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原本同坐一車的楚離歌,不知從哪兒弄了另一輛馬車,在上馬車前又揉了揉她的頭,嘆道︰「阿初,別想太多,不論我給你什麼,你都不必多想,只要接受就好。」他想對她好,僅此而已。
雲初夏張了張唇,最後閉嘴不語,實在不知該怎麼回應。
「還有,今日去程王府,可不只是讓你去當貴客。」
她抬頭看他,眼中有著不解。
不是說是程婀娜邀請她去的?她的任務不就是去吃吃喝喝、填飽肚子,再尋機看看能不能打包外帶嗎?
「今日之宴,余夫人將偕其女余玉蘭前去,余玉蘭與你年紀相仿,若是可以,試著與她結交看看。」貿然上門拜訪只會打草驚蛇,有時旁敲側擊也是方法之一。
更何況,余復雖然官職不高,府中卻是出了個皇後,也就是當今的余太後。
聞言,雲初夏雙眸微亮,「好!我定會做到。」
她心心念念的兩百兩,若是能早日得到,她自是什麼都願意。見她小臉又亮了起來,楚離歌也勾起唇角,「盡力就好。」
將該交代之事交代好,兩人便在玲瓏閣分開,雲初夏馬車先行,楚離歌則隔了一刻鐘才跟著出發。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程王府時,大門外已是車水馬龍,馬車將程王府前的那條大街擠得滿滿當當,女眷們個個盛裝打扮,婦人端莊典雅、雍容華貴,她們身旁的少女則是宛若一朵朵嬌艷欲滴的花朵,青春洋溢。
雲初夏率先下了馬車,雖有邀請函,可因門房不識得她,並不知該如何通報,只能先將她帶至一旁,打算等會兒讓人請主子們來確認。
沒一會兒,楚離歌的馬車也到了。
金秋帶著些涼意,日陽卻依舊和煦,溫暖的金色清輝落在男子身上,為他鍍上一圈光暈,讓那俊美的臉龐顯得更加立體且耀人。
門房一看到下來之人,立馬唱名。
「離王殿下到——」
原本百般無聊的雲初夏縴細的身子一震,驀地抬首看向在陽光下顯得異常俊美的男人。此時的他正朝著她,露出與以往一樣的笑容……
雲初夏的心情彷佛天降雷電。
她不是沒猜想過楚離歌的身分,端看他一身氣質,不難看出他出身世家,她知道他在朝為官,而他雖沒自報家門,卻也沒瞞過她,她若是想查,其實並不難,甚至只要開口問一聲便行,可是……
她沒問。
她不僅沒問,甚至沒想到世上竟有這麼巧之事,西楚皇姓為楚,她猜過他是皇室中人,卻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是離王本人。
楚離歌……楚少傷……
該死的!她就覺得這名字很耳熟,偏偏比起他的字,楚離歌這三個大字才是如雷貫耳,她才會一時沒發覺。
雲初夏此時心慌意亂,壓根兒就忘了楚離歌交代給她的任務。
此時突然嘩啦一聲。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
直到一道尖細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雲初夏才回過神,看向自己的羅裙,眼中的茫然漸漸變得銳利。
該死的!她這身衣裳可是值許多銀子呢,她還想著等會兒看能不能退錢,竟就這麼被毀了!
她什麼話也沒說,將手中的茶盅往那女子臉上一潑。
「啊——」本是得意洋洋的女子頓時尖叫。
一旁幸災樂禍的姑娘們則全都傻了,看著本來呆愣愣的絕色少女正用著與方才截然不同的幽深眼神,居高臨下的看著被潑的女子。
「你做什麼?」被潑水的女子姓蘇,是兵部侍郎之女蘇鐿拾。
「手滑了。」雲初夏淡淡的道。
「你——」蘇鐿拾大怒,「你根本是故意的!」
「是又如何?」雲初夏反問。
她回得如此干脆,讓蘇鐿拾一愣。
與她交往的大多是知書達禮的貴女,如今踫到雲初夏這樣的女子,蘇鐿拾是又氣又惱,想罵人,一時間卻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話,「你、你這個……」
「雲姑娘,你不覺得你這行為太過于失禮了?」坐在蘇鐿拾身旁的女子突然出聲,那嗓音十分的好听,猶如泠泠泉水一般。
雲初夏眼神一掃,看向她。
女子一身寶藍色衣裙,前襟繡著白玉蘭,腰間扎著一條素白腰帶,系了綠宮條綴白蓮玉佩來壓裙,梳著牡丹髻,前面別了五朵嵌藍寶的玉簪花,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清麗月兌俗。
她若沒記錯,這女子正是余太後娘家的姑娘,閨名余玉蘭,也是她今日要「結交」的對象。
「何謂失禮?我倒覺得這是禮尚往來。」別人怕余家,她雲初夏可不怕,更何況以她的眼力,可沒漏看方才余玉蘭扔給蘇鐿拾那一記安撫的眼神,一瞧便知那低俗的伎倆定是兩人合謀。
既是同謀,她又何必客氣?再說了,那六條命案可還沒了結呢,誰知余家是否清白。
她與楚離歌不同,不會凡事給三次機會,而是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精神,這才是她的至理名言。
眾女一听,有些定力差一些的,一個不小心便笑出聲,被余玉蘭眼神一掃,這才忙捂住嘴。
看著雲初夏那張堪稱絕色的明媚俏臉,余玉蘭沉下了臉。
稍早在程王府大門,她看見了原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看見的畫面——
楚離歌筆直朝這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姑娘走去,並與她並肩而行,一塊進了程王府。
那畫面讓本是喧鬧的大街倏地一靜,直至看不到兩人的身影,這才爆出一陣諱然。
那可是從不近的離王,是無數人上門說親,卻全數給拒了的離王,這麼多年來,從未有人見他親近過哪名女子,更不曾見過他主動與之攀談,可她們看見了什麼?
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不一會兒,今日赴宴之人全都知道了。
雖說楚離歌多年未娶,讓他好男風的名聲不脛而走,可他在眾人心中仍是最佳的夫婿人選,余玉蘭自然也不例外。
她今年十八,兩年前的一次宮宴,她曾遠遠見過楚離歌一面,當時便被他一身風采所迷,回去之後左思右想,滿腦子都是他的模樣,後來得知母親要替她相看,更是連姑娘家的臉面都不顧,央著母親幫她,她想嫁給離王當他的王妃。
楚離歌這些年來不知拒了多少姑娘,余夫人得知女兒誰不喜歡偏偏喜歡上離王時,第一個反應便是不會成,可余玉蘭很堅持,余夫人不應,她便求到宮中,請姑母余太後替她與楚離歌說親,余太後得知此事本是不願,卻拗不過她的哭求,只能應了。
誰知最後楚離歌竟是拒了她。
她當時傷心許久,甚至大病一場,花了好長一段時日療愈情傷,在往後的日子,得知他不只是拒了她,也拒了無數女子後,她一顆心這才平復許多。
她本以為自己已死了心,可兩年來,不論母親替她相看多少男子,她都是興致缺缺,總覺得沒有一人比得上楚離歌,她的婚事因此一拖再拖,一直拖至十八,在母親強硬的要求下,這才定下親事,但她卻不覺得高興。
今日赴宴,再次遇到楚離歌,她才知自己根本不曾死心,看著那風姿俊秀的男子,她感到自己一顆心快得就像是跳出胸口一般,然而當她看見他走向另一名女子,那顆心卻是驟然一縮,疼的很……
憑什麼?一個連家門都不敢報的女子,憑什麼得到楚離歌溫柔的對待?
別人不了解,可她卻是再了解不過,楚離歌看似謙和,對每個人都好,事實上他的眼底總是冰冷,就像一道高牆,誰也走不進他的心。可就在不久前,她親眼看見他撤下那道高牆,他的眼里終于有了女子的存在,可惜那個人不是她……
她嫉妒、她憤恨,而在場多的是曾對楚離歌芳心暗許之人,蘇鐿拾就是其中之一,只要她稍稍挑撥一下,那無腦的女子便給了雲初夏下馬威,可她萬萬沒想到,那外表縴美文弱的少女竟是如此的嗆辣,半點世家貴女的模樣也無,當然,她也不覺得她是。
余玉蘭深吸了口氣,問道︰「雲姑娘父親在哪兒當職?若是令尊知道你如此行事,豈不覺丟人?」
雲初夏知她在套話,也不吝告訴她自己的底細,「本姑娘無父無母,孤兒一枚,丟不了人,再者,蘇姑娘手滑都不丟人了,我為何要覺得丟人?」
孤兒?
這話一出,果然引起一陣騷動。
「離王殿下怎麼會對一名孤女這般好?」
「可不是!就是嘉成郡主也將她奉為座上賓。你方才來的晚,沒看見她可是嘉成郡主親自送來的,那模樣可親切了,若不是郡主臨時有事離開,這會兒恐怕早一一將我們介紹給她了,那樣蘇姑娘也鬧不了事……」
眾女雖暗地嘲笑程婀娜傻,明明樣樣出挑,偏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可明面上卻是一句話都不敢說,反而奉承的很,畢竟程王府的身分地位擺在那,開國功臣,西楚唯一的異姓王,程王雖有六名子女,卻獨疼程婀娜這小女兒,這樣的身分誰敢招惹?
不僅不敢,且面子一定要給,就算雲初夏只是名孤女,那也是程婀娜請來的貴客,她們只能笑著結識,畢竟她們的父親不僅沒有蘇鐿拾的父親官大,也不像余玉蘭有個太後姑母可以撐腰。
因此眾人議論歸議論,卻也只是議論。
就像眾人所想,余玉蘭的確不怕程婀娜,別說是不給她面子,就是欺辱她請來的貴客也毫不在意。
就見她勾起笑,輕聲道︰「雲姑娘說的是,雖說今日出了日陽,但衣裳濕了可是會著涼的,你與蘇姑娘不如先去換身衣裳如何?」
一旁被程婀娜留下來服侍雲初夏的婢女這才敢出聲,「姑娘請隨我去更衣。」
雲初夏看了眼余玉蘭那看似無害的笑臉,也回了一笑,「也好,我去去就回。」
她倒是要看看余玉蘭要搞什麼鬼!
蘇鐿拾見她離開,這才來到余玉蘭身旁,忿忿的道︰「余姊姊,你就這麼放過她?」
余玉蘭暗暗扯了下她的手,溫聲道︰「你也趕緊去更衣,若是著涼了怎麼辦?雲姑娘無父無母,已經夠可憐的了,依我看,此事就這麼揭過了。」
蘇鐿拾接收到她的暗示,這才勉強頷首,「听余姊姊的。」
「走吧,我陪你更衣。」
兩人站起身,跟在雲初夏後頭走了過去。
「余姊姊……」直到離了涼亭,僅剩下兩人,蘇鐿拾這才低聲問︰「你打算怎麼教訓那狂妄的賤丫頭?」
余玉蘭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冷聲道︰「你可記得前頭有座湖?」
「姊姊是想……」蘇鐿拾雙眸微閃。
兩人狼狽為奸多年,余玉蘭只要開個頭,她便知她想做什麼。
余玉蘭沒有說話,而是加快了腳步,朝前頭那縴細的身影走去……
雨又開始下了,從一開始的毛毛細雨一直到雨大如珠,啪啪地打在瓦上,天際沉沉壓下如一塊幽暗的幕布。
因為這場雨,宴會提早散了,有人冒雨離開,也有人稍作歇息,打算等雨勢稍小再行離去。而此時還留在程王府之人並不多,余夫人便是其中一個。
看著眼前哭個不停的女兒,余夫人只覺得頭疼的很。
「你別只是一直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你會落到湖里?」
余玉蘭早已換了件干淨的衣裳,此時一張臉慘白如鬼,縮在床榻中一逕的哭,不管余夫人怎麼問,她就是不說。
余夫人又問了幾回,她仍是這樣的反應,最後無法,只能退了出去。
「郡主,你可知發生了何事?」余夫人問著在廳堂等待的女子。
程婀娜回頭看向她,搖了搖首,「我亦不知,我的婢女前來通報時,只說余姑娘與雲姑娘雙雙落了湖,而蘇姑娘因太過慌張著急著要救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暈了過去。」在場除了她們幾人之外,並無他人,她的婢女在事發當時走在前頭,照她的說法,她是听到落水聲才知雲初夏與余玉蘭雙雙落水,而蘇鐿拾醒來之後,什麼都記不得,最後被蘇夫人給領了回去,因此無人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聞言,余夫人又急又無奈,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名婢女前來通報。
「郡主,離王殿下來了。」
離王?余夫人心一跳,她可沒忘了大門那一幕,又想到自家女兒平時的德性,不知為何總有預感今日之事與女兒肯定月兌不了干系,她突然有些不安。
「阿初人呢?可有怎樣?」楚離歌一得到消息便趕了過來,那總是溫和的俊顏此時冷峻非常,渾身上下彷佛覆著一層冰霜,令人不寒而栗。
余夫人听見那一聲「阿初」便知要糟,又聞他語氣中的關懷,一顆心更是七上八下,卻還是忍不住猜想那位雲姑娘究竟與離王是什麼關系?
「雲姑娘還未醒。」程婀娜很是自責。
她是真心想與雲初夏結交,不僅僅是因為她救了霍子逾一命,更因她那直爽的個性,與周遭那些明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女子們相比,更合自己的脾性。
加上這陣子連續殺人案傳得沸沸揚揚,霍子逾雖極力想當甩手掌櫃,可楚離歌卻是不允,硬是帶著他東奔西走,這過程她自然是知道的,所以當楚離歌讓霍子逾來同她說,麻煩她安排雲初夏與余玉蘭結識時,她便知這案子定與余府有關。
事關自家未婚夫的前程,她自然得幫,若不是前頭出了點事,她也不會把雲初夏一個人扔著,本以為只是一下下的時間,應該出不了什麼岔子,誰知正好相反,差點出了大事。
如今面對著楚離歌那冰冷的臉龐,程婀娜突然想起霍子逾曾同她說過的話……
楚離歌看似清雅俊美的謙謙君子,實則無心,他的笑看上去真誠,卻從來不達眼底,他的態度一貫溫和,可當你想朝他靠近一步,卻發覺兩人之間彷佛隔了重重山巒,就算費盡全身力氣,仍是邁不過也跨不了。
楚離歌就是這樣一個人,即便是與他自小結識的霍子逾也是怕他怕的很,時常與她說,他惹誰都行,就是被他老子給打斷腿他都不怕,可他最怕的便是楚離歌冷下臉的時候。
至于為何,霍子逾並沒有說得很明白。
此時看著楚離歌那面無表情的俊顏,程婀娜突然就懂了,那是一股打從心里泛起的寒意,讓人冷到了骨子里,彷佛只要一動,便會被凍得粉身碎骨。
第六章 竟然是他(2)
楚離歌怒了。
這讓程婀娜不知所措,她隱約感覺到雲初夏在他心中有些不同,卻不知他竟是如此在乎。人是她請來的,也是她照顧不周,楚離歌若是要對她發怒,她竟沒有半點立場反駁,只能接受他的雷霆之怒……
就在她忐忑不安之際,一道人影突然沖至她跟前。
「少傷,你緩一緩!婀娜身為主家,要處理的事何其多,誰會知才一會兒的時間便能出了事?這怪不得她,你冷靜一點!」追在後頭的霍子逾總算趕了過來,忙擋在程婀娜身前,替她遮去楚離歌即將傾泄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