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賢妃壓抑住了心頭幾分眼紅,平穩地道︰「這陣子辛苦楚才人伺候陛下,今日見了你,方知世上有此等容色。」
「賢妃過譽了,楚茉哪里有什麼容色,都是靠裝扮而已。」楚茉輕輕巧巧地將自己的美艷推給了外物,免得當真成了眾矢之的。
「裝扮?」趙賢妃這才認真地看了楚茉的打扮,眼光落在她鬢邊的羽毛上,「這麼說起來,楚才人的打扮的確獨樹一格。」
「一點小技巧而已,其實妾身一直覺得若是在不失禮的情況下,裝扮上做一些改變,自己變美了心里高興不說,還能予他人驚艷感。」說到裝扮,那可是楚茉的長處,因為有個十分重視美貌的父親,她承襲下來的家風也是美麗至上。
趙賢妃來了興趣,「要怎麼改變?」
眾人一听不由聚精會神起來,都想學一學這技巧,因為她們當真都被楚茉驚艷了,說不定她透露些什麼,也能讓她們的美貌更上層樓呢?
楚茉也不藏私,反正讓後宮這群美人兒更美一些,風景也能更好,說不定陛下見他的嬪妃們變得如此賞心悅目,知是她的功勞,還會賞賜些什麼呢!
她看了趙賢妃一眼,說道︰「其實賢妃面容典雅,端莊的裝扮固然不會出錯,卻顯得太過中規中矩……」
她命身旁的含香取來紅色絹布與工具,巧手裁剪,馬上縫出一朵絹花,看上去像朵大紅牡丹似的,讓人眼楮都亮了。
「賢妃,失禮了。」她請趙賢妃取下金釵,然後將絹花別在她耳後,微微調整一番後,便退下幾步令眾人看個清楚。
趙賢妃是方臉,臉盤又偏大,大紅絹花讓她的臉型看起來嬌小精致了許多,而原本端正到有些古板的形象,在別上這朵絹花後居然顯出了些嫵媚,只是這麼簡單的改變就使得她瞬間變得出色了。
看著眾人驚喜的反應,趙賢妃忙叫宮女取來銅鏡,左照右照之後也覺得自己好看很多,這會兒看向楚茉的神情更令人玩味了。
「那我呢?那我呢?」另一個開口的是宜城長公主,蕭清瀾的妹妹,貴太妃之女。
她承襲了蕭家人的好樣貌,杏眼瓊鼻,笑吟吟的十分喜人,不過認識她的人都知道,這長公主可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無害,她自小跟著兄長們一起習武,武藝不下一般皇宮侍衛。
楚茉認真地端詳了下宜城長公主,是個討喜可愛的長相,什麼金釵銀簪硬邦邦的飾物都不適合,她二話不說上前除了宜城長公主頭上一支宮制略顯俗氣的金步搖,之後竟取下自己頭上的羽毛花鈿,簪在了宜城長公主的頭上。
宜城長公主今日穿的是絹紗百褶裙,輕飄飄的很是輕靈,搭配著同樣飄逸的白羽,她站起來轉了一圈,被奼紫嫣紅的菊花圍繞著,彷佛花中仙子一般,一幫極會溜須拍馬的嬪妃們這回卻是真心的贊美起來了。
「真美啊!長公主原就出眾,這樣換了個飾品,整個人更加亮眼起來。」
宜城長公主喜孜孜地望向了楚茉,心思直率的她馬上屏除了所有成見,決定以後與楚茉交好。
「長公主原就適合跳月兌些的裝扮,這羽毛飾品妾身還能做出一套頭面來,改日送到長公主宮里。」楚茉也很開心自己的眼光不俗。
「那不成了我搶了你的首飾,你怎麼辦……」看著楚茉空無一物的頭頂,宜城長公主有些心虛。
楚茉毫不在乎地將宜城長公主的金步搖插到了自己頭上,然後一個拜謝,「謝長公主出借,妾身明日歸還。」
宜城長公主嘻嘻一笑,她喜歡楚茉的這份豪爽,「哈!不必借,我賞你了!」
眾人眼見楚茉取下了那令人驚艷的羽毛飾品後,換上宮制的金步搖竟由仙氣飄飄變得艷光逼人,不由倒抽了口氣,紛紛上前詢問變美的小技巧。
楚茉一一為她們做些小改動,有的是建議了妝容,有的是提醒了衣著搭配,原本是假借賞菊之名進行對她的批判大會,沒想到竟因她變得熱鬧非凡。
只有已經冷靜下來的趙賢妃及呂才人冷眼看著這一切,都有些無言以對,尤其後者更是氣得咬牙切齒,即使她對如何打扮能讓自己更美甚感興趣,卻不想湊上去平添楚茉的人氣,妒恨得指甲都掐進了手掌中。
「哼哼,大家對楚才人如此吹捧,但我方才在外頭遇見她,她可不是這副裝扮,只是簪了副銀梳罷了,說不定是看了我的裝扮隆重,才又回頭簪了羽毛,如此豈不是譁眾取寵?」呂才人終是忍不住,有些面目猙獰地譏諷道。
趙賢妃樂得有人打頭陣,也不介意坐實楚茉譁眾取寵的罪名,一副大惑不解地問道︰「真是如此?楚才人是為了換裝扮才晚到的嗎?」
那方圍著楚茉聊得熱火朝天的眾嬪妃們消停了下來,看著呂才人在楚茉的映襯下顯得黯淡無光的長相,都對她臭美的說法頗感可笑。
但顯然兩人準備掐在一起了,識相點的已經先退開來,被指控的楚茉還沒來得及反應,听到呂才人大放厥詞就受不了的季圓圓已先斥責起來——
「你居然還敢說呢!你由臨照殿來,我們由凝雲閣、紫雲閣出,延嘉殿在兩處之間,你攔住我們說是巧遇,真不知你是怎麼遇到我們的?至于你說楚才人是看了你的裝扮才換裝,那更可笑了,有眼楮的都看得出來,楚才人的姿容就算什麼裝扮都不用,比起你那可是……哼哼,綽綽有余吧?」
有些嬪妃輕聲地笑了起來,呂才人見了又窘迫又氣怒。
第二章 教導裝扮獲青眼(2)
旁人忌憚呂才人的父親,季圓圓可不怕,她爺爺又沒貪贓枉法,父親雖也在當官,卻是忠厚老實,何須擔心別人糾舉?于是她繼續指控道︰「明明是呂才人故意用她帶來的菊花弄傷了楚才人的臉,楚才人無奈回宮換成羽飾遮掩臉上的傷,怎麼又變成譁眾取寵了?」
在大伙兒炯炯的目光下,楚茉哀怨地取下了鬢邊的羽飾,果然見到一道細微的紅痕。
由于呂才人傷了楚茉的臉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當時千步廊底除了季圓圓還有宮女侍衛等等,她無法狡辯。而臨照殿一個在後宮西側,紫雲、凝雲兩閣在後宮東側,她刻意去堵楚茉,甚至出手傷人,可不是一句不小心可以帶過的。
趙賢妃掌理後宮,遇到這種事也不得不管了,「呂才人,可有此事?」想到了呂才人在楚茉剛進殿時提到了她的臉,心中已然有數。
「是……妾身刻意去尋楚才人是真,但只是出于好奇,而菊花傷了她的臉卻是無意的……」呂才人沒想到季圓圓不怕她爹,居然全抖了出來,不由緊張地跪了下來。
這番理由說服得了誰呢?其余嬪妃看向呂才人的眼光開始奇怪了,其中不少初初入宮的,這是第一次直接了當地見到後宮陰私手段,還做得漏洞百出,眾人對呂才人不屑之際,更多的是提防。
原來是因為這樣,楚才人才會換了羽毛裝扮,引起眾人的注意,演變成眼下眾星拱月的後果……趙賢妃長吁了口氣,突然覺得意興闌珊。
呂才人這可是幫了倒忙,讓她今日特地弄了個品菊宴的用意全落了空,原本要敲打楚茉的話也只能悶在了肚里。
難道去質問她如何迷惑陛下?她不是已經拿出十八般武藝教大家如何裝扮了嗎?
「罰呂才人三個月俸祿,你可服氣?」趙賢妃說道。
呂才人並不缺錢,這是輕輕放下了,她連忙感激涕零地直說服氣,只是眾嬪妃那隱隱約約的排擠,讓她打從心底不舒服起來。
至于楚茉,趙賢妃只能好生勸慰一番,又心疼的將自己手上水頭上等的翡翠手鐲取下,套在了她手上做為補償,這件事才算揭了過去。
一場品菊宴變得像是為了楚茉造勢一般,隆重開始,草草結束,也當真是在眾人意料之外。
季圓圓看著灰頭土臉的呂才人,還有莫名其妙由黑翻紅的楚茉,好像有一點信了楚茉命格萬惡不侵之說。
*
天朝注重孝道,即使蕭清瀾與魏太後感情不睦,也不得不做做樣子,固定每月在初一、十五至承香殿請安,免得落人口實,成了個不孝不悌的帝王。
往日蕭清瀾要前來,魏太後定然不會在殿中等候,而是會令殿中無人,待他駕臨後她才讓宮女慢悠悠的自殿後請出,彷佛自己架子多大似的,這種無聊的下馬威蕭清瀾從小吃到大,已不足為奇。
相較于他,同樣是魏太後親子的齊王蕭清和就不同了,他出生那年蕭清瀾已經七歲,後者可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如何將弟弟從小寵到大,只要蕭清和至承香殿,魏太後只差沒親自出迎,從來不會讓他等。
蕭清瀾小時候還會自省自己是否做錯什麼,母親總是不喜他,而後更是積極的討好魏太後,但待他大一些,發現魏太後的丑事後,孺慕之情全成了一場可笑的鬧劇。
自此之後,這偌大的皇宮里,所有的母慈子孝都是演出來的。
因此當蕭清瀾今日踏入承香殿,意外的看見魏太後竟高坐上首,一副等了他很久的樣子,他驟然停步,心中有的不是對于母親姿態驟變的動容,而是對于母親動機的懷疑。
魏太後先讓周遭的宮人都下去,才冷聲說道︰「陛下龍體貴重,姍姍來遲,倒是叫哀家一陣好等。」
蕭清瀾與過去前來的時間並無不同,但他也不想爭辯什麼,只是順著她的話淡淡回道︰「勞太後久等。」
他顯然不是真心這麼說,魏太後細眉一皺,一見兒子氣質昂然地立在那里,龍章鳳姿,不怒自威,心中就煩躁起來,也不想與他寒暄什麼,劈頭就來了這麼一句,「听說你最近都在一個小小才人的寢宮過夜?」
原來是為了這樁事……蕭清瀾心中冷笑,面無表情地答了聲是。
這麼簡短的回答自然不是魏太後要的,既然他不欲多說,她索性自己說,那張保養得精心卻仍免不了顯出老態的臉沉了下來,開始數落,「那個楚才人的父親是襄陵縣伯楚之騫吧?襄陵縣伯風流名聲在外,平素眠花宿柳,不務正業,這樣一個紈褲教出來的女兒會是什麼好東西?怎麼會讓這樣的女子進了宮?」
「不是朕選的。」蕭清瀾撇清得一干二淨,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從一開始選秀就是魏太後的意思,名單也是她選的,甚至待到第一輪刪除過後剩下的數人,明面上他都沒去看過一眼,所以若說有不適合的人也被禮聘入宮,那與他怎麼也扯不上關系。
偏偏魏太後現在又批評起楚茉,那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蕭清瀾倒是挺樂意看到這個。
魏太後自也想到了這一樁事,回想起自己當初想選的只有一個魏紅,為了替佷女減少敵人,選秀名單她挑的都是些家世勢力不彰的女子,即便要由貴冑里挑,也多挑次女,絕不會有嫡長女來替蕭清瀾造勢。想當年要不是先皇替蕭清瀾納側妃,趙賢妃這等丞相之嫡長孫女絕不可能出現。
橫豎她也不是個講理的,便跳過那一樁,直接說道︰「楚才人是如何進宮的不重要,總歸你不能獨寵一人。我那隔房佷女魏紅的樣貌、個性都是一等一的好,是我精心為你選進來的,今晚你便到彩絲院去吧。」
「太後這是要插手我後宮之事?」蕭清瀾臉色有些難看了。
「哼!你如今中宮無後,我身為太後自然要插手。」魏太後說得理直氣壯。
中宮無後是誰害的?還不是魏太後一直想放些牛鬼蛇神在他身邊,他怕自己立的皇後馬上被「病逝」,索性讓那位置空著。
過去他一直對身邊嬪妃不咸不淡的,太後便沒說什麼,如今他表面上看上楚才人,她的手馬上就伸了過來,連他寵幸誰都要管,這種自以為能用親情壓迫他的天真想法,真是可笑又可悲。
魏太後如今急著拉個人上位,蕭清瀾也可以理解,因為他明里暗里打壓,魏家如今比起過去勢弱許多,男丁為官者都是微末,最高的也不過太僕寺卿,管管宮里的車馬,一點實權都沒有。正因如此,蕭清瀾如今極有底氣與魏太後對著干,合理的要求就做給天下人看,不合理的他理都不想理。
像今日的就是不合理的要求,故而蕭清瀾也不與她客氣,冷笑道︰「猶記得當年先皇的後宮由太後掌理,十年之內死了十余名嬪妃。如今朕後宮空虛,加上新進嬪妃兩只手都數得過來,若再讓太後管著,只怕沒幾年朕的後宮就沒人了。」
「你!」魏太後氣得一拍椅子扶手,就算那些人是她害死的又如何?想與她爭寵原就是找死,先皇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輪得到他這小輩來管?
蕭清瀾對于這件事的感想只有心寒,她既不愛父親,又不許父親太過寵愛他人,身為中宮之主,她顯然太過自私陰狠。
「你如今當了皇帝,翅膀硬了,就可以不尊我這個太後了?」魏太後大罵道︰「你不怕哀家在朝廷里譴責你不孝?」
蕭清瀾平靜地道︰「不敢,朕只是希望朕的後宮能清淨些,不要有些男盜女娼之事。」
這便是撕破臉了,只差沒指著魏太後的鼻子罵她是個婬婦,別把他的後宮帶壞了。
魏太後與魯王的奸情他若裝傻不提也罷,現在居然在她面前明晃晃的說了出來,她只覺腦袋一陣暈眩,「你這沒良心的逆子!當初哀家就不該支持你繼位,你根本德不配位!」
蕭清瀾定定地望著她,像是在看她口出此言良心會不會痛。
一直以來,魏太後獨寵蕭清和,讓蕭清瀾相信要不是當年先皇離世時蕭清和年幼,自己皇太子之位穩當,又有眾大臣支持,說不定太後當真會害死他,改抬自己的弟弟上位。
「朕乃是先皇嫡長子,繼承大統名正言順,太後何時支持過朕?」即使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蕭清瀾仍是一派清冷,他對母親的感情早在十幾年前就死去了,「何況太後的德行就配得上這個位置了?」
「你!你給哀家滾出去!」魏太後尖叫道。
蕭清瀾冰冷地勾了勾唇,轉身離開了承香殿。
每個月初一十五都要來受這麼一次折磨,對他而言滾出去反而是種解月兌。
一踏出承香殿,蕭清瀾望向天空,陽光溫暖耀眼,卻照不進他的心中。
違逆自己的母親,他的情緒自然不可能沒有起伏,現在乍然平靜下來,他突然覺得很是茫然,有種不知欲往何處的感慨。
見他神情古怪,守在外頭的胡公公也不敢多言,便與近衛們就這樣跟著蕭清瀾,閑庭信步的在後宮里亂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