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幫我辦一件事。」他迅速轉移話題。
「什麼?」他不在求親的問題上糾纏,她松下一口氣,心里暗下決定,不管他要求的是什麼事,只要不違背公理正義,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一定幫他完成。
「幫我看著我爹,我擔心他會一時沖動,去跟皇上死諫,那麻煩就大了。」
「沒問題。」一個小小文官嘛!了不起把他綁起來,不讓他出門就是。但……
「那你呢?繼續坐牢?」
「當然,我在這里越久,自有更多人找白雲麻煩,況且我在這里生活也不錯,這種利己損人的事,不多做一點,怎對得起我這場牢獄之災?」
她無語。只能說,白雲得罪他,算老牛鼻子衰星罩頂、霉運當頭了。
第4章(1)
武梅渲發誓,這輩子沒見過如此囂張的修道人。
當她按著文若蘭的指示來到禮部尚書府,本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說服文父不要逞一時之氣,行那死諫迂事,暫且忍耐,待文若蘭出獄,便算守得雲開見月明。
誰知她還沒看到文知堂,就見一群小道童先把門房打趴下,然後砸破文家大門,轟轟鬧鬧地沖進去,見什麼砸什麼,偶爾發現幾件值錢的,還順手牽羊,模進了自己懷里。
「這都是些什麼東西啊?!」她一掌扇飛了兩個道童,阻止他們繼續禍害文若蘭的家。
「哪里來的臭女人,居然敢打道爺?可知我們師父是什麼人?!」其中一個道童被打飛了兩顆牙,依然氣焰張狂。
「我還真不知道你們師父是誰。」但即便是太上老君的童子,敢在她面前干這種偷搶打劫之事,她一樣揍。
「我們師父便是當朝國師、有名的‘活神仙’,白雲道長。」道童神氣得不得了。「禮部尚書不識天數,得罪我師父,上蒼震怒,師父這才派我們來給他一個教訓,以全天意。」
干壞事還能有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啊?武梅渲嘴角抽了抽,算是服了白雲老道的不要臉,難怪教出一群不長眼的徒弟。「我管你師父是活神仙還是死神仙?總之這里姑女乃女乃罩了,識相的全給我滾,否則……」她扳著手指,不排除殺雞儆猴。
「你竟敢對我師父不敬,我——唔!」
沒等他把話說完,武梅渲已一拳打暈他,將人扔出大門外。
她就這樣一路打進去,只要看見穿道袍的,絕對揍暈了事。
在天牢時,她听見很多探望文若蘭的女人怒罵白雲道長。
但初入京城,她卻听很多老百姓交口稱贊白雲為「活神仙」。
那麼白雲道長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名聲竟是如此兩極?
可因為她的心是擱文若蘭身上的,所以她還是討厭白雲道長多一些。
而今看了白雲道長徒弟的德行……那白雲老牛鼻子絕對不是個好東西!
她反而擔心文知堂了,文若蘭是有一身好功夫,父親卻不知如何?如果擔憂兒子的時候,又被這群混賬氣出個萬一……該死,她怎麼跟文若蘭交代?
她下手越發狠辣,本來只是打暈人,隨著心緒緊張,個別骨斷筋折的道童也陸陸續續出現了。
「可惡,這麼大的房子,怎地半個護衛也沒有?」放眼看去,都是那些不良道童,瞧得她都快氣死了。
但同時,她也更加憂慮起來。倘使這偌大的尚書府除了外頭被打暈的兩個門房,就剩文父一人,怎抵擋得住這些窮凶惡極的道童?
「文大人,你在哪里?」她從大門打進中堂,還是沒見到文父,不禁憂心地叫喚。「文大人、文大人……」
「是誰在喚老夫?」一把中氣十足的聲嗓自後園傳來。
武梅渲的輕功提到極致,化做輕煙一抹掠向聲音的來處。
結果到後園一看,她下巴差點掉下來。
實在不該小看文若蘭的父親,畢竟能養出那樣的兒子,做老子的又怎會遜色到哪里去?
後園里,就見須發皆白的文知堂,手中一柄黑鐵劍,劍刃未開鋒,因此絕對殺不了人,但打起人來,保證夠痛。
白雲老道派來那些道士,一個個被打得嘴歪眼斜、都成豬頭樣了。
即便她不來,文知堂只要不犯渾,應該也不會有事吧?
武梅渲看著後園倒下的道士越來越多,多到妨礙文父行走對敵了,于是彎腰,一手提起一人,走到牆邊,隨手丟了出去。
文父見了她的行為,也微微一驚。這些成天吃喝嫖賭、搞得腦滿腸肥的假道士可不輕啊!這不知名的姑娘卻能一手一個丟出牆外,果然強悍。
不多時,最後一名來犯的道士終于被文知堂打倒了。
而武梅渲也將這些不速之客清理干淨,同時將兩名受傷的門房扛進來,接骨、裹傷,弄完一切後,這一老一小、一男一女既好奇又尷尬地對視起來。
最後還是文知堂老成持重些,輕咳一聲,開口問道︰「姑娘高姓大名,怎會來此?還……幫老夫對付那群上門惡客?」
「我姓武,武梅渲,是文若蘭的朋友,受他委托,前來請伯父安心,他絕不會有性命之憂,望伯父勿行險招,免得落人把柄,反招禍端。」
「原來是我兒的朋友……」文知堂意味深長地將武梅渲從頭打量到腳,再從腳打量到頭。雖然是個相貌平平的姑娘,但談吐大方、行事磊落又知分寸,也算是個良配。
武梅渲被看得渾身像爬滿蟲子般,只覺得癢了起來。
她哪里知道,文若蘭素來不喜與女子糾纏不清——不是他不喜歡女人,實在是她們太熱情了,他消受不起——因此活到二十八歲,從沒提過成親一事,更未讓爹爹見過他任何一位女性友人。
不過在遇見武梅渲前,他有女性友人嗎?好像也沒有。
反正不管怎麼說,武梅渲都是文若蘭第一個刻意「介紹」給父親認識的姑娘。
武梅渲只知文若蘭一肚子花花腸子,哪里曉得那家伙的心機也跟鬼一樣,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有好幾個目的。說他多智近妖,一點也不為過。
真正比較了解文若蘭的人,也只有一手將他撫養長大的文知堂,因此他一听武梅渲的自我介紹,便知道這是兒子看中的姑娘,自然對她多所好奇,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觀察武梅渲的同時,他心里也在想,自己從未干涉過兒子的任何決定,文若蘭若真喜歡武梅渲,回家稟報一聲,他自會請人上武家提親,有必要把人弄到家里讓他看嗎?
武梅渲說,文若蘭是擔心他因為憂傷過度,做出傻事,給全家招禍。
拜托,幾十年父子了,兒子會不了解他的性子嗎?身為禮部尚書,他確實很講究禮法,但他並非頑固不通的老夫子,否則也教不出文若蘭這樣的兒子。
他曉得文若蘭讓武梅渲來找他,一定還有別的原因,現在就看他怎麼從她身上探出答案了。
「伯父,我……有什麼不對嗎?」她被看得快抓狂了。
「呃。」文知堂垂下眼眸,腦筋一轉,一個借口便出來了。「我只是好奇,武姑娘可知我文家得罪的是何許人?」
「不是白雲那個老牛鼻子嗎?」
文知堂咳了一聲,差點噴笑出來。「老牛鼻子」,多好的形容!
「姑娘莫忘了,白雲不只是個道士,還是當朝國師。」
「那又怎樣?」
「他現正當寵,權勢滔天,姑娘打了他的人,是不是先避下風頭比較好?老夫實在不想連累你。」
「伯父的意思是他可能會找我麻煩?」武梅渲的心思果然被轉開了,暫把關注放到白雲道長身上。
「不是可能,是肯定。」文知堂的臉色很凝重。「不知武姑娘可听過‘活神仙’這稱號?」
「听過。」武梅渲點頭。「想不到白雲為人如此奸詐,在百姓口中的評語倒是不差。」
「那是因為他擅長做表面工夫。而越是這樣的人,越容易記恨,我勸姑娘忍一時之氣,可享百年無憂。」
「那伯父忍得住嗎?」白雲道長就算能調動軍隊圍剿她又如何?憑朝廷現在那些軍戶,不是她要說,底子真是差到極點了,只怕禁不得她鐵槍沖殺三回,便要全線潰敗。
但她答應文若蘭要保護父親,這事卻是重中之重,萬不能有所差池,所以她一定要得到文知堂的保證,不沖動、不莽撞、不愚忠,凡事以性命安全為優先考慮。
文知堂低喟口氣。「忍或不忍,有差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狗屁啦!皇帝昏庸成這樣,還要听他的話,豈不白痴?
武梅渲出身江湖,對朝廷的敬意本就不多,知道皇帝的真面目後,對他的唾棄更是加深。
要她說,這種皇帝還是早點死了算了,換個好一點的人當,省得天下百姓受苦。不過越是這種人,越是怕死,越想求長生,簡直蠢斃了。
皇帝大概從沒想過,若先皇不死,何來他坐龍庭的機會?往更遠一點說,太祖不死,包括先皇和他也不過是龍子鳳孫中的一員,這兩百余年傳承下來,不擅鑽營、無法獲得太祖聖心者,只怕生活比之一般豪門富戶也相差無幾,還能讓他在這里耀武揚威?
武梅渲從不相信長生不死這種鬼話,所以她不鳥白雲老牛鼻子、更不鳥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
當然,她對于什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更是嗤之以鼻了。
不過文知堂能這麼想,也有一點好處,起碼他不會為了救兒子而干出傻事,這樣她保護起他來,也容易許多。
「是嗎?那……只要伯父暫時忍住,在家修身養性,不干死諫那等事,就……你性命無虞,我便安心了。」
文知堂心里暗笑。小丫頭或許容貌不優,這心性卻是百里挑一。不得不說,他兒子還真有眼光。
「要死諫,也得陛下肯納忠言,否則死諫便無意義。」
「我跟你保證,皇上是絕對不會采納忠言的,所以有關死諫一事,伯父最好是連想都不要去想。」要不然,她不排除將人綁起,只要顧好他的三餐,不讓他死掉,等文若蘭放出來後,她還給他一個活生生的父親,便算任務達成。
「姑娘對皇上似乎很有意見?」
「自陛下登基以來,加的稅應該有先皇的三倍那麼多吧?你說稅抽這麼高,百姓們日子難過,對皇上的想法又能好到哪兒去?」因此她討厭皇帝也很平常吧?
提到這事兒,文知堂也忍不住嘆氣。今聖確實不如先皇多矣,不過讀書人最重天地君親師,聖上再不好,為人臣子也只能勸諫再勸諫,卻是說不出批評話語的。
他轉移話題。「既然姑娘是我兒的朋友,今天就別走了,且在此住下,讓老夫款待一番,以謝姑娘高義厚情。」順便也讓他替兒子模清她的底。
「那就多謝伯父了。」武梅渲一口應允。她進了文家,就沒打算離開了,萬一她不在的時候,文知堂遇害了,她怎麼跟文若蘭交代?
兩人互相行禮,你謝過來、我謝過去,心機是斗得不亦樂乎,只不知笑到最後的會是誰……
*
第4章(2)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更讓武梅渲驚訝的是,飯菜居然還是堂堂禮部尚書大人親手烹調,而且味道相當不錯。
誰知,文知堂竟說,兒子的手藝比他好多了,經過他手的才真有資格稱為珍饈佳肴。
武梅渲有點怔愣。不都說君子遠庖廚,想不到這道理在文家中,啥都不是。
她越來越覺得文若蘭真是個不錯的男人,只除了……為何文家人丁如此單薄?
如果他能多幾個兄弟姊妹,一個也好,她便能說服自己接受他,可偏偏……
唉!她忍不住在心里嘆口氣,暗想,兩個數代單傳的家族結成親家,會不會干脆香火斷絕了?
席間,文知堂不停地給她勸酒。他是有意灌醉她,想听她酒後吐真言,以幫助兒子娶得賢妻。
武梅渲也不推辭,杯來酒干,文知堂問什麼,她就答什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也想藉文知堂的口,將自己的難處傳達給文若蘭知曉,他倆是不可能的,他們應該一起死心才對。
只是要死心好難,他的笑容、言談、行為……一切一切總在不經意間滑過她腦海,雖然短暫,卻深刻得教人無法忽視。
她不免奇怪,他們認識又不久,為什麼她對他的感受如此強烈?
難道這就是他桃花遍京城的魅力?任何女子只要靠他近一點,便忍不住會被吸引,她也無法例外。
這真是個教人郁悶的發現……
但比她更郁悶的卻是文知堂。武梅渲想招婿……這若是幾天前,他絕對不會答應,可兒子入了獄,皇帝擺明了要拿文若蘭作為這次圍獵失敗的替死鬼,絲毫不念文家數代為國盡忠的功勞。
聖旨一下,諸親好友怕受牽連,紛紛遠避,家中的童僕佣人更是人心惶惶,待一個內管家、一個長工企圖卷款潛逃後,文知堂對這些下人也不抱希望了,干脆解散他們,省得麻煩。
也因此,當白雲老道派人上門找碴時,偌大的尚書府才會僅剩兩個老門房,都是代代服侍文家的家生子,因此對主子特別忠心。
不過他們的忠心不僅沒得到好結果,反落得重傷在床,不曉得休養多久才能好起來……甚至,能不能完全康復也不知道。
經過這一連串的風波後,文知堂也看開了很多事。人性本私,為官一任,到底是要忠君?還是忠于百姓?
當君不賢時,為臣者勸諫無效,是要拿命相搏以全忠義?
還是幫著剝削百姓,弄得民不聊生,藉此取悅君王,落一個榮華富貴身?
他是禮部尚書,從來最重禮法,不過當禮法遇上現實後,他也不禁開始反省,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這究竟是對或不對?
尤其皇上拿兒子開刀的主因還是源于他一片拳拳報國之心時,他真的失望,對皇家,對這所有的一切都感到無比厭惡。
以前若說他還有幾分迂腐,認為萬事「禮」為重,如今他覺得那些都不重要,真正要緊的是,幫助對的人、做對的事、行有利于百姓的措施,然後,他一家人都能平安健康,這才是目前的他最想追求的。
所以兒子若真喜歡武梅渲,喜歡到不惜入贅武家,那兒子高興就好,至于外人的閑言碎語,誰理它啊?
但听武梅渲的說辭,哪怕她真喜歡文若蘭,也不想拿兩個代代單傳的家族香火開玩笑,倒不是她古板,而是她不想被女乃女乃念到臭頭。要知道,武家女乃女乃的嘮叨功力若說是天下第二,絕無人敢去爭那第一的位置。
一听這答案,文知堂也傻眼了,人家擔心絕後很正常,可是……文家怎會單傳這麼多代?這問題他還真沒想過。如今經人一提醒,他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恐怕這問題不解決,文家還真有絕後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