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夫人翻了翻眼楮,笑著說道︰「公主殿下,這鳳凰簪貴重了,小孩子承擔不起。」
郭菀央松了一口氣,老太太這樣說話,就是代替郭蓮珠回絕了。
郭蓮珠听馬夫人這樣說話,當下就嬌憨的笑道︰「回公主殿下,祖母說著鳳凰簪子太貴重了,還是公主收著罷。」
听著郭蓮珠這樣回答,郭菀央的心中咯 了一下。
郭蓮珠的回答里,似乎無意的強調了一句「祖母說」。這是什麼意思?
郭蓮珠是告訴公主殿下,我願意收了您的簪子,不過卻是因為祖母有令,所以不得不還給您!
換句話來說,郭蓮珠是給公主拋媚眼!
公主笑了一下,說道︰「這其實不是本宮的簪子。這是你的二姐姐前些天回公主府,特特意送過來的,說是送給家中的妹妹戴……本宮看了一圈,卻是你最合適了,于是就送給你了……說什麼貴重不貴重,橫豎不過是一件首飾罷了。」
馬夫人抬起眼楮,說道︰「瑯姐兒怎麼想起要送一件首飾回來?她可是有身子了?」
馬夫人的眼楮里,射出毒辣辣的光芒。
公主淡笑了一下,說道︰「瑯姐兒還沒有身子。不過張家的姑爺,卻對子嗣事情上比較上心。」
郭菀央明白了。原來公主這是來給郭瑯的丈夫選小妾!或者說,是來幫郭瑯的丈夫選生育工具。
郭家的嫡女自然不能做小妾的,所以她就看中了郭蓮珠。
郭蓮珠……該如何選擇?
卻見郭蓮珠抬起眼楮,輕聲說道︰「公主殿下與二姐姐如此抬愛,蓮珠……感激不盡,只是蓮珠身份低賤,生母現在還只是一個通房丫頭,連妾室都不是……只怕丟了二姐姐的臉。」
萬萬想不到郭蓮珠竟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郭菀央幾乎就呆在了那里。
其實不單單是郭菀央,屋子里上上下下一群人,听明白這句話的,全都呆愣了一下。郭蔓青先反應過來,畢竟是姐妹一場,最為關心。當下看著公主殿下,臉上也微笑道︰「公主殿下厚愛妹妹,我這做姐姐的也是與有榮焉。只是妹妹說的卻確實有道理,雖然說公主殿下與二姐姐都厚愛,然而卻也怕要辜負了。」
听起來郭蔓青與郭蓮珠說的是同一個意思,但是仔細品味下來,卻是不完全相同。郭蓮珠是說,只要讓公主做主,幫她生母抬姨娘,她就情願去幫郭瑯生孩子,去做一個小妾。而郭蔓青的意思卻是說,即便給郭蓮珠的生母抬了姨娘,郭蓮珠的身份地位還是低的,不合適做郭瑯丈夫的小妾。兩個人的意思完全擰了。
郭蔓青這樣說話,公主殿下卻當做沒有听見一般,只看著郭蓮珠笑道︰「你說的也極有道理……其實這事情也簡單。」轉頭對馬夫人笑道︰「無論生子還是生女,一旦有了孩子,定然給抬姨娘,這是京城里不成文的規矩。珠姐兒都馬上及笄了,生母卻還是上不了台面的姨娘,這事情也確實是二太太疏忽了。既然珠姐兒今天提起,我就涎著臉上老太太地方求個情,請老太太發個話,請二太太馬上抬了珠姐兒的生母一個姨娘名分罷。」
公主說話,絲毫沒有可以挑理之處。事實上,此事的確是丁氏做差了。只是一是馬夫人懶得管,也不想因為這樣的小事得罪丁氏,二是郭銘夫妻之前一直都呆在遼陽,想管也管不著,三是因為郭銘是一個氣管炎,四是因為郭蓮珠的生母本來就是丁氏的陪嫁丫鬟,天生就對丁氏非常懼怕……因為這幾個方面的原因,才造成了今天這麼別扭的不合常理的現象。
馬夫人看著面前的公主,又看了一眼郭蓮珠。郭蓮珠那胖墩墩的還有些嬰兒肥的臉上,是少見的倔強。
馬夫人覺得自己腦子都有點轉不過來了。
公主今天上門來,說了一連串話,其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用傳播郭家丑事來威脅馬夫人同意,送一個女兒給郭瑯丈夫做妾室。
對著永嘉公主的威脅,馬夫人雖然表現的毫不弱勢,但是心底卻是隱隱有些不安。畢竟這陣子郭家發生的事情是多了一點。如果公主真的有心去宣揚的話,水芸香母女一件事情,就足以驚動皇城里的那位皇後。對郭銘兄弟的前程,絕對沒有好處。
所以,當永嘉公主選中郭蓮珠的時候,馬夫人心中出現了一瞬間的遲疑。是不是要答應公主?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還未曾嚴詞拒絕,郭蓮珠竟然自己先答應下來了。當然,答應之前,還幫自己的母親提了一個條件,這個條件……其實也不算是什麼條件。
看著那孩子倔強的眼神,馬夫人沒來由的竟然有一絲心酸。
畢竟是自己的孫女啊。
這麼一檔子事情,還要這個孫女用自己的婚事作為代價來解決……自己這個祖母,是不是也太冷酷無情了一點?
想到這里,竟然有一絲慚愧的意思了。
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公主殿下此言有理,不論如何,珠姐兒生母的事情,總是不能耽擱了。珠姐兒,這鳳凰簪實在貴重,你是不是收下來,自己先想好了。」
最後一句話,到底還有一點警告的意思。
郭蓮珠抬起眼楮,按捺住心中浮起的一絲暖意,面上卻是嬌憨的笑道︰「回老太太,孫女雖然也有不少首飾,卻沒有見過這麼貴重的,您……可別取笑孫女眼皮子淺。」
這就是做出決定了。
馬夫人嘆了一口氣,心底隱隱的覺得輕松,當下點頭說道︰「既然這樣,你就收起來罷。」
就這麼片刻功夫,一家子人就達成了一場交易。雖然沒有將真正條件擺出來,在場之人卻是心知肚明。郭菀央在邊上看著,隱隱的覺得有幾分恐懼。
想要說些什麼,卻無法說出口。
接下來就是午飯了。因為解決了一樁大事,公主笑得很燦爛。連帶著郭家的另外幾個女子,都得了公主的賞賜。因此,郭家的其他幾個女子,也都笑得很燦爛。即便是為郭蓮珠有過擔心的郭蔓青。
送走了公主殿下,郭菀央總覺得必須與郭蓮珠說些什麼。當下就帶著茱萸,前往郭蓮珠的居所。
郭蓮珠听聞四弟弟來訪,當下迎接出來。郭菀央看著她的衣著,一身都是素淡的顏色,神色之間也不見如何歡喜,當下就有些心酸。
郭蓮珠款款笑道︰「方才才送走三姐姐。與三姐姐賭賽說,你一定會來,卻不想你果然這麼快就來了。」
郭菀央怔忡了片刻才說道︰「既然知道大家都不歡喜你今天的事情,為何你還要答應得這麼爽快?」
郭蓮珠吩咐丫鬟︰「去給四公子煮茶來……注意水三沸之後再放茶葉,用前些日子分來的山泉水,注意別浪費了。」
郭蓮珠支開丫鬟,郭菀央知道她定然有話要說,當下就靜靜的看著,嘴上淡淡笑道︰「這麼細心做什麼。我又不懂得品茶,再好的茶葉也是浪費。」
郭蓮珠微笑說道︰「浪費也好,不浪費也好,拿最好的茶葉招待你,是我的心意……其實片刻之前與三姐姐賭賽,雖然咬定你會來,我心中其實卻是忐忐忑忑的生怕你不來。」
郭蓮珠這樣說話,郭菀央卻是隱隱的有些慌亂,含笑說道︰「三姐姐說的這樣……嚴重,卻是做什麼。」
郭蓮珠抬起眼楮,凝視著郭菀央,說話的聲音輕輕的︰「你這般……冒險前來,足見姐妹之情。我今天能與你說一些心里話,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認命去了。」
郭蓮珠這番話,卻是將郭菀央嚇了一大跳,說道︰「四姐姐您又在說什麼,我卻是不大明白。」
郭蓮珠凝視著郭菀央,卻對茱萸說道︰「茱萸你到門口去看著,等茶水送來了,你幫一把手……」放低了聲音說道︰「你將四弟弟……藏在什麼安全的地方?」
郭菀央真的嚇了一大跳!她自認自己的外貌與郭玥並無差池,自己模仿起男人也是惟妙惟肖,卻不想郭蓮珠竟然一語破的!
臉色不覺有幾分蒼白,聲音卻沒有發顫︰「三姐姐,您……似乎說錯了。」
「我有沒有說錯,七妹妹最清楚。」郭蓮珠輕輕的嘆息了一聲,說道,「我記得我曾經與你說過,我最羨慕你有這麼一個娘親,能審時度勢,為了子女,能無所牽掛的撒手就撒手……我如果有水姨娘這樣的娘親,就是再委屈也承受了……可是偏生又舍不得她。你與四弟弟的樣貌……是一模一樣,別人或者會上當,可是你與我卻是性命交托過的,我感激著你,將你的樣子牢牢記在心里……你與四弟弟笑起來的神態有些不一樣,你笑起來嘴角往上彎彎的,四弟弟笑起來,眼角往上彎彎的……不過不留心,別人是看不出來的。」
郭菀央想不到,竟然是這個地方露出破綻。片刻之後才說道︰「你……不要告訴別人。」
郭蓮珠微微笑了一下,說道︰「若是想要告訴別人,早就告訴了,哪里熬得到今天……我自然會給你守口如瓶,只是你自己也當心些。如果無事,你還是早些與四弟弟換回來罷……畢竟不是玩的。」又苦笑道︰「我將自己賣給別人做小妾,你卻是將自己的名聲生生毀了。你打算怎麼著,從此不回郭家,還是回郭家之後,任憑被人……欺負?你名聲毀了,婚姻上……比我更艱難了。」
郭菀央輕輕一笑,說道︰「我橫豎才十一歲,這麼早著急做什麼。名聲毀了就毀了,大不了不嫁人,反正鬧了這麼一出之後,老太太總不能將我往皇宮里送了。」
郭蓮珠沒有問郭玥的事情,郭菀央也沒有提郭玥的事情。在這個事情上,姐妹二人竟然形成了一個默契。
片刻之後,郭蓮珠才低聲說道︰「我知道你來這一遭,就是想要勸阻我嫁人,要我別做小妾。只是我今天已經做了決定,旁人也不容我後悔,我自己也不容自己後悔了。」
郭菀央嘆了一口氣,說道︰「咱們都是庶出的,生母的事情難道沒看明白麼。其實榮華富貴什麼都是虛的,咱們做女子的,最關鍵的一條,就是要找一個知心知意的男人。寧為貧家妻,不為富家妾……這個道理,姐姐也是曉得的。」
郭蓮珠輕笑了一聲,說道︰「這個道理,人人都是懂得的……可是人人都還懂得一個道理,那就是貧賤夫妻百事哀,處于貧賤之地還相敬如賓生活和美的,那……也不可能。何況我這樣的身份……如果听憑太太做主,能給我安排一樁好親事麼?」
郭菀央怔了怔,低聲說道︰「至少之前給你安排的那樁親事,看起來比現在這樁……要好的多了。」
郭蓮珠笑了,笑容當中有些讓人感到淒涼的東西︰「當初不懂事,竟然將江陰侯府的婚事給回絕了。早知道這樣,胡亂嫁出去,也比現在要強……不過妹妹也曾給姐姐分析得很清楚,即便是允了江陰侯府的親事,江陰侯府也有可能因怨成仇。這事到底是虛的。」
郭菀央低聲說道︰「這事雖然黃了,但是……太太是打定主意要在你面前做個慈母的。再等一年,或者能給你尋一戶殷實人家。總不會讓你去做人家小妾罷。」
郭蓮珠看著郭菀央,撲簌簌的居然掉了眼淚下來。
郭菀央嚇了一大跳,說道︰「姐姐,你這是做什麼?」
郭蓮珠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擦了擦眼淚,說道︰「好妹妹,這些話……我是絕對不敢告訴蔓青姐姐的……你還記得咱們送出去的那幅刺繡麼?」
郭菀央急切道︰「自然還記得,難得那幅刺繡又生出什麼ど蛾子不成?」
郭蓮珠咬牙說道︰「太太將那幅刺繡送給外祖母賀壽,不想被大表兄看見了……你不曉得,咱們的大表兄,已經四十一歲年紀,去年生生逼死了大嫂子,正到處物色著想要續弦!」
郭菀央怔住,低聲說道︰「那位大表兄,難不成看上了我們姐妹?」
郭蓮珠恨聲說道︰「祖母說話,我們的太太怎麼敢不從?祖母吩咐道︰‘給你佷兒續弦,也不敢要你的嫡女,畢竟嫡女婚事人人看著,你也不能成了京師的笑話。但是你家還有兩個庶女,就勻一個還給娘家,做個還娘女罷!’這樣吩咐下來,我們太太怎麼會不允?幸好這些日子來,先是出了你家的事情,太太的臉被父親打成烏青了,不敢見人,接著又被老太太逼著裝了病……可是這個事情終究有個結束的時候,那就是我的厄運到了!」
郭蓮珠這樣說話,郭菀央听著是異常驚心。低聲說道︰「這些細節,你又如何知道?」
郭蓮珠笑了一下,說道︰「我沒有你聰慧,卻也有一些小聰明。平日母親的賞賜,多勻一點給母親身邊的下人,自然有人巴巴的將這件事詳細報告給我了……又因為我是庶女,婚事完全由太太做主,就是我告到老太太跟前,也沒有多大的用處!」
郭菀央吸了一口氣,說道︰「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可以找父親的。」
郭蓮珠冷笑了一聲,說道︰「真的找父親就有用處了麼?那日被你這樣一激,父親是長出三分男子氣魄來了……可是我到底不能冒險。你也知道……父親想那個位置已經想了很久了,如果大舅舅給父親一個什麼許諾,父親說不定也就同意了。畢竟那是親上加親是不是,畢竟那禮法上誰也不能說不是是不是……除了大表兄年紀大些,脾氣壞些,虐待起人來狠毒些,明面上卻是沒有啥壞處是不是?」
郭蓮珠的手輕輕顫抖。郭菀央抓住郭蓮珠的手,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姐姐就因為這件事……所以當公主表露出這個意向的時候,你就答應了。可是……大表兄那里是虎口,這邊卻是狼窩啊,也沒有多大的區別。」
「那邊果然是狼窩麼?」郭蓮珠仰起臉來,燦爛的一笑,說道︰「好妹妹,你對公主府那邊的情形,知道的不多啊……你知道瑾妹妹瑜妹妹,外表多類大伯父,二姐姐的外貌……卻是與公主殿下非常相似。」
「與公主殿下非常相似?」郭菀央不覺在頭腦中勾勒出公主那鼻孔朝天的樣貌,不覺微微嘆息了一聲,說道,「張家姑爺……也算是不幸了。」
郭蓮珠笑著點頭,說道︰「正因為如此……我听說,洞房合巹之後,張家姑爺就再也不進二姐姐的房門。即便是永嘉公主殿下駕臨訓斥,這位張家姑爺還是我行我素。由此可見,這位張家姑爺性子與我們父親大不相同,或者還有可為的地方。」
郭菀央苦笑著搖頭。
郭蓮珠笑了一下,說道︰「二姐姐出生的時候,正是公主殿下與伯父關系最為緊張的時候。也許是因為那個緣故吧,二姐姐性子……一直都是很軟弱的。雖然公主使勁教導她,也沒有教導起來。由此可見……二姐姐與我們的母親,性子也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