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夫人聲音稍稍和緩了一些,說道︰「你說的也是有理。然而此事如此湊巧,你卻不能完全月兌了疑惑。」
郭菀央將聲音放平緩了,略帶哽咽的說道︰「老太太明鑒。此事如此湊巧,孫兒也是不能解釋。事實上,這半日來,孫兒回味這件事,也覺得頗為疑惑。只是孫兒所見,確實如此,只能照著實情匯報。如果照實匯報也是錯,那……孫兒就不知自己該如何做了。」
馬夫人淡淡的「嗯」了一聲。
郭菀央繼續說話︰「老太太試想,若是孫兒故意設計陷害他人,定然會想辦法讓其他人發現此事,孫兒自己卻完全的置身事外,以免將自己置入他人懷疑之中……孫兒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
郭菀央這個理由其實無力得很。不過照著馬夫人這樣的老狐狸標準看來,卻是情理之中。如果設計陷害別人不能將自己置身于他人的懷疑範圍之外,那絕對不會動手。
馬夫人再度輕輕的「嗯」了一聲,說道︰「你這話倒也有些道理……你再將當時的情景說一遍。」
郭菀央松了一口氣,總算不用繼續表演了。能瞞過馬夫人,心中卻是沒有多少得意之感,當下將當時的情景再度陳述了一遍。馬夫人听著,說道︰「你方才說,回味今天的這件事,你也覺得比較疑惑,你卻說說,疑惑在哪里?」
郭菀央不動聲色的挪了挪身子,說道︰「孫兒想,有這麼幾個疑惑。第一個疑惑,就是那現場,一眼就讓人能認出是女子與男子私會的現場。然而我們遠遠就留意那邊,只留意到女子涉水離開,卻不曾留意到有男子離開。或者是那男子行動敏捷的緣故……但到底是一個疑惑。第二個疑惑,那就是現場的痕跡也實在太明顯。好像是故意讓人看出是男女私會的現場似的。腳印、絲線、男子的香囊,一應俱全,不像男女私會無意之中留下的,卻像是有人故意設在那里給人看的。也許是孫兒多慮了……但是孫兒想起來,總覺得這事情另有蹊蹺。」
馬夫人微微點頭,說道︰「能想到這麼兩點,你也不算沒有腦子。只是當初怎麼不將這些說給你母親听?」
郭菀央臉上泛起紅暈,說道︰「回老太太,這些都是這半日才想到的。之前看見那些……惡心人的東西,孫兒腦子就已經昏了,恨不得馬上稟告了太太,將那個敗壞我郭家名聲的……揪出來,浸豬籠再說。」
最後一句話,竟然有幾分孩子氣了。馬夫人哈哈一笑,說道︰「你還是一個孩子,見到這件事情,慌了神,也是怪不得你……你且起來,青瓜,將絲線拿過來給四公子看看。」
郭菀央心中咯 了一下,知道這關鍵來了。馬夫人……是在懷疑什麼?
懷疑丁氏換了絲線,懷疑丁氏故意將禍水往陳氏身上引!
自己……要不要落實馬夫人的懷疑?
揉揉自己的膝蓋,站了起來,人小嗎,跪多了,身子就受不住了。
青瓜當下將兩根絲線拿了來,遞給郭菀央。郭菀央不解的看著老太太,說道︰「老太太,孫兒之前就看過的,天青色的是布線,大紅色的才是絲線。孫兒不懂得絲綢的,看了也是白看……」
馬夫人淡淡說道︰「你看清楚一些,這是不是你交給你母親的絲線?」
說著話,青瓜已經端了另一盞燈過來,舉在郭菀央的面前。郭菀央看著絲線,反反復復看了很久,才說道︰「孫兒……實在看不準。」
馬夫人面上變色,片刻之後才說道︰「你是經手之人,怎麼會看不準?」
郭菀央低頭,說道︰「孫兒對絲綢一類的,知道的真的不多……就是自己幾件衣服,還經常要弄混的……老太太問我這事情,還不如讓我背幾十頁書呢……」
最後這句話說得稚氣。馬夫人再度一笑,揮手,說道︰「你還是回去用功罷。雖然過年了也該休息休息,但是畢竟年後就要院試府試,還是不能放松了。這些閑事,就少管了罷。」
郭菀央低頭,說道︰「孫兒說過,要給郭家爭臉的,自然不能放松了。」
馬夫人又笑著問道︰「今天上午皇太孫來了,你在皇太孫面前露了一小臉?」
郭菀央這下羞壞了,當下低頭說道︰「今天這事情……還真的丟臉了,我正在與人吵架呢……」低聲將事情給說了,馬夫人忍不住大笑,說道︰「這也沒有什麼,正見你們兩人的真性情。」
郭菀央低頭,說道︰「好在皇太孫的確也不如何生氣,還向大兄長要我們兩人的文章。孫兒的文章是見不得人的,幸好大兄長找出文章的時候,不小心將孫兒的文章給弄污了,否則……還真的要被皇太孫笑話了。」
馬夫人眉頭一挑,片刻之後才說道︰「既然如此,也就罷了。你且回去罷。」
郭菀央告了郭琳一狀,心滿意足,當下去了。
茱萸就等在外面,見郭菀央神色輕松,才松了一口氣。等到了自己房間,借口休息,關上房門,才悄悄問道︰「公子,這事情算完結了?」
郭菀央點了點頭,說道︰「我的事算完結了,不過老太太還得繼續查呢……」
茱萸笑道︰「也算是運氣了,誤打誤撞,竟然將三太太就這樣整治下來。」
郭菀央微微一笑。有些話就不必告訴茱萸了,免得她多一重心事。
老太太再度拿絲線給自己看,那就說明老太太對丁氏起疑心了。而自己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是那略略慌亂的表現,卻做了最好的注腳。
當初自己是拿了一根絲線來作怪,也不曾想丁氏這麼善于抓住時機。郭玥是不懂絲綢,不過作為能刺繡的郭菀央來說,絲綢種類卻是必學的功課。之前郭菀央拿出來的那根,不過是那日順手在陳氏衣服上扯下來罷了,雖然難得,卻非陳氏獨有。只是沒有想到,丁氏居然這麼利索就拿出了另外一根如此相似的絲線。想來她後來拿出的那根絲線,定然是陳氏所獨有了。
想不到無意之中竟然與丁氏合作了一通。
只是丁氏怎麼能這麼順手就拿出陳氏獨有的絲線?難不成丁氏之前就做了準備?
不過這是馬夫人該頭疼的問題,郭菀央懶得繼續動腦筋。沒事還是得想想郭玥的情景,也不知他現在怎樣了。
接下來並沒有多少事情可以記述。郭菀央又找借口出去了一趟,上蘭葉的鋪子買回了一大批東西。蘭葉忙得腳不點地。超市已經開張了,雇了十多個人,生意看樣子還不錯。郭菀央掃了一圈,心中想著要不要將生鮮一類的也引入超市,讓大明百姓養成購物上超市的習慣。只是與蘭葉提起,蘭葉卻是搖頭,說道︰「咱們這個超市能吸引顧客,靠的一個理由就是干淨。將蔬菜肉食都引進來,只怕弄不干淨,會趕跑一批顧客呢。」又笑嘻嘻的炫耀︰「現在好幾個國公府侯府都上我們超市來置辦年貨……」
郭菀央笑了。心想這還不算,將來我要將咱大明超市開遍全國,讓全國人民包括皇宮都來咱這里置辦年貨呢。
蘭葉又悄悄告訴︰「張輔留口信說,四公子身子已經大好了,只是時時還有些偏頭痛。夫人身子也好,兩人現在居住在一處。另外年十五,請公子去正陽門看花燈。」
郭菀央點頭答應了。
第4章
臘月二十三,是個小年。明朝過年的規矩,從臘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都算是過年,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節日,那是隆重無比。在大明朝過的第一個年,郭菀央感覺很不錯。陳氏回娘家,丁氏躲在屋里養病,郭荺素也不在自己跟前唧唧歪歪,更緊要的,水芸香與郭玥情況都不錯,這就心滿意足了。
別的且不管,好好看書,好好給郭玥整一個秀才回來罷。
這天早上起來,正在看書,卻听見小丫鬟傳信,竟然是公主帶著一家子過來了,現在正在養榮堂那邊呢,請一群公子小姐都過去相見,中午就在養榮堂用飯罷。
公主的眼楮向來長在額頭上,與這邊府邸向來少有往來。過年了,公主到底過來意思一下了。
當下帶著茱萸前去養榮堂。到了抱廈邊上,就听見里面郭琳的的聲音︰「回公主,回老太太,孫兒現在正努力用功,只希望著明年秋天的時候能給家里報個喜……」
听見永嘉公主的聲音︰「琳哥兒,你是孫輩里面的長子,當然要給弟弟妹妹做個好榜樣,看到你這般模樣,本宮也很歡喜。只要你有出息,本宮也樂意見到你上進。」
郭菀央听著,不由想起當初與郭玥去拜見公主時候,公主許下的願來。那時以為公主是特特意向丁氏表態,現在看來,原來這位公主殿下是不將許願當一回事的。
郭琳連忙道謝。那聲音果然是歡天喜地的。
這邊門口,李子就連忙往屋子里報告︰「四公子來了。」
屋子里的氣氛當下就滯了一下。郭玥進門,就听見郭瑾歡喜的聲音︰「四弟弟來了。」
郭玥拜見兩位長輩,公主就笑眯眯的說道︰「幾個月沒見,玥哥兒身量長高了。過了小年就算十一了罷,這粉雕玉琢的,也不知哪家的閨女有福氣。」
馬夫人干咳了一聲,說道︰「公主說笑了,這孩子才十一歲,好歹也要等考出秀才算有出息了才能提這個呢。」
說著話,郭蔓青郭蓮珠郭荺素郭蕊香郭菡翠都到了,一群女孩子亭亭玉立的站在下面,整整齊齊的一排,正如路邊一列初暴女敕芽的垂柳兒。
公主微微笑著,打量了一圈,才對馬夫人笑著說道︰「我們郭家的孩子還真的是一個比一個俊俏,就這五個孩子……還有丟掉的那一個,六個孩子,哪個拿出去不讓外人羨慕的。」
郭菀央垂下眼瞼。公主……到底是什麼意思?特意提起郭菀央,那是表示惋惜呢,還是前來表示一下幸災樂禍?
馬夫人的眼袋松松弛弛的搭著,看不清眼底的表情,只說道︰「瑯兒、瑾兒、瑜兒,都是極出色的孩子。」
公主微微笑道︰「那也是郭家的孩子……說起央姐兒,真的……唉,當初老太太可是對她抱有很大期望的,可惜這孩子福薄,老太太這樣一個期望也承受不起……白白虧了一個好孩子。」
公主話里有話呢。郭菀央暗暗咬牙。
馬夫人垂著眼瞼,微微眯著眼楮,說道︰「公主,這孩子不是福薄,卻是虧在沒有根基,當不起人心險惡啊。如果托生在公主的肚子里,那就好了。」
公主抿嘴笑道︰「老太太,‘人心險惡’這四個字,可不能隨便說的。老太太治家有方,三個媳婦都是良善嚴謹之人。您說出這樣的詞來,人家還要誤以為老太太治家……不好呢,連帶著幾個閨女的名聲也要受影響了。」
郭菀央這才明白過來。感情這位公主殿下與馬夫人不大對盤,這一回是專程來打臉的。看著公主那濃妝艷抹下的朝天鼻孔,真的說不出的討厭。只是這養榮堂上有規矩,自己卻是不能插嘴。
被公主這樣打臉,馬夫人臉上也是神色不變,說道︰「公主殿下說笑了……郭家要是門風不謹,當初皇帝陛下也不會將公主殿下許配給郭家了。人家就是看在公主殿下的份上,想來也不敢胡說八道的。」
郭菀央不由暗暗的給馬夫人翹一個大拇指。這個老太太說話比年輕人還要利索啊。
公主萬萬想不到,老太太居然扣著「郭家」兩個字,給自己下套子。當下面皮變了幾變,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老太太看得如此開明,媳婦也就放心了。」向著郭蔓青招手,說道︰「你是蔓青麼?都這麼大了,過了小年,就該十五了罷?」
郭蔓青忙回答︰「過年就十五了。」
公主笑道︰「國朝規矩,女兒十四歲就該嫁人了。雖然也有拖延的,但是也沒有拖過十六歲的。可曾說過婚事不成?」卻不等郭蔓青回答,就笑著自言自語︰「有老太太看著,你又已經虛歲十五了,想必能在足歲十四之前定親,我卻是幫著急什麼。」
郭蔓青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話。落落大方的郭蔓青,在公主面前完全吃不開。
公主笑著對邊上的丫鬟點了一下頭,那丫鬟就躬身送了一個鐲子上來。公主笑著給郭蔓青戴上,說道︰「過了年就該定親了,這鐲子就給你添妝罷。你放心,成親之日,你伯父自然會另外給你備上添妝禮物。」
郭蔓青不知道公主這樣到底是什麼意思,看著祖母眼色,見祖母沒有明確的反對表示,才盈盈謝了,收下。
公主又招手讓郭蓮珠上前,細細打量了一圈,說道︰「你的身材,倒是比姐姐更豐滿一些了。本宮記得你與你三姐姐同歲,只差著月份?」
郭蓮珠回答︰「回公主殿下,蓮珠過年十四,比三姐姐小了四個月。」
公主笑道︰「你這孩子,家常說話,用不著這麼嚴謹的……不過,本宮還真的喜歡你這嚴謹的孩子。家里可給你定過親不曾?」
問得這麼直接,郭蓮珠鬧了一個大紅臉,低頭,蚊子樣的哼了一聲,說道︰「不曾。」
郭菀央冷眼旁觀,原來公主殿下這一次前來,卻不是與大家一起過年的,卻是來挑選閨女的。卻不知打算給哪家找?是找去做正妻呢還是找去做妾?
公主笑著說道︰「你母親現在生病,倒也不好打擾。等她身子好了,我得好好的問問她,怎麼這麼不將幾個孩子的親事放在心上,這麼好的兩個孩子,別生生耽誤了。」
這麼明顯的挑撥離間,讓郭蓮珠簡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半晌才低聲說道︰「母親定然不會虧待我們姐妹,公主殿下……且不要為蓮珠著急了,蓮珠承受不起。」
公主笑了一下,說道︰「你這孩子就是老實。听說這些日子你與姐姐妹妹一起管家,也管得井井有條?」
郭蓮珠低聲回答︰「那是姐姐在主持大局,老太太在上頭盯著,蓮珠只是在小事上幫幫手而已。」
公主笑著從頭上拔下一根鳳凰簪,說道︰「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孩子,誠懇實在不居功,與我肚子里爬出的三個全然不同。喏,這簪子你也可以戴了,今天手上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這個就送你吧,希望你不要嫌棄。」
郭菀央在一邊,遠遠就看見那鳳凰簪通體是用黃金打造成的,中間瓖嵌著一顆貓兒眼,這價值就極貴重了。更不用說邊上還瓖嵌著七顆小拇指大小的珍珠。心中一動,知道公主殿下的意思了。
公主殿下是看中郭蓮珠了。卻不知給郭蓮珠安排了一樁怎樣的婚事?
與郭蓮珠有過接觸,郭菀央知道,郭蓮珠是一個對愛情有著夢想的女孩子。這樣的女孩子……會如何面對這樣一樁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