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菀央笑著搖頭,說道︰「校尉大人,只恐宮門侯門,一入深似海。」
這就是明白的拒絕了。雖然很想從此與朱棣聯系上,但是這個朱高煦可是後來的失敗者。
再說了,太著痕跡了,對于將來的發展,可不是好事。
下了舢板,自顧自就去了。
見郭菀央去了,朱高煦忙命自己的護衛,將郭菀央護送回去。
見郭菀央的背影愈行愈遠,朱高煦模向自己的懷中。懷中有一方手絹,上面有自己的汗漬,也有淡淡的幽香。
面上浮起一個狡黠的笑容,燦爛無比的笑容。
第7章
郭菀央回了自己的船上,幸好這時已經快要開船了,大家都在忙碌,也沒有人盯著郭菀央的臉上看。茱萸候在船艙口,見郭菀央前來,上前一步,低聲說道︰「公子,姨娘吩咐您去小姐艙室。」
郭菀央的臉微微有些發白,低聲問道︰「茱萸……」
茱萸搖頭,不說話。郭菀央嘆了一口氣,低頭進了自己的艙室。果然,水芸香就在自己的房間里。
正端坐在椅子上。面前還跪著一個少年,發髻散亂,正是郭玥。
見郭菀央進門,茱萸就將房門給關上了。水芸香低聲喝道︰「跪下!你長了膽子了,飛上天了!」
郭菀央依言跪下。水芸香已經氣得渾身發抖︰「你們父親不管你們。郭家也不承認你們。但是我自認對你們的教育也還算盡心,怎麼就養出你這個無法無天的猴子來?如此胡亂的給燕王世子送紙條,也就罷了。可是後面燕王世子要你弟弟前去商議……你居然長了這樣的膽子!冒充弟弟……萬一被人看出破綻,你……這輩子,就完了,你知道不?」
郭玥聞言,卻是仰起臉,說道︰「姨娘……不要責怪姐姐。此事……也是兒子無能,才讓姐姐這般去冒險。再說此事也是兒子決斷。」
郭菀央想不到弟弟居然為自己開月兌,倒是十分感動。也抬頭說道︰「此事與弟弟卻是無關。那時候是女兒定的主意。弟弟只不過是被女兒逼著合作罷了。」
水芸香站了起來,說道︰「好好好……我生的孩子畢竟不一樣,人家是爭著推月兌責任,你們卻爭著將做壞事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央央你不將自己的前程放在心上,郭玥你也不將姐姐的前程放在心上!一起鬧出這樣的笑話來……也罷,今天我就定下規矩,這一路去京師,你們兩個,都不得出各自的艙門!郭玥,你這一路,給我抄寫五十遍《論語》,央央,你這一路,給我繡三對枕頭套!」
想了想,又低聲喝道︰「還不趕緊將衣服換回來?」
見一場風波總算過去,郭菀央郭玥二人才算松了一口氣。兩人站了起來,郭玥跪久了,膝蓋有些酸軟,身子還晃了一下。郭菀央伸手將弟弟扶著。
此時水芸香已經打開郭菀央的衣服箱子,將一套衣服扔了過來。郭玥轉向另一邊。郭菀央將自己的衣服扣子解開,一邊低聲說道︰「姨娘……其實我這樣做,也是有道理的。我們娘三一道進京,身後除了父親嫡母之外,什麼力量也沒有。可是父親……卻是靠不住的,而那位母親……心中到底怎麼想,我們也是不清楚。如今燕王家的世子殿下與我們有恩,我又去幫了這樣一個小忙……也總有些好處。」
水芸香伸手將郭菀央的發髻解散,嘆息了一聲,說道︰「央央,你不是尋常孩子。我們的生活是艱難了一些……但是無論再艱難,你都不能再拿自己去冒險,知道不?一個女孩子,名聲就是性命!」
郭菀央很乖巧的點了點頭。
此後也無事可以記述。次日晚上歇宿的時候,世子殿下派人送了很多賞賜過來。容媽媽眼楮睜大了,對母子三人也更為盡心。只是郭菀央卻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不是嫌賞賜太少,只是覺得送來的東西之中,少了最關鍵的一樣。
手絹。
看樣子那位校尉大人,是決心將自己的手絹留下了。他是懷疑自己的身份了嗎?
自己應該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啊。自己與郭玥,外貌上又是一模一樣。
好在手絹之上沒有姓名落款,也沒有其他任何標記。雖然自己的針法有些特殊,但是尋常人也認不出來罷?只是心還是難免有些虛。
想了好長時間,才打定了主意。等回了南京,立馬繡一打那種樣式的手絹,讓茱萸拿出去寄賣。就說是茱萸的作品。反正不能在這件事情上留下任何後患。
胡思亂想之中,船只終于到了南京。
數百年前的古都,與數百年之後的現代都市,又是截然不同。遙遙望著巍峨的城牆,即便是有過數次穿越經歷的郭菀央,也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
相較于數百年之後江南風流的婉轉,此時的帝都,更有一種天下第一城的磅礡氣勢。
定國侯府早就派了馬車,候在碼頭之上。下船之前,郭菀央母女早已自覺將蓋頭戴上。容媽媽將東西吩咐妥當,留下茱萸桂華蘭葉三人看著行禮,就帶著水芸香母子數人,上了馬車,直奔侯府。馬車外面,人聲嘈雜,郭菀央倒是一心想要看看這帝都風物,卻是恪于規矩,不能掀開簾子,想著郭玥能自由自在的看外面景物,不由氣悶。
穿過兩條大街,又繞進了一條小巷。雖然說是小巷,卻也能容兩輛馬車並行。
郭菀央心中明白,明太祖開國,二十年大戰,元勛不知有多少,自己的便宜爺爺雖然也有功勛,排名卻是很靠後了。這不,宅子雖然也不小,但是正門卻開在小巷之中,自然不是一等一的待遇了。
不久就看見正門。門面倒也是異常巍峨。朱紅色的大門緊緊關著,卻有一群人守在外面,繼續往前,在西角門停下。角門之外早就候著兩個打扮利索的婆子一個梳著雙丫髻的丫鬟,見容媽媽下了轎子,當下歡喜迎上來,說道︰「媽媽總算回來了。太太早就在念叨著呢。」
容媽媽笑罵道︰「太太吩咐你們在這里守著?怎生這麼沒有眼色,公子小姐姨娘來了,也不知端個小杌子過來墊墊腳!」
丫鬟忙去端杌子。那兩個婆子忙上前了,向公子小姐問安,又扶著郭玥與郭菀央下車。水芸香不敢拿大,忙笑道︰「不敢勞動兩位嬤嬤。」自己下了馬車。又有兩個青衣小廝,抬了轎子過來,請郭菀央上轎子坐了。郭玥與水芸香卻是沒有轎子伺候。郭菀央覺得有些別扭,卻也知道這是大戶人家的規矩,自己不能輕易破壞,當下也罷了。
其中一個婆子說道︰「公子,小姐,姨娘。太太已經在東邊跨院里等著了。請就跟著婆子與容媽媽走罷。」率先帶路去了。郭菀央坐在轎子里,轎簾隨風微微蕩開,瞧著前面帶路的兩個婆子,走路極是穩健,速度不慢而裙裾卻只是微微有點擺動,不由嘆為觀止。自己母女也勉強能做到這個地步,只是速度上卻是遠遠不如了。
大家風範,果然不同。
走了好長的路才見二門。往東繞過穿堂,又沿著游廊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到了一個垂花門前。青衣小廝將轎子放下,躬身退了開去。兩個婆子打開了轎簾,那丫鬟扶著郭菀央下了轎子。進了垂花門,繞過一個大理石屏風,面前就是一個敞亮的大院子。前面是一排三間的大房,郭菀央心中明白,這是到了父親居住的東跨院了。
居中一間大門洞開,兩個丫鬟垂手而立,見一行人前來,齊齊躬身,說道︰「公子萬安,小姐萬安。」
行禮完畢,一人打起門口的簾子。另一人就往屋子里回話︰「公子小姐到了。」
于是郭玥在前,央央居中,水芸香最後,三人凝神屏氣,魚貫而入。三人這才看清,前面正中黃梨木圈椅上,端坐著一個身著青衣的中年婦人。梳著高高的三環髻,上面是一副水藍的寶石頭面,樣式倒也不甚繁復。上身是蒼青花卉吉祥紋樣瓖領霜色吉祥紋樣暗花緞面對襟褙子,下面是群青百褶裙,雙眉斜飛入鬢,眼角卻微微有些下垂,這臉型神色上便生出幾分冷厲來。
一行人都明白,這就是郭銘的正房妻子丁氏了。當下上前拜見。見一行人跪下,丁氏將手中的茶盅放下,臉上露出笑容,說道︰「遼陽到此,路上也辛苦,都起來罷,別多禮了。」又招手,說道︰「玥哥兒,你先過來。」
雖然說不必多禮,但是一行人還是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這才起來。郭玥小心翼翼上前,說道︰「見過母親。」
丁氏將郭玥拉近前,仔細打量了一番,說道︰「果然是很俊秀的孩子……你父親也不知怎樣想的,這樣的孩子,居然生生的藏了十年……卻是將母親置于何地呢?」
郭玥不敢回話。丁氏抹了一把眼淚,又笑道︰「都十歲了……可曾讀過書不成?」
郭玥恭敬回答道︰「回母親,剛剛讀了《四書》。」
丁氏眉毛一抬,說道︰「你父親雖然將你們藏起來,倒也是舍得與你花錢。是請了專門的先生在家教導的,還是找了一處私塾搭伙?」
郭玥低頭,說道︰「回娘親。不曾請過外面的先生,學的些須學問,都是姨娘教的。」
丁氏將眼楮移向站在邊上有些不安的水芸香,頷首說道︰「水姨娘。想不到你竟然是讀書識字的。」
水芸香見主母這般說話,心中不安,當下說道︰「回太太。水芸香也沒有讀過多少書,不過是當年父親在教授哥哥們的時候跟在旁邊,略略識得幾個字罷了。見兩個孩子漸漸長大,耽擱不得,于是略略教了他們幾個字罷了……好在現在他們能在太太身邊聆听教導,那是超過在奴婢身邊一萬倍了。這是他們的造化,奴婢歡喜得不得呢。」
丁氏見水芸香自居奴婢,臉色不由放和緩了一些,說道︰「你既然給郭家添了一子一女,我做太太的,自然不能委屈了你。撿日不如撞日,等下你與我一道去見了老太太,稟告老太太之後,我就抬你做姨娘。」
水芸香慌忙跪下謝恩。丁氏將手抬了一抬,說道︰「也罷了。你既然是讀書識字的,也應當知道一些規矩。像之前的迷惑夫君、私養子女的行為,是萬萬也做不得了。我們郭家,好歹也是侯爵府邸,哪里能有這等荒唐事!也就是我這個泥塑性子,好說話也就罷了。如若換成其他太太,指不定怎麼處理這件事呢!」
水芸香听丁氏這樣說話,眼楮里淚水已經滾來滾去。她強自忍住,低聲說道︰「太太教訓的是。」
郭菀央低眉斂目,沒有說話。心中憤憤不平,不過這也是這個時代的特色,凡事都是女子的錯,男子是沒有任何錯誤的;凡事都是小妾的錯,主母是沒有任何錯誤的。自己不能與這個時代對著干。
忍著。
丁氏見水芸香服軟,笑了一笑,露出了滿意的神色。說道︰「這南京家中,事務也特別多。這些日子又因為老侯爺身子不爽,老太太不想管事,因此將整個侯府的事務都交給我來打理。人的精力總是有限,將侯府打理好了,老爺這邊的服侍就難免放松了。老爺身邊雖然還有兩個通房,然而卻都是不怎麼懂事的,前些天我才逐了一個出去。你來了正好,也與我分擔一些。」
這段話說得有水平。第一是炫耀,炫耀自己得到家族重用;第二是警告,警告水芸香不得再度狐媚;第三卻是籠絡,要將水芸香牢牢的籠在自己身邊。
水芸香低聲說道︰「太太如此,奴婢自當肝腦涂地。」
丁氏滿意的大笑起來,說道︰「你說什麼呢?不過是想要你來幫忙管理一些我們這個院子里的雜務,幫忙服侍一下夫君罷了。如何說得上‘肝腦涂地’四個字?這話太過了,人家听見了,指不定怎麼笑話我呢!」卻沒有再糾正水芸香說的「奴婢」二字。
將水芸香的事情處理妥當,這才回過眼楮,打量著郭玥,又笑著問道︰「玥哥兒,你的學業是不能耽誤的,等明日就到家塾那里念書罷。家塾里執教的都是名家大儒,你學問也好早些有進益,總比窩在家里讓姨娘教著強。」
郭玥答應了。水芸香又親切的問他喜歡吃什麼,喜好那種顏色的衣服,是否學過弓馬功夫。又鄭重說道︰「你身子孱弱,可是你爺爺又是馬上得到的爵位。既然是老侯爺的嫡親孫子,你須記得,得花點功夫在騎射上,否則就是給郭家丟臉了,你可省的?」
郭玥連連點頭。丁氏這才想起邊上還有一個庶女來,眼楮瞟了郭菀央兩眼,笑道︰「央央倒也生的靈秀。可曾讀過書不曾?」
郭菀央忙恭敬回答︰「回母親,只略略認了幾個字,這些年都在學女紅。」
水芸香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你姨娘行事有些粗疏,兩個孩子倒也沒有耽擱。」見郭菀央手上有一個明晃晃的鐲子,又問道︰「你父親倒也舍得在你身上花錢。想不到他也是一個細心的性子,知道女兒要嬌養。只是這路上戴著這樣的鐲子,卻不甚安全。」
郭菀央慌忙答道︰「回母親。這鐲子是離開遼陽的時候,遼王妃賜予的。這路上也不敢戴著,只是下了碼頭的時候,想著要拜見母親,一絲妝飾也無,難免有些不莊重,因此就翻出來戴著了。」
丁氏笑了一下,扔下這個問題再也不論。轉頭問丫鬟︰「三小姐四小姐可下學了不曾?」
邊上的丫鬟回答︰「日日都是這個時辰下學,想來也就是這片刻功夫。」
丁氏點了點頭,對郭玥兩人說道︰「現在我們家中,一共有九個姐妹,四個兄弟。大姐與五姐還有二哥,都是你大伯屋子里的。與你們嫡親的,只有三姐與四姐。玥哥兒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三,央姐兒在姐妹當中,排行第七。其余的兄弟姐妹,都是你們三叔屋子里的。等三姐姐四姐姐下了學,你們就能見到了。其他的兄弟姐妹,若是在老太太屋子里踫到,你們且千萬莫失禮了。」
兩人慌忙答應了。
又看著三人說道︰「這遠道而來,衣服本來也要樸素一些。不過去見老侯爺老夫人,卻是不能簡單了。碧草,你帶小公子去更衣。容媽媽,你先下去,找個小丫頭給你捶捶腿……琉璃,你帶小姐去更衣。嗯,水氏,你也去換套衣服,前些日子也給你備了兩套衣服,就擱在西廂房……明珠,你帶去罷。」
那丫頭琉璃有著一雙機敏無比的眼楮,帶著郭菀央進了房間,打開衣服箱子,就低聲笑道︰「小姐……這些都是前些日子太太給你準備的,春秋裝四套。都是老爺說的大小。因為怕不合身,所以少做了一些。小姐先穿著試試看,春秋裝四套,有兩套略小一些,兩套略大一些。先試試小的能不能穿。」拿出一件白底綠萼梅披風,說道︰「小姐膚色極白,配上這套衣服肯定不錯。」又將一件淺紫繡折枝梅花上襦展開,說道︰「這件衣服清雅無比,正適合小姐。」郭菀央見這丫鬟眼光不錯,當下含笑答應了,又系上一條白色百褶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