實說,我嘗不出來。」
高和暢大驚,「你都嘗不出來,莫非那唐家賣茶小子騙我?」
褚嘉言含笑,「我此刻無心飲茶。」
高和暢一怔,突然懂了,臉頰忍不住泛起紅暈,他是在說現在兩人獨處,更甚一切,他怎麼會有心思在茶葉上。
她何嘗又不是?
褚家閉門避禍這一年多以來,他們也只見過兩三次,她前幾天已經接到他的信,說要進宮赴春宴,然後就一直想著他什麼時候會來看她,沒想到禁足一解,他就冒著夜色來了,足見心里有她。
這一年多的辛苦都不算什麼了。
她在他身邊坐下,拉住他的袖子,褚嘉言反手一握,握住她的小手掌——兩情相悅,小小的逾矩也不算什麼。
「和暢。」褚嘉言由衷的說,「未來我會扛起我們的家,不會讓你這樣受累了。」
「能幫你的忙,我很高興,我不想當養在家中的無用小兔子,我想當能跟你一起前進的人。」
「我可能還要忙上一陣子,各個鋪子、染坊都得去看一下,多虧你的分潤創意,棉田跟桑田去年的收成很好,但工人們還是會擔憂,怕我們褚家會垮,我得去一趟跟他們說,我們褚家很好,讓他們放心干活。」
「我了解,你不是我一個人的褚嘉言,你是成百上千工人的主人家,你去江南千萬要小心,那怪病在春夏盛行,一年比一年更嚴重——還是你別去了?我替你去一趟吧。」
褚嘉言氣笑,「正因為危險,所以我才要自己去,明知道有傳染病還讓你去,那我算什麼男人?」
「那不一樣,我孤身寡人,就算……那也是損失不大,可你是家族的長子嫡孫,手下還有上千工人,你要是病了,褚家就算不垮也得元氣大傷。」
「此事不容商議,就是我去。」
「褚嘉言,我是認真的。」
「和暢,我也是認真的,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護,我沒臉說自己是男人。」
高和暢覺得有點甜,又有點酸,這古代大男人真的好有肩膀啊。
她突然想起有一次天然氣管線破裂,整個社區被疏散到空地,隔壁一對小夫妻跑出來後才發現寵物狗還留在屋內,這時老公讓老婆回公寓去,老婆不願意,問老公干麼不自己去,那又不是她的狗,老公振振有詞的說「你沒听警察說里面很危險嗎」,好家伙,因為很危險所以叫老婆進去。
現在比起褚嘉言堅持自己去,高和暢真的覺得自己沒有愛錯人,這一年多來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燭火搖曳之下,褚嘉言認真開口,「這一年多因為褚家前途未卜,所以我也不能說什麼,可是現在情況明朗,等我從江南回來,一定會說服祖母跟母親,上門提親。」
高和暢又喜又憂,「萬一長輩還是不同意怎麼辦?」
「祖母已經軟化許多。」
「真的?」
「真的。」褚嘉言握著她的手,「祖母原本的條件是我娶符梅兒為正妻,然後讓你當平妻,梅兒一直跟祖母保證會做個好妻子,祖母也信以為真,可是就在虛餃門戶的禁令下來後符家就不見人影了,祖母原本的意思是讓我跟梅兒低調成婚,沒想到符家卻怕沾惹是非,祖母幾次派人傳話都各種推托,祖母自然也明白了,符家只想共富貴,不想共患難,但在這種時候你卻一力承擔起百善織坊的重責大任,甚至在服裝秀上帶領著其他十三位設計師,我們褚家人不能出門,但百善織坊還是京城成衣界的領頭羊,我跟祖母說是你功勞,祖母沒說話——祖母過往都會批評一下,現在沒說話,代表已經不想批評你,承認你確實對褚家一心一意。」
高和暢大喜,「我本意也只是想幫幫你,沒想到太君會因為這樣對我改觀,我明白老人家,從反對到不反對,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是啊,之前梅兒口口聲聲會當好妻子,會掌家,可是一旦褚家落難,她立刻跑得不見蹤影,祖母對她很失望,康嬤嬤悄悄跟我說,祖母曾經講過,幸好我沒娶梅兒,不然這時候恐怕褚家不得安寧。如果說凡事都有一體兩面,那我覺得褚家這回遭難最大的收獲就是祖母看清楚你跟梅兒的不同,你能陪我起起落落,梅兒不行。」
「那也是你對我好。」高和暢真心誠意,「京城雖然風氣開放,再婚再嫁大有人在,但褚家有頭有臉,娶一個下堂妻實在是沒面子的事情,可是即使如此,你也一直要給我體面,從來沒想過讓我當妾。」
「你不丟臉,我喜歡的女子,我永遠不會覺得她丟臉。」
高和暢抿嘴一笑,燭光掩映下,說不出的可愛。
褚嘉言一看,只覺得心頭癢癢,好像有貓爪在胸口撓著,加上這一年多來只見過兩三次面的相思,一時忍不住親了她臉頰一口,覺得她臉頰軟軟女敕女敕,又親了一下。
高和暢滿臉通紅,害羞得不行,但又很喜悅。
褚嘉言見她這樣,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下次不敢了。」
「下次……」
褚嘉言不明所以,「下次?」
「下次也沒關系。」高和暢抬起頭,但卻不敢直視他的臉,聲音小小的,「……我喜歡……你親我……」
褚嘉言心花怒放,拉起她的手到嘴邊一親,「這樣呢?也行嗎?」
「……也行。」
「我真恨不得明日就大紅花轎迎你過門。」
「我能等的。」
「我不能等。」
高和暢噗哧一笑,「我們幾年的時間都等了,哪怕這幾個月,只要太君心里認同我,要說服褚太太就容易得多。」
褚嘉言模模她的頭,「對不起,母親的固執讓你吃苦了。」
「不會,說來也奇怪,我能理解褚太太,如果我有一個出色的兒子,我一定會給他定下最門當戶對的親事。說來說去也是我不好,如果我在葉家品行端正一點,褚太太也不會對我這樣反感。」
「葉家可還有派人來鬧事?」
「沒有了,永澈縣子是個守信人。」
褚嘉言有點不好意思,「你知道了?」
高和暢佯怒,「是啊,不然你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那日葉明通在衙門狀告她打死綠水,以二十兩結案,沒想到幾日後翁府尹又派人把葉明通抓去補打一頓——理由是當時高和暢已經跟他拜過堂,是葉家的正經女乃女乃,打死一個下人又算什麼,何況都過去許久了,現在才來喊冤,分明是私怨,以公器報私仇,這是把翁府尹當傻瓜,打三十個板子以儆效尤。
衙門的板子那是很結實,打完三十下,葉明通小命都去了半條。
高和暢奇怪,翁府尹怎麼會對一件庶民小事這樣上心,後來跟焦會長聊天時才知道,永澈縣子親自跟翁府尹打過招呼的。
永澈縣子是誰?是秦王愛子,也是褚嘉言的好友。
她一想就知道這前後關系,內心也是感動的,褚嘉言自己不能出門,卻沒忘記給她打點大小事情。
葉明通經過那次挨打,知道高和暢背後有人,再也不敢上門鬧事,去年已經賣了葉家大宅,發賣了大部分的下人,舉家搬到一個小宅子,只不過還沒對富貴夢死心,到處想游說親朋好友投資他做布莊生意——如果高和暢那個草包都會做,英明如他葉明通沒有做不起來的道理。
高和暢只要知道他不會來煩自己就好了,他要做什麼隨便他,哪怕他在百善織坊正門處設立葉家布莊,她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我對你好,是我心甘情願,我不想跟你邀功。」
「你不跟我邀功,我就不會了解,那樣多可惜。」高和暢認真的回答,「以後為我做了什麼,一定要讓我明白,我想虛榮一下,想讓人知道你對我有多好,答應我。」
褚嘉言溫言回答,「好。」
兩人握著手,此刻心意相通,都覺得不說話也很好。
雖然安安靜靜,但氣氛卻是溫暖的,兩人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情——等褚嘉言從江南回來,一定要齊心協力說服褚太太。
高和暢想著,自己已經有褚老爺一票,現在加了全太君一票,只要褚太太點頭,他們就能成婚了。
想到婚後生活,她忍不住向往起來。
以後她就在他的書房另外設置一張桌子,當她的辦公桌,她十天交圖到百善織坊一次,順便見那十三位設計師——經過一年多的親自教導,已經有幾個能畫出比較新穎的作品,她很滿意,不用著急,時光悠長得很,慢慢教導就是,她學服裝設計可學了十幾年,其中學問博大精深,不是一蹴可幾。
百善織坊現在有惠風、玉路、芳華三個系列,說是三個系列,但都是她高和暢的心血,惠風在去年混入了其他設計師的作品,她打算把惠風做成入門款,以後設計師的作品要先在惠風展示,經過市場考驗,這才能正式開發新系列。
她有好多事情想做,想成親,想生娃,想在京城的成衣界更上層樓。
不過不著急,一切等他從江南回來再說。
褚家自己禁足了一年多,現在禁令解除,自然是要外出的——褚老爺負責看京城的布莊、染坊,褚嘉言要去江南一趟,褚嘉忠則忙著斗雞、斗蟋蟀,一年多不能出門,悶死他了!
褚嘉言帶了遠志、順風兩個打小伺候的小廝,又帶了余管家,一行人準備妥當就驅車南下。
江南有怪病,稱為痛癢病,春夏盛行,因此一行人都十分小心。
進入江南界地後,不飲當地水,也不吃當地食物,他們自己馬車上有水有干糧,勉強湊合。
進入江南第一天,首先就是去看棉田。
管事姓虞,看到少東來了,那是笑得十分親切,「大爺好。」
褚嘉言點點頭,「虞管事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虞管事笑得由衷,「去年花紅拿了二十兩銀子,我家娘子可高興了,全家過了個好年。」
第十二章 心甘情願對你好(2)
由虞管事帶頭,幾人進了棉田。
漫山遍野的地,工人正忙著播種。
一個胖大娘看到虞管事帶著貴人,笑著說︰「虞管事你帶著外人參觀我們棉田,等高小姐來了我可要跟她說。」
虞管事好笑,「這位是褚大爺,我們褚家棉田真正的老板。」
胖大娘奇道︰「老板不是高小姐嗎?我記得虞管事去年說高小姐就代表主人家。」
「那是代表,不是真的主人家,真的主人家現在來了,還不趕快過來行禮。」
胖大娘趕扯開嗓子,「老板來啦,快點過來見見。」
一聲一聲傳出去,不一會整個山頭的工人都冒出來,一個接一個過來跟褚嘉言行禮,臉上都是喜孜孜的。
一開始的胖大娘有點忌諱,但還是忍不住問了,「請問以後我們這棉田是褚大爺親自打理嗎?」
褚嘉言一向尊重人,胖大娘雖然只是個棉花工人,但他依然以禮相待,「是。」
工人嘩的一聲,一下吱吱喳喳起來。
「那這樣還能分潤嗎?」
「我听老趙說,以前褚老爺管理,一個月就是死銀一兩。」
「這樣我們不是吃虧,我去年八月過來干活,到過年時已經領了七兩銀子,幾個老工人說,高小姐這個分潤可比領死銀好多了。」
「這樣東家賺得少,會不會覺得吃虧,想反悔?那可不行,我已經把孩子送入學堂了,現在不給分潤,我哪來的錢給先生?」
「這樣都算好了,萬一這少東迷信,覺得女人干活不吉利,這樣我們都沒活計了,我家那口子死得早,我又拖著五個娃,現在好不容易找到這棉花田的工可以上,萬一讓我回家,我的孩子又要吃不飽了……」
工人平常做事,隔著山頭喊人,已經大嗓子慣了,現在雖然是壓低聲音,但仍然不小,褚嘉言都听了去。
想想也有點好笑,自己覺得是來安撫工人,讓工人放心,沒想到工人害怕改變,看到他這個少東反倒沒有太開心,倒是自己一廂情願了。
不過看來高和暢的分潤制度真的大成功,不但他們褚家的淨利變多,工人也都十分滿意。
底下工人說話這樣直白,虞管事面子掛不住,連忙道︰「褚大爺別跟他們計較,都是一些粗人而已,說話不經過大腦,不知道能在我們褚家干活是多大的榮耀,就算恢復以前的給月銀也不會有怨言的。」
剛剛說拖著五個娃的寡婦鼓起勇氣,「褚大爺……您是不是只是來看看我們,高小姐制訂下來的分潤制度不會改對吧?求求您別改,我好不容易讓家里的女圭女圭能吃飽……」話沒說完,眼眶就紅了。
褚嘉言心生憐憫——雖然出生在大富大貴之家,但他懂人生疾苦,上佛寺看到乞兒也都會給一些碎銀子,高和暢把甘老板賠償的兩萬兩拿去設善粥棚,更是十分合他心意,能幫人的時候伸出手,不會吃虧的。
褚嘉言溫和的說︰「大家都喜歡高小姐的分潤制度嗎?」
二十幾個工人連忙點頭。
一個高壯漢子道︰「以前干活有人做得多有人愛偷懶,弄得我們這些勤快人提不起勁,我就算一天摘兩車棉花,那也是一個月一兩,高小姐去年說讓我們分潤,剛開始雖然懷疑,可是年底棉花賣出去,我們每人都得了七兩銀子,過了個好年,褚大爺,我們喜歡分潤!」
一個瘦小漢子見狀也跟著開口,「求求褚大爺別改,咱們都喜歡高小姐的分潤制度,高小姐當時跟咱們解釋得很清楚了,人人都是小股東,賣了棉花,人人有分紅,這樣干活的時候彼此督促,棉花長得可比以前好多了。」
先前說起家里有五個娃要吃飯、還在哭泣的婦人抬頭,一邊哭一邊說︰「我是寡婦,鄰里嫌我不吉利,就算去應征個洗碗工客棧都不要,多虧高小姐好心,招募了一批女工,不然我帶著五個娃,都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褚大爺,求求您別改了高小姐留給我們的生路。」
褚嘉言突然有種驕傲,他的和暢帶人帶心,只不過短短一年多,這群工人就被她收服,一心向著她。
他非但不吃味,反而覺得很開心,自己沒看錯人。
高和暢不是纏繞大樹才能生存的菟絲花,她就是參天大樹。
他想跟這樣有智有謀的女子一起生活,想來一定很有趣。
褚嘉言朗聲道︰「各位放心,高小姐去年怎麼說,以後就怎麼做,我這次下江南主要是想來告訴各位,不管京城如何動蕩,我褚家都不會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