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文家到底是從哪一代開始單傳的呢?他想,今晚要好好翻一下族譜了,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答案。
一頓飯吃了將近兩個時辰,這互斗心機的兩人都半醉了,文知堂親自送武梅渲回客房,讓她早些休息,別累壞身子。
武梅渲點頭稱謝,但文知堂一走,她迷蒙的雙眼立刻清明起來。
文知堂真不愧是文若蘭的父親,兩人的心眼有得拚。
她也隱約猜到文若蘭讓她來「保護」文知堂的真正原因了——是藉保護為名,讓文知堂模清她的底,順便找找有無辦法解決文家代代單傳的問題。
如果解決不了,至少文知堂身為長輩,或能寬解武梅渲一、二,讓她別這麼固執,給文若蘭一個機會,兩人相處看看,真不行,再談其他。
文若蘭的用心……真的是非常良苦。
但武梅渲洞悉他的心思後,卻是好氣又好笑。
「這個詐炮!」人說七竅玲瓏心,她卻覺得文若蘭的心絕不止七竅,九竅、十竅都有可能,簡直狡猾到讓她無話可說了。
找個時間,她一定要好好罵罵他!
她邊想、邊走去推開窗戶,仰望天上銀月。彎彎的月牙散發淡淡銀輝,雖比不上十五圓月的明亮,卻別有一番朦朧之美。
月牙的形狀有點像文若蘭的嘴角,總是似笑非笑地揚著誘人心神的弧度。
她本不相信一見鐘情,但他對她用這麼多心機,卻讓她忍不住有些喜、有些憂。
喜的是,她對他也有感覺,就在初見時,他那忽然一笑間,好像什麼東西淌進她心窩,接著,他的身影也住進去了。
如今她想起那抹笑,臉頰猶微微地燙,芳心忍不住也雀躍起來。
他們兩人……是兩情相悅啊,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值得開心的事嗎?
可憂的是——他倆的問題太多,如何解決?若天注定這是跨越不了的難關,如今不停地投注感情,將來怎生收場?
「這文若蘭真是我命里魔星……」她從來天不怕、地不怕,遇到他卻是處處受挫,想到就不禁生氣,但慍惱的同時,心里又有一股淡淡的甜意蔓延。
她知道這就是愛,只是……
來得也太不是時候了吧?對象不對,而且她毫無準備,忍不住慌張。
她喜歡掌控一切,讓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而不是這樣突如其來,打壞她全部布局。
麻煩的是……感情來都來了,難道還能一筆抹消?
即便抹消了,她撫著胸口那淡淡的悸動,這同時夾雜著酸甜苦辣滋味的感受,怕也是消去不了的吧?
她喜歡文若蘭,無法否認,也抗拒不了。
「這簡直見鬼了,我們才認識多久……」她無奈地對月唉嘆。
但不管她怎麼想、怎麼抗拒,對他的情意依然持續加深。
就如現下,她看著弦月都能想到他的笑容,漆黑的夜空是他烏亮的發,閃爍的星子是他眼里迷人的光……
真是沒救了,她不管看到什麼,只會聯想到文若蘭,彷佛她的腦海只有他一人,再無其他。
她怎麼會變得如此痴迷,完全不像自己?
她想不通,情不自禁有些煩。
「反正都是文若蘭的錯,一定要他向我賠罪。」
既然她無法從自己身上找出問題,那麼害她失常的他便是唯一的罪魁禍首了,不找他討公道,找誰去?
她決定了——她要夜探天牢。
第5章(1)
武梅渲從來沒有這麼慶幸自己想到就做的沖動性子,雖然曾經為她帶來無數麻煩,但今晚……
當她憑著一股勁兒再度夜探天牢,發現文若蘭被幾個臭道士刑求個半死後,她真感激上蒼讓她生就一副莽撞性情。
而這份沖動也讓她氣沖斗牛,不管這里是什麼地方、是何時間、對象是誰,敢對文若蘭出手,統統該死!
駢指如飛,每一記點在人身上,都直接截斷對方血脈。這群臭道士不會馬上死,但長時間的血液不流通,他們會死得非常難過。
誰敢傷害她看重的人,她一定百倍報償。
這回,她才不管文若蘭說什麼逃獄就坐實了他不軌的罪名,斷了那些臭道士的生機後,她直接擰斷他身上的鐵鏈,將人帶出了天牢。
輕功身法如鬼魅夜行,化入夜風,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她帶著他又回到了他們初遇的地方——皇家獵場。
文若蘭安靜地待在她背上,不發一語,默默感覺著這具身體的嬌小。
真搞不懂,明明是如此縴細的嬌軀,應是無比脆弱、惹人愛憐,但她的能力卻比他認識的任何人都強大。
看她殺人連眼都不眨一下,他明顯感受到江湖中人和官府中人的不同。
江湖人講究快意恩仇,有恩報恩,有仇也絕不會拖著。
官府中人就不一樣了,就拿那個白雲老牛鼻子來說好了,仗著皇上寵信,權勢滔天,可謂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白雲真要殺他,請皇上派幾個影衛過來就夠了。
但他偏不,白雲就是要拿到他的罪狀,讓他親筆畫押,公告天下,再行秋決。
人都說「官」字兩個口,是非都由他們說。
可一旦做了官,身分不同,做事的手段豈非也麻煩許多?
白雲不想讓人抓住他的小辮子,在皇上面前說事,所以再怎麼心急著要他死,仍然得照章辦事。
結果呢?呵呵呵,幾個臭道士剛要偽造他的罪證,逼他按手印,就被武梅渲殺得一干二淨了。
這樣一想,做江湖人其實更快活,沒有太多拘束,隨意而來、暢快離去,行事但憑一心,更重要的是,江湖中有她——武梅渲。
他知道就算她不來,即便白雲偽造了他的罪證,自己也沒那麼容易死,他還有殺手 沒有使出來呢!
白雲想殺他,難,比登天更難。
但他仍然感激武梅渲,至少她讓他少受很多皮肉之苦。
更重要的是,她白天才來探他一回,夜晚又來,這代表什麼?
她心里掛意著他,所以看完一遍,不放心,又來一趟。
這倔強的、口口聲聲說不能喜歡他、他們絕對無緣的姑娘,也許不知道,她心里早已裝進他的影子,隨著時光推移,埋下的情種在心田發芽,什麼時候能長成?不知道,但至少她對他已經有了情。
他很開心,這麼多年才找到一個可以恣意暢談、共話心事的女子,在他尚未察覺自己喜歡上她之前,已將她視為平生第一紅粉知己。
如今,知己有情,他……又豈會無意?
夜風中,他嗅著她的發香,是桂花的香氣,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這有點殺風景,可誰要鮮血是從他傷口流出來、沾染到她身上的,一切都是他的錯,怎能怪她?
他依舊陶醉在這桂花和著血味的氣息中。
不知道是不是血流多了,腦袋有點暈,他越聞、越覺得這味道特別誘人,尤其是挑動。
看這一路灑下來的血跡就知,他的傷就算不致命,也重重傷了元氣。
可即便在這種時候,他仍然迷戀著她的發香,從小月復緩緩升起一股。
忽而,風向一轉,她原本往後飛揚的發絲稍稍亂了,露出一小截白玉般的耳。
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被雷打到一樣,徹底懵了。
他心里只剩一個聲音——好漂亮……
然後,理智便灰飛煙滅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直到她突然將他重重丟下。
武梅渲一手捂著右耳,面紅耳熱、心跳如擂鼓。
這家伙搞什麼鬼?大難臨頭了,他還有心思胡來?居然……居然……他居然在她帶著他逃命時,偷親她的耳朵!
他的腦袋是不是被那群臭道士打壞了?
她咬著唇,恨恨瞪著他,有股想要打他兩拳的沖動,但肌膚上不停傳來的熱氣讓她手腳發軟,一股莫名的情潮在心底蕩漾著。
他被摔落地後,因為突如其來的痛楚,原本消失無蹤的理智終于漸漸回籠。
他痴痴地看著她,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卻不明白,從來進退有據、凡事三思而後行的自己怎會做出如此莽撞的舉動?
他不是真被那群臭道士打傻了吧?他疑惑著,腦海里忽然閃過剛才那白皙柔軟、宛如玉雕的耳,身體又開始熱了。
也許他的失常跟臭道士們根本無關,他只是……更喜歡她、更迷戀她了。
他凝視她的眼神越發地溫柔、熱切起來。
她本來有些生氣的,但在他似水柔情的目光中,氣怒漸漸消逝,代之而起的是一股熱烈的情愫,一種……她還不太明白,可她的目光卻離不開他的特殊感情。
他們就這樣愣愣地對視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露水濕了兩人的衣衫。
銀月已漸西落,東方天際隱然出現一抹亮橘。天,快亮了。
第一抹金芒灑下的時候,他首先回過神來,看看周遭的環境,再想想昨天的境遇……
「糟糕,要出大事了。」他以手撐地,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明明是她把他摔下去的,但見他行動辛苦,最不舍的也是她。
她一個掠身,風一樣地來到他身邊,將他扶了起來。
「走吧!我帶你——」她還沒說完,他截口搶道。
「快,送我回天牢。」
她呆了一下,奇怪地望著他。「你腦袋真被打壞了?」
「我腦袋沒事。」
「那你還回天牢?怕死得不夠快啊?」
「我回去,不一定會死,我不回去,我爹就死定了。」他一走了之,白雲肯定誣他畏罪潛逃,蠱惑皇上為除後患,先將他爹砍頭了事。
「啊!」她這才想起,那位文知堂大人還在京里呢!
「所以梅渲,你一定要送我回去,並且要趕在天牢獄卒換班前,讓我回到牢房中。」
「可你一回去,萬一白雲老牛鼻子又對付你,怎麼辦?」她可不想下回再探天牢時,看到的是他被刑求得體無完膚的尸體。
「這就要靠你幫忙了。」盡管一身狼狽,他依然笑得如春風初臨、冰雪消融,盈盈綠意,喜煞人心。
她的心猛一窒,凝望他的眼神就再也移不開了。「我听說江湖上有很多奇怪的手法,可以讓人陷入假死之境,你懂這種方法嗎?」他問。
她沒回答,呆呆地看著他,不明白,為何僅僅一抹笑,卻在她心湖里掀起滔天大浪?
他的嘴唇長得跟別人不一樣,所以笑起來特別好看?還是他俊美無儔,微笑時,自然魅惑無雙……
她給他的微笑找了千百個理由,卻發現每一個都不對,她根本無法形容他笑容帶來的震撼力。
那是……可以把人的心神連同身體一起勾引過去的魔性。
難怪這麼多女人喜歡他,而她……要說幸運還是不幸,她也成了他魅力的犧牲者之一。
不該喜歡他啊,可偏偏……事到如今,她還拉得回自己的心嗎?
「武姑娘、梅渲、小渲渲……」奇怪了,好好地話說到一半,她怎麼突然出神了。「我的心肝小寶貝,回神嘍!」
她狠狠打了個機伶,彷佛從天上被拉進了地獄。
「你叫我什麼?」
「武姑娘啊!」他一臉無辜。
她恨恨瞪了他半晌,發覺自己很難對他生氣。她的性子一向不算好,可對于他……不知怎地,她會惱、會羞、會尷尬,就是很難真正對他發火。
「下次再叫得這麼惡心,休想我再理你。」
「惡心?誰說話惡心了?」他故做不知地轉移話題。「對了,我剛才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我呢?」
「呃……」她俏臉紅如深秋的楓葉。剛才被他的笑容迷得太厲害,她真沒注意到他都說了什麼。
文若蘭是什麼人?從小被女人糾纏到大,如何看不出她的窘境?
換做其他人,他少不得要冷嘲熱諷一番。但對她……她的羞窘只讓他心憐,說不出半個帶刺的字,只得將問題重復一遍。
第5章(2)
她听完,一臉納悶。「你問假死的方法要干什麼?」
「一群臭道士都死光了,我這個囚犯卻活蹦亂跳的,是個人都能猜出其中必有問題,所以我必須‘死’一回,好堵住某些人的嘴。」不同的是,白雲派來的狗腿子是真的死了,而他會再復活,氣死那個臭牛鼻子。
「可行嗎?萬一你的死訊傳出,白雲便誣賴你畏罪自殺,割下你的腦袋,懸首城門,以儆效——」
「停停停!」拜托,有沒有必要說得這麼恐怖?害他的脖子都癢起來了。「你且放一百個心,白雲絕不敢辱我尸身半分,更有甚者,此事還會驚動皇上,派御醫前來勘驗,然後御醫就會發現我一息尚存,趕緊搶救,我便可順利‘還陽’了。」
「有沒有這麼神奇?」她不太相信有人能將人性拿捏得這麼準。
「要不來打賭?我贏了,你便嫁為我妻;我輸了,入贅武家,做你相公。」
她送他兩顆白眼。這種賭,不論輸贏,都是他佔便宜好嗎?
「跟你打這種賭?」她冷哼一聲。「我像如此蠢的人嗎?」
「不像。」他心里暗叫可惜,她要蠢一點,就好拐多了。姑娘家沒事生這麼一副好腦筋干麼?折騰男人嘛!「那你說吧,你想怎麼賭?」
「我不跟你賭。」他的神情太有自信,而她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你不是趕著回天牢嗎?快點把你的計劃說完,我們好按計行事。」
佔不到她的便宜,真不過癮,不過……算啦,來日方長,只要他功夫下得深,鐵杵必成繡花針。
「我裝死的目的只有一個——我要京師、包括皇宮整個大亂。把水攪渾了,我也好乘機月兌身,然後說服我爹,把官辭了,寧可回家種田,也不再參與政事。」
「伯父肯嗎?」都做到禮部尚書了,未來問鼎相位也是有可能,現在辭官、回歸田園,多少人能做到?
「絕對肯。」
「這麼有把握?」
他諷刺地笑。「你以為皇上若無意對付文家,光憑白雲幾句誣陷,我會鋃鐺入獄?戒備森嚴的天牢還有閑雜人等敢進去胡亂刑求犯人……尤其這個犯人尚未定罪,一切的罪名都是子虛烏有之事,他們卻能做到這等田地,沒皇上的暗許,那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說,白雲針對你是想報復你爹上書彈劾他,但真正想要你命的卻是皇上?為什麼?文家世代為官,朝之棟梁,皇上怎會自斷臂膀?」
「功高震主。」自古以來,不都是這樣嗎?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便是帝王心術,他本也沒想到,直至白雲的狗腿子堂而皇之進入天牢,百般刑訊,非要他認罪,他才恍然大悟,若無皇上的默許,誰能如此囂張行事?所以真正要他命的是皇帝,白雲不過是一只被利用的棋子罷了。「文家在朝堂上的根系太深了,從我曾曾曾祖父到我爹、再加上我,數代以來,沒人官位是低于四品的,其中更有兩位官至右相,門生故舊遍及天下。你想想,你若是皇上,底下有這麼一個臣子,龍椅坐得安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