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乖乖地喝了水,她的毒已解,身上又沒有傷,早就能下床走動,雖然略略虛弱了點,其實行止與常人無異。
喝完水後,她略帶歉意地又開始輕模銀狼的毛,一邊慢慢地思索福子淵的話,最後想通了,還是覺得很不高興。
「所以大家都認為鳳翔侯畏罪潛逃了嗎?」
「朝中是這麼傳聞。」福子淵沒有否認,他雖然被幽禁,但留在朝中的耳目仍然源源不斷的將各種消息傳遞給他。「但我卻有其他想法。」
「大哥你的想法一定和小雪一樣吧!」小雪那絕美的小臉蛋流露出一股堅定,斷言道︰「鳳翔侯絕不是畏罪潛逃,他不是個會逃避現實的人,也不容許有人對他潑髒水,否則他就不會在先皇駕崩時洞燭機先安排那一切,保住朝中一干重臣。他一定是躲在某個地方謀劃,養精蓄銳,遲早會殺回來的。」
「沒錯。」福子淵笑了笑,又忍不住模了模可愛妹妹的頭頂,直到小雪有些幽怨地看著他,他才發現自己的動作和小雪模銀狼一模一樣,訥訥地收回手。
「小雪比大哥以為的要聰明很多,什麼都想到了。也幸好華惟深平素不與人交好,不拉幫結派,所以因為他消失而被抓捕的官員基本上沒有,就連蔣聰被貶官,其實也是被我牽連了。」
「大哥,我說那個趙首輔那麼急著將弒君罪名安在鳳翔侯頭上,是不是先皇的死有什麼蹊蹺?听說當時只有趙氏和五皇兄在干清宮里,會不會是他們……」越說,小雪越被自己的猜測給嚇著了。
福子淵沉默了一下,笑意斂起。「其實我無法確定,但不只一個人這麼懷疑。因為經我查證,當初元熙真人會入宮,其實是五皇子以夢兆為由推薦的,再由趙氏和趙首輔敲邊鼓,讓父皇相信元熙真人的道行高深,心生向往。」
再聯想到元熙真人在先皇駕崩後被抓時竟很干脆地認了罪,上刑場時還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彷佛完成了什麼偉大任務……
福子淵兄妹會意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心驚于五皇子利用元熙真人毒死親生父親上位的手段感到心寒,也為趙家布局之深感到可怕。
「那個趙首輔為了私心陷害忠良,真是太可惡了!」小雪想到華惟深因此成了代罪羔羊,整個心情都差了起來。
「可惜我們如今被局限在擷芳殿,出了擷芳殿都是他們的耳目,也做不了什麼,我連想替華惟深說句話都不成,更別說報復趙家。」福子淵幽幽一嘆。
「那可不一定……」
小雪卻是皺了皺鼻子,一向天真無邪的臉蛋,在此刻看來居然有些莫測高深。
*
第十章 突如其來的宮變(2)
趙首輔的府邸,佔了西安門大街與宣武門大街交界的三個胡同,佔地遼闊樓宇精致,還將皇宮太液池流出的支流囊括在府里,形成天然的水灣。
水木清華,瓊樓玉宇,每當春光明媚或秋高氣爽之時,趙府往往會舉辦各種花宴詩會等等,讓交好的親友及官員親眷入府賞景。
如今的趙府並未分家,最長的一輩是趙老夫人,也就是趙首輔的母親、皇後趙氏的祖母。長房便是趙首輔,也是如今趙府的主事者;二房的趙二老爺領了一個閑職,在戶部混吃等死;趙三老爺則是被趙首輔塞進了兵部,但他文不精武不通,即使做事還算勤懇,卻因自身的駑鈍而表現平庸。
趙府的第三代倒是有好的,比如趙氏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後,還有幾個子佷也各在六部及軍中有著不錯的發展,這也讓趙家至少近幾十年內看不到衰敗之相。
如今五皇子福子勝成了繼位皇帝,趙家更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成了皇室之外京中最尊貴的一家。
每個人都覺得,這時候應該沒有人敢招惹趙家,偏偏趙家就在這時候出事了。
時至臘月,本該是張燈結彩準備過年之時,但因為上個月皇帝駕ぞ朋,國喪時期,家家戶戶都不敢張貼春聯窗花、掛紅燈籠,京中皆是一片慘白,這個年節過得平靜而素淡。
趙府的亭台樓閣、玉砌雕欄,同樣素面朝天,門上甚至還掛上白幡,哀悼先帝比任何人都還用力,彷佛在顯示趙家與先帝的關系比別家更緊密,但給外頭看是這番作派,屋子里該怎麼生活還是怎麼生活。
晚膳用完過了亥時,基本上趙家的人已經滅燈入睡,西安門大街這里一片寂靜,寒冷的冬夜,連聲野貓野狗的叫聲都听不到。
趙府的守衛或許是因為趙家勢大,巡邏起來漫不經心,連圍牆、角門、狗洞……等等隱蔽之處,陸陸續續鑽入了許多黑影他們都沒發現。
趙首輔與趙大夫人睡得正熟,突然趙大夫人覺得臉上刺刺的,本能地伸手一撥,卻像扎到了針山一樣,疼得她痛叫一聲,張開了眼楮。
「怎麼了……」趙首輔被她驚醒,急忙問道。
「老爺,不知道什麼刺到我了……」趙大夫人坐起身察看,但黑燈瞎火的,才想下床點燈,腳又不知踩到什麼,被刺得哇哇大叫。
趙首輔原還有些迷糊,被她叫得都清醒了,也跟著下床,但他比趙大夫人還慘,踩到那帶刺的東西,直接痛到跌倒,然後他發現自己彷佛跌到了釘床上,渾身被莫名其妙地刺個正著,無論他怎麼躲,怎麼滾,就是會被刺到,一時之間慘叫連連,體無完膚。
趙大夫人同樣被刺得哭叫不休,掙扎著模向桌上火折,勉強燃亮一看,卻在昏暗的火光下看到了滿地的黑影,每個黑影都像顆帶刺的球,氣焰囂張地在地上快速移動著。
「這……」趙首輔痛得抱頭滾到牆角,趁著這點火光猛然一看,忍不住倒抽了口氣,「刺蝟?怎麼會有這麼多刺蝟!」
同時趙府的二房也不寧靜。趙二老爺與小妾正在床上顛鸞倒鳳,好不快活,忘情之時小妾的眼光瞄到了頭頂的床帳,突然尖叫了一聲。
因著這一聲尖叫,正在興頭上的趙二老爺嚇得偃旗息鼓,氣得一腳把小妾踢下床。「叫什麼叫?你是怎麼侍候的?」
「二爺!有……有老鼠!」小妾果著身仰倒在地上,手卻指著他的頭頂。
「怎麼可能有老鼠……」趙二老爺嗤了一聲,抬頭看去,突然床帳上所謂的老鼠飛了下來,闖進帳中,直接蓋了他滿頭滿臉,張口便咬。
「啊啊啊……這什麼玩意兒……老鼠怎麼會飛的,還會咬人……」
趙二老爺捂著臉同樣倒在了地上,好不容易扒開臉上的老鼠,卻又有更多會飛的老鼠由窗外飛了進來,朝著他及小妾飛咬過來。
此時鄰間的趙二夫人听到叫聲,氣得提著燈過來踹開門大罵,「你們兩個能小點聲嗎?婬聲浪語地叫給誰听呢……」
然而她話才罵到一半,就看到屋里兩個果身的狗男女渾身被諸多黑影纏住,她連忙將燈往房內一舉,也跟著尖叫起來——
「怎麼會有這麼多蝙蝠啊啊啊啊啊——」
大房與二房遭難的同時,三房亦未幸免。
趙三夫人已經就寢,但趙三老爺還在賞玩著珍藏的文玩核桃。當他痴迷地玩轉著手上的獅子頭核桃,突然一道影子閃過,將他手上的核桃搶了去。
趙三老爺傻了一下,連忙左顧右盼,看是誰如此大膽,卻見到多寶桶上坐著一只猴子,而他方才賞玩的核桃就在猴子手上。
那猴子甚至把核桃放到嘴里咬,似乎想咬出里面的果仁。
趙三爺大驚失色地撲了過去想搶回來,失聲大罵道︰「潑猴!那不能咬!還我的核桃來!」
然而猴子可比他靈敏多了,在多寶桶上竄下跳的,不時還拿架子上的瓷器擺設等等扔向趙三老爺,砸得他痛不欲生,甚至其中一個玉如意飛過來時,直接將趙三老爺敲得頭暈目眩,差點沒站穩。
此時床上的趙三夫人也被吵醒,才一張眼坐起來什麼都還來不及問,一個青花瓷花瓶已經砸向她的腦袋,讓她腦際一疼,血流如注的倒回去。
三房的屋子里,已成了猴子的天下。
趙老夫人的房間就更別說了,平時淺眠的她一點動靜就醒,這次三房人一起鬼哭神嚎般的尖叫,她老人家嚇得差點沒從床上掉下來。
「青玉!青玉!」她喚著大婢女的名字,但遲遲沒有人來,她索性下了床,披上披風,決定自己出去看看。
然而才開了房門,卻見一頭銀白色的巨狼威風凜凜地站在她的房門口,一見到她就發出一聲嚎叫,然後那發著光的眼幽幽地盯著她。
趙老夫人只來得及唉喲一聲,接著便不省人事了。
主子們都慘遭各種動物攻擊,更別說下人們。
這一個晚上,趙家的奴僕們發現自家養的動物們都瘋了,馬兒逃出馬康,見到人就踢,擋它路就咬;後院養的雞居然像老鷹一樣飛出來,對著每一個想抓雞的人又啄又抓;府里還有一些騾子、驢、山羊、牛什麼的,全造了反,在花園里狂奔,不知撞倒踩過了多少個人。
「快逃啊!快逃啊!」下人們慌不擇路,有的直接開了趙府的側門、角門之類的逃了出去,有的翻牆,有的甚至跳下了水灣之中。
然而不知道什麼時候,有宵小發現趙府門戶大開,在偷偷觀察一陣後,居然跑進去偷盜,一傳十十傳百,京城里的梁上君子在這天晚上有空的都進來光顧了一下。
清晨,那些動物們不知何時散去了,甚至連趙府自家養的也都逃逸無蹤。
當趙首輔狼狽不堪地由正院幾乎是爬著出來,看到府里一片狼藉,人人身上傷痕累累,府中財物被偷走了不少,他一個氣血攻心,又昏了第二次。
這個晚上趙府受到的攻擊,在京兆府衙門成了一個懸案。
在京城南面外城,正陽橋大街西面有一個蔡家胡同,原本是一個蔡姓富商所居之地,之後蔡家遷移,但蔡家胡同仍舊以此為名,成了百姓散居之處。
蔡家胡同里有一整排連棟的小平房,一半是民居,一半是店鋪,賣些雜什布匹、湯面饅頭等物,來往客人幾乎都是鄰里,彼此相熟,沒什麼糾紛,所以在龍蛇混雜的南外城治安算是不錯。
沒有人知道,蔡家胡同這一排民居,都是華惟深私人的產業,與錦衣衛無關,而這里的百姓也大部分都是他暗中的勢力,替他收集京城內外各項消息。
他將玉衡及搖光派至宮里保護小雪,開陽留在鳳翔侯府監督,天璇因為善模仿筆跡借給了福子淵,天樞則繼續替他坐鎮錦衣衛。
雖然華惟深的指揮使職務被拔了,但沒有交接之前,人人還是以他為首,而沒人知道天樞與他的關系,天樞依舊是鐵打不動的二把手。剩下的天機、天權,這陣子就是暗中替華惟深在京中做各種安排。
原來在先帝福康年駕崩前,華惟深屢次求見未果,又察覺了皇宮侍衛各種詭異的人員變動,知道不久後京中必然出大事,于是心里有數的化明為暗。
果然在先帝崩殂的那日,若不是他事先安排了錦衣衛、虎賁衛及羽林衛保護那些與趙家及五皇子對立的官員,只怕當下就會血流成河。
如今這種各方妥協之下的結果,也是他早就預料到的,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趙家居然無恥如斯,把迎回元熙真人一事栽到他頭上,將他扭曲成毒害先帝的主謀之一。如今全城緝捕他,他倒不好光明正大的重新出現,只能繼續潛伏。
月黑風高之下,天機默默地翻入了蔡家胡同的一處民宅,進了後宅的東廂房,來到了華惟深面前。
華惟深端坐案後,沉凝看著手中各方傳來的消息。
天機目光瞬了一瞬,只覺自家主子即使落難,仍然一派眉清目朗、英姿勃發,坐在那兒貴氣渾然天成,位在破落民居或奢華侯府根本沒差。
天機的態度更加恭謹,把得來的消息仔細梳理好後,方稟告道︰「……趙府昨日不知招惹了什麼,鬧了個雞飛狗跳,幾乎全府上下無一幸免,個個傷痕累累,城中宵小見趙府夜不閉戶便進入偷竊,趙府損失慘重。趙首輔向內閣請了假,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就不知是傷的還是氣的。」
華惟深听完,露出一抹玩味的笑。「那些宵小能這麼快得到消息?」
天機表情不變,沒啥誠意地一揖,「屬下認錯。」就是他去挑撥的。
「你何錯之有?沒找人順帶放把火已經是仁慈了。」華惟深冷笑。「那麼大手筆動了趙府,可查出是誰干的?」
天機的神情終于有些松動,露出了一絲古怪。「趙府的人諱莫如深,屬下暫時打听不出來,抓來了趙府逃出的婆子拷問,那婆子莫不是瘋了,居然說沒有人闖入趙府,自己的傷是讓府里的馬給踢了……」
華惟深眯起眼,心中微微一凜,敢與如日中天的趙府正面杠上,讓他們吃了大虧還能全身而退的人,會有多大的能耐……
就在主僕二人深思推敲之時,一道銀白色的影子大大方方的從門口杠了進來,華惟深一眼瞥見,猛地站起身。
「銀狼?」他不是把這狗扔到小雪身邊保護她了?怎麼會大半夜尋來了?難不成小雪她……
銀狼見到華惟深,先是瘋狂搖尾巴,耳朵往後壓低到快看不見,咧開大嘴吐出紅色的舌,歡快地撲向了華惟深就想舌忝他。
華惟深目光難解地看著原本威猛的寵物成了這副蠢樣,當真哭笑不得。
「行了,你這家伙跟著那丫頭久了,也變得傻兮兮的!」華惟深自然不會讓它得逞,輕輕一閃就讓銀狼撲了個空。這家伙老愛將它的口水涂在人臉上,他除了第一次中招,之後可是躲得駕輕就熟。
不過閃身後他隨即擔上了銀狼豐盈厚實的銀白毛發,也算是安撫它了。他發現銀狼身上綁著一個小包袱,而它目光閃閃地彷佛要華惟深快些打開,華惟深邊模狗邊將小包袱取下,還來不及開,隨即由包袱中掉出了一封信。
信封上沒有署名,他先將包袱擱在一旁,拾起信封拆開,不動聲色地讀著。
天機守在一旁默默觀察,很快就察覺了不對勁,因為華惟深的表情由沉穩變得驚訝,最後濃眉微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甚至眼中還浮現了笑意。
如此情緒外露,可不是一向冷靜自持的主子做事的風格。
偏偏華惟深看完信就是笑了,邊笑還邊搖頭。
「趙府晚上發生的事你不用查了。」他說。
「是。」雖然答得干脆,但天機明明白白地透出了一臉疑惑,懇求解答。
華惟深也不和他賣關子,直接說道︰「那是小雪干的。」
「小雪姑娘?」天機忍不住怪叫。
華惟深淡淡睨了他一眼,直到他察覺自己的失態,恭敬地恢復了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