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穿著衣服,卻見一個丫鬟端著一個首飾盒過來,躬身說道︰「回七小姐。太太按照三小姐與四小姐的分例,給小姐準備了一盒首飾。小姐身上雖然有鐲子,但是頭面上如果簡單了,見老太太的時候就難免有失莊重。就命我趕緊拿來了。」
郭菀央听那丫鬟說話,當下說道︰「母親真是有心了。我得趕緊去謝母親。」心中明白,自己這位嫡母大人嘴巴上厲害無比,做事情倒當真滴水不漏。就這樣的行為,誰也不能檢出錯來。
那丫鬟抿嘴笑道︰「太太方才就說道︰‘央姐兒是知禮的,定然要來道謝。不過叫她先將自己妝扮好了,好歹也不差這麼一會功夫。’」
郭菀央嘆息說道︰「母親恩重如此,真真叫我受寵若驚了。卻不知姐姐大名。」
那丫鬟十五六歲年紀,一雙大眼楮湛湛有神,當下笑道︰「當不起姐姐這個稱呼。小姐叫我做芷萱就可以了。」打開了首飾盒,說道︰「太太給小姐準備的,一共是金鐲子兩對,玉鐲子一對,各色戒指四個,各色耳環四對,金鏈子一條,玉石鏈子一條,金鎖一個。此外還有各色珠花四對,各色絹花十支,可以配著衣服挑選著簪上呢。現在小姐先挑選著戴哪兩樣,其他的都還是交給奴婢收著,等要戴的時候再拿出來。」
郭菀央心中明白,這個芷萱,多半就是嫡母打算安排在自己身邊的大丫鬟了。想起這一路上花大力氣想要收服的桂華與蘭葉,又不覺有些郁悶。原來覺得自己還是有些小聰明的,放在嫡母這邊,其實還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身上衣服既然選了素淡的,那首飾上也不能選豪奢的。當下選了一個玉石鐲子戴上了,又選了一條玉石鏈子。頭上梳成了兩個小 ,就選了兩朵珠花。芷萱歡喜道︰「小姐的眼光端的高明。」
妝扮既罷,當下就去見丁氏。卻見水芸香與郭玥已經在那里候著了。郭玥坐在一個黃花梨四開光坐墩上,水芸香卻是站著。兩人都換了簇新的新衣。丁氏正含笑說話︰「我是最簡單不過的性子。只要是對我好的,我就千依萬順的依著他;如果是對我三心兩意的,那我也懶得理睬他。想來你姨娘也應該是柔順的性子,雖然之前也犯了錯……」見郭菀央前來,點頭說道︰「央姐兒打扮起來,品格與她的三姐姐倒也差不多。這樣去見老太太就不算失禮了。」
正在這時,听見外面丫鬟前來稟告︰「三小姐四小姐下學回來了。」
听見門外有人說笑,接著就看見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兩個少女前來。當前一個,大約十二三歲年紀,鵝蛋臉兒,雙眉入鬢,與丁氏隱隱有幾分神似,只是嘴角含笑,比丁氏多了一絲溫和的氣息。第二個大約十一二歲年紀,粉嘟嘟的臉上還有未曾退盡的嬰兒肥。兩頰兩團肉聳起,將兩只眼楮擠成了兩條細縫,也似乎是很可親的樣子。邊上兩個丫鬟,各拎著一個書袋,顯然是剛剛下學回來。
兩人早就看見屋子里的熱鬧,鵝蛋臉兒就上前,一邊行禮一邊問道︰「母親,可是妹妹弟弟來了麼?」嬰兒肥也上前,笑著說道︰「母親,弟弟妹妹來了,您可不能見異思遷見了更好的就將我姐妹放一邊……」
丁氏笑著罵道︰「哪有這般說話沒規矩的。你好歹也讀了幾天書了,這些成語不能亂用,你難道不知道麼……你妹妹可是知書達理的,別叫妹妹笑話了去。」
丁氏見鵝蛋臉兒鼻尖上掛著兩顆亮晶晶的汗珠,當下責備道︰「怎麼又在太陽底下亂跑了?」掏出手絹給她擦去了汗珠,笑著對郭菀央郭玥說道︰「這是你們的兩個嫡親姐姐。這是三姐,名叫蔓青。」又指著嬰兒肥說道︰「這是你們的四姐兒,名叫蓮珠。」又對兩個女兒說道︰「這是四弟,玥哥兒。這是你們七妹,菀央。名字你們早就知道了。」
郭玥與郭菀央忙行禮。郭蓮珠急忙伸手將郭菀央扶著,笑道︰「你們倆是母親的心肝兒寶貝兒,我可不敢要你們來行禮,萬一累著了,母親要生氣的。」
似乎是覺得自己講了一個非常動听的笑話,郭蓮珠就先大笑起來。郭蔓青笑道︰「就你話兒多。」
郭蓮珠笑道︰「還不是麼?听說母親要將弟弟妹妹接回京師來,我就先惴惴不安等著了……你看,我向母親央求了多少次,情願拿兩朵珠花來換妹妹頭上的這一朵,可是母親就是不肯。等妹妹一來,母親就立馬拿出來給妹妹了……你說我能得罪妹妹麼?」聲音嬌憨著呢,但是听起來,似乎帶著刺兒。
郭菀央心中咯 了一下,明白這個郭蓮珠的意思了。這個四姐姐,一邊是在向自己示威,向自己展現她與嫡母的親熱關系,另一邊卻是來試探自己是不是一個好欺負的主呢。當下含笑說道︰「四姐姐如果喜歡這朵珠花,又願意交換,那麼妹妹就讓與姐姐又何妨。母親與三姐姐都在場,難道妹妹還擔心四姐姐欺負妹妹不成?」伸手就要將珠花摘下來。
郭菀央這話也沒有多少意思。不過就是給郭蓮珠說明白了,你要欺負我,要賴我的東西,我可不怕向母親告狀的。聲音很客氣,綿里藏針呢。
郭蔓青伸手攔住郭菀央要摘珠花的手,笑著說道︰「七妹妹你別听你四姐姐的。她是出名的見異思遷,今天說與你換,等明天就變了主意,又要鬧著換回來,到時候總要將你鬧得不勝其煩。再說了,我們馬上要去見祖母了,難不成還花時間再梳發式插珠花不成。」
卻听丁氏含笑說道︰「蓮珠,你不許再胡鬧了。你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卻是一直在我身邊長大。這十多年功夫,就夠你便宜了。你妹妹初次見嫡母,母親就是給她多準備一點好東西,那也是十年的補償。難不成你做姐姐的,還為這個與妹妹計較不成?」
郭蓮珠吐了吐舌頭,說道︰「母親教訓的是,女兒不敢再胡鬧了。」
丁氏當下就站起來,說道︰「既然都準備妥當了,我們現在就一起去見侯爺與老太太。」卻听郭玥恭聲問道︰「母親,父親大人現在在外面麼?」
丁氏含笑說道︰「你倒記得你父親。他今日出門,原先說是酉時之前回來的。既然等不到,那就不用等了。我們先去見了侯爺老太太。」
當下就帶著一群人出去了。
出了東跨院,過了穿堂,前面就是一個暖閣。過了暖閣,前面就遠遠看見內儀門了。過了內儀門,前面又是一個極大的院子,正前方就是五間大房,當中一間屋檐下掛著一個牌匾,上面寫著「養榮堂」幾個大字。卻不進養榮堂,丁氏帶著一群人從養榮堂邊上的經過,穿過了游廊,前面又是一個小小的院子。正對著前面就是一排五間房子,台階上抱廈里,站著十余個穿紅著綠的丫鬟,屏聲凝氣。卻有屋檐下的一只鸚鵡,撲稜稜的扇動著翅膀,怪聲怪氣的叫道︰「有客來了,有客來了。」
郭菀央知道,這總算到了祖父母的起居室了。
當先一個丫鬟,含笑迎接上來,低聲對丁氏說道︰「二太太來得好巧。老太太還剛午睡睡醒,老侯爺的精神頭也不錯,正在里面喝著人參湯呢。」
丁氏含笑道︰「侯爺精神不錯就好。」說話之間,已經有丫鬟進去稟告了。悄聲小跑出來,說道︰「老太太請太太前去相見呢。」當下一群人就進去了。
這起居室格局,與丁氏的房屋,又有些不同。當先就是一面蘇繡屏風,黃花梨木做的架子,上面繡的是「虎嘯群山」。從屏風邊上繞過,就看見當前的一張黃花梨木翹頭大案,上方懸掛著一幅山水。不能辨認作者,只覺得筆力遒勁,知道定非一般名家。邊上掛了一副對聯,上面寫著「不生事不怕事自然無事,能愛人能惡人方是正人」,落款竟然是宋濂。大案邊上有兩張黃花梨木圈椅,大案的左右前方,擺著數張黃花梨木官帽椅。左前方屋角里,擺著一個極大的米色釉貫耳瓶,郭菀央遠遠看去,那依稀是宋代哥窯出產。上面插著幾支絹絲扎的梅花,正在怒放。
而另一邊,卻放著一個黃花梨木五足帶台座香幾,上面擺著一個紫銅麒麟香爐,正裊裊的燃著檀香。
此時右邊一張圈椅之上坐著一位年近七十的老太太,穿著姜黃纏枝蓮紋刺繡瓖領赤金花卉紋樣緞面對襟披風,下面是赤金撒花緞面蔽膝姜黃底子馬面裙,青色勒子上綴著一顆碩大的藍寶石。雙目微合,嘴角下抿,不怒而威。郭菀央知道,面前這人,就是定國侯郭英的夫人,自己的祖母馬夫人了。
丁氏帶頭,上前拜見了。郭菀央一群人跪下行禮。老太太微微張了張眼楮,說道︰「丁氏,這就是老二的兒子女兒麼?」
丁氏恭聲答話︰「回老太太。是您的兩個孫兒到了。」
老太太點了點頭,臉上的神色溫和了一些,道︰「兩個孩子長得還不錯。」又對郭玥郭菀央二人說道︰「先起來,靠近前來,給祖母看看。」
兩人依言上前。雖然穿越數次見過無數大場面,但是面對這位老太太的時候,心還是忍不住怦怦亂跳,有些緊張。
馬夫人用打量牲口的眼光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說道︰「兩個孩子長得太柔弱了一些。身子骨還沒有長開來。」
丁氏急忙說道︰「在媳婦身邊養著,媳婦一定好好調養他們。」
馬夫人抬起眼楮,聲音淡淡的︰「這方面你想明白了就好。」
這話是極重的口氣了。丁氏不敢再吭聲。
馬夫人轉頭吩咐身邊的丫鬟︰「小桃,去將早些準備好的兩副金鎖拿出來,給公子小姐戴上。」
小桃轉身出去,兩人忙謝了。
馬夫人打量了姐弟二人片刻,又慢慢問道︰「可讀書識字麼?」
郭菀央答話︰「弟弟已經讀了四書,孫女不過是胡亂認了幾個字而已。」
馬夫人將眼楮轉向丁氏。丁氏知意,忙說道︰「媳婦也是想了,就是不知道這倆孩子功底。不知跟著家塾的兄弟姐妹一起讀書,他們是否跟得上。」
馬夫人淡淡說話︰「家塾里十多個孩子,水平本來就參差不齊。男孩子讀書時日有限呢,再過一兩年就可以去參加童子試了,是一日也耽擱不得的。至于女孩子麼……」眼楮在郭菀央臉上掃過,說道︰「好歹也要認識幾個字能算些賬目,免得出去了,人家說我們郭家的女孩子,連管賬也不會,那就丟臉了。」
丁氏含笑說道︰「老太太教訓的是。」
郭菀央在邊上冷眼旁觀。這位老太太神色是絕對不溫和的,對丁氏說話語氣也極重。只是對自己姐弟,還真的是有幾分關心的。心中不由涌起幾分暖意來。
這時候,小桃就端著一個托盤出來了。托盤上面,放著兩個明晃晃的項圈,項圈上是兩個極重的金鎖。一個是瓖嵌著碧綠的翡翠,一個卻是瓖嵌著粉色的芙蓉玉。項圈邊上還有兩個小荷包,荷包鼓鼓的,不知是金子還是銀子。
小桃將托盤端到老太太跟前,女圭女圭臉上堆滿了笑容︰「老太太。兩位公子小姐還是初次見面。您就準備了兩個金項圈,可不成雙呢,所以我自作主張,又給裝了兩個小荷包……」
馬夫人倒是愣了一下,說道︰「叫你管家,還真了不得。居然自作主張幫主子安排銀錢開銷了。」臉上竟然露出了夸張的笑意。
小桃吐了吐舌頭,說道︰「老太太。您說不可以,那我就將兩個荷包拿回去……」
馬夫人皺眉惱道︰「你將錢給拿出來,我又吩咐將錢拿回去。這不是讓你做好人讓我做惡人了麼?哪里有你這般做奴婢的?」
小桃訕訕一笑,說道︰「奴婢是做差了,怪不得老太太惱我。這銀錢……等下就讓奴婢自己拿零花錢湊上罷,好歹不能讓老太太出。」
馬夫人啐道︰「沒上沒下的小猴子!要你的零花錢來湊上,一個月兩吊錢,你什麼時候能湊足?也罷了,就讓你做一回好人罷!」
小桃這才歡天喜地的將托盤端過來,笑道︰「公子小姐,快謝謝老太太恩典。」
馬夫人再啐道︰「他們早就謝過恩典了!你現在這樣說話,是不是要他們謝過你的情?」
一室之人全都莞爾。
郭菀央見這個小桃與馬夫人沒上沒下的胡說,心中略略有些詫異。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卻又想不通小桃與馬夫人這般賣力的表演,到底是為什麼。
馬夫人眼楮轉到水芸香身上。慢慢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二太太準許你進門,你就要好好的相夫教子,莫要辜負了她。如果你辜負了她,辜負了我郭家,我郭家也是有規矩的。」
這話比方才對丁氏,口氣更是嚴厲。水芸香低聲答應著,連連磕頭。
馬夫人站起身來。小桃急忙扶著。馬夫人說道︰「侯爺現在精神還好,不過也容不得一群人都進去。玥哥兒,央姐兒,你們隨著我進去,拜見祖父。」
就在說話的一瞬間,郭菀央眼角的余光看見,丁氏的眼神里掠過一絲很明顯的失望。只是她很快就將失望的神色都收起來。
于是郭玥與郭菀央,戴著大大的明晃晃的金鎖,跟著馬夫人後面,小心翼翼的跟進了內室。內室有些幽暗,或者是不曾開窗的緣故。整間房子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藥味兒。內中一張大大的黃梨木拔步床,上面掛著藍色的湖州綢繡山水帳子,雖然不見豪奢,卻是極其的難得。靠窗一張桌子,桌子上陳設些筆墨書籍之類。牆上掛著一把寶劍,邊上還掛著一張金絲木硬弓,讓整間房子平添出幾分煞氣來。
邊上服侍的丫鬟將帳子掀起,低聲稟告︰「侯爺,夫人帶著新入門的小公子小小姐來了。」
听見里面「嗯」了一聲,聲音有幾分疲憊沙啞︰「讓他們近前來。」
丫鬟讓開半個身子,郭菀央郭玥才看見床上靠著厚厚的墊子斜臥著一個老人,約莫六十多歲年紀,頭發有些花白。幽暗的光線之下,依稀可見老人的臉色有些枯黃。
知道這就是祖父郭英了。當下急忙上前拜見。今天跪拜的次數特別多,膝蓋有些疼痛,郭菀央不免懷念起還珠格格發明的「跪的容易」起來。幸好這個祖父也算體諒人情,不等郭菀央兩人跪下,就吩咐起來。雖然郭菀央兩人將禮數做足了,卻到底還不算吃力。
郭菀央低頭站著,只覺得這個便宜祖父臉色雖然不是很好,精神不是很足,一雙眼楮卻依然鷹隼也似,緩緩的停留在自己姐弟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