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她還有什麼可賣?」
低沉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冷,可若是細品他的語調,自可于其中品出一抹無奈與那可有可無的心疼之意。
花素錦挑眉望了殷驥驍一眼,眼中倏地滑過一抹果然如此。
這幾年,雖然在雲裳閣賣出不少雲淺淺構思的花樣子,可那些真的出于她手的繡品,絕大多數都到了眼前這個男人的手中。
「嫁衣!」帶著點心不甘情不願,花素錦悶聲說道。
「多少銀兩?」听到嫁衣兩字,他的劍眉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然後毫不拖泥帶水的問道。
花素錦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當殷驥驍那威逼的眼神落到她的身上,她很沒志氣地縮了縮脖子,然後說道︰「我給了她的女乃兄三千兩……」
在過來之前,她就知道那套讓人眩目,即使粗魯如男人的她看到也忍不住屏息的美麗嫁衣,絕無可能留在自己的手中,所以她才更嘔。
果不其然,這件應是天下女子都夢寐以求的絕美嫁衣,依舊與她無緣。
花素錦心里頭的那個嘔,讓她有種想要不畏惡勢力抗爭一把的沖動。
事實上,這兩三年,但凡雲淺淺賣出來的東西,從一開始是古玩首飾,漸漸變成她自個兒親手裁制並且一針一線繡出的衣裳,大多數都落入了眼前這個男人的手中,她就不知道一個大男人沒事花那麼多銀兩買這些女人家的東西干什麼?
「等會我讓人拿五千兩給你。」
這是財大氣粗的極致表現,可向來早就習慣殷驥驍做法的花素錦卻情難自禁地在臉上流露出抗拒的表情。
「你有意見?」瞧著她那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殷驥驍冷眸輕掃,語氣輕柔而飄忽,再襯上他那張一半可怖一半俊美的臉龐,讓向來膽大的花素錦硬是說不出自己其實很有意見。
「那嫁衣……」很美,美得連她這樣大而化之的女人都想擁有。
彷佛看出花素錦的想法,殷驥驍卻沒半點改變心意的意思,就算花素錦是他的師姊,他也不會將那襲嫁衣相讓。
其實就算還沒有看到那襲嫁衣,他已經可從花素錦那難得形之于外的不舍想像出那襲嫁衣到底有多美。
若非親眼看到雲淺淺親手所繡之物,他過去也和所有人一樣,不知道她竟是個繡技大家,前陣子他也從花素錦的手里取得一幅出自她手的雙面繡屏,一面是意氣風發的虎嘯山河,另一面卻是富貴華麗的錦繡牡丹,兩種大相逕庭的花樣,卻一點也不讓人覺得違和。
如今,那幅讓人愛不釋手的繡屏,就擺在他的寢房之中,每每因為外頭的事心煩意亂之時,只要看看那幅繡屏,就讓他稍稍斂下怒氣。
「我是有意見,可是我手頭上的東西,便連雲裳閣都是你的,我還能說什麼呢?」花素錦恨恨的說道。
那含恨的模樣倒惹來了殷驥驍的一聲輕笑。
難得瞧見他不那麼似笑非笑的表情,終于像個正常人了,花素錦心中卻知殷驥驍這樣的情緒改變只會因為一個人,那個人便是雲淺淺。
從來她都是一個嘴巴比腦筋快的人,于是嘴一張便說道︰「我說你到底怎麼想的,這幾年你倒是用盡了一切法子,處心積慮的想要護她平安,但以你的身分又干麼這麼鬼祟行事呢?其實只要你想娶,只怕那雲家的大少女乃女乃會迫不及待的將她送到你的身邊。」
畢竟先不說殷驥驍那種喜怒不定的個性,光說他那皇子身分和皇上對他的縱容寵溺,他這個男人對尋常人家,依然像是天邊那顆可望而不可及的星星。
第一章 面甜心苦的嫂子(2)
花素錦對于雲淺淺的嫂子駱氏向來很有意見,也早不知在心里月復誹了幾次殷驥驍那畏首畏尾的行事作風。
沖著心中對殷驥驍那奪人所好的小人行徑的不滿,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一股腦的全都數落了出來。
本以為自己的沖動會為她惹來不少麻煩,誰知道今天的殷驥驍顯然心情挺好的,不但沒有一掌拍死她,甚至還按捺著性子跟她解釋。
「你知道我的身分,也知如今父皇正要立儲,就算我早已與那皇位絕緣,可因我與二皇兄一向親近,那些想要對付二皇兄的人從來都是拿我當目標,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又怎能陷她于水火之中?更何況我的臉……」
初時,不過是因為那一次的救命之恩,所以對她起了關注,希望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償還她的恩情。
這本是一種銀貨兩訖的想法,可誰知道,隨著時日的過去,關注她的事竟已變成一種習慣,甚至更佩服起這樣瘦弱的她。
然後不知不覺間,不想讓她有半點的委屈和為難,竟然成了他除了二皇兄的大業之外唯一在乎的事了。
「你……」
其實殷驥驍所說她又怎會不知,只不過方才一時氣急,才會故意想要戳他的軟肋出出氣,可冷硬的他竟會和盤托出自己的想法,這種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語,讓她听得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原來一切的作為,竟只是為了要護著雲淺淺,不想讓她卷進爭權奪利的漩渦嗎?
「既然我不能出面,也就只能將她托付于你了,你放心,只要她一生平安喜藥,你所求之事,我終有一天會為你達成的。」
這根本就是直接掐向她的軟肋嘛!
「你……你、你……」花素錦惡狠狠地瞪著殷驥驍,似是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她倏地抬手,縴指筆直地指向他,動作中帶著濃濃的指控。
若要比狠,這個殷驥驍能狠過天下人,便連她這個師姊,在他面前也往往居了下風。
「你也別惱了,我這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罷了。你若想早日達成心願,不如就幫我找兩個丫頭送進雲家,護衛她的安全,一旦她嫁了人,我必完成你的心願,如此可好?」即便花素錦怒不可抑,可殷驥驍還是宛若無事人一般地說道。
話語中的許諾讓花素錦漸漸熄了心中的憤怒。
「好!」她從牙關中迸出了一個字。
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她能說不好嗎?
不就是護著雲淺淺的安全,再順便幫她找個夫君嗎?那有什麼難的,再難,難道還能難過和殷驥驍這個死小子耍心眼嗎?
再說了,她能說不好嗎?
這小子為了雲淺淺,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她才不想像去年那個安國公府王家的二少爺一樣,一不小心就跌斷了腿。
想到殷驥驍那暗中行事的方式,花素錦頓時一個激靈的回過神,故作無事般地又狠瞪了恢復一張冷臉的殷驥驍一眼,隨即便如來時一般一陣風似的離去。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駱氏自打嫁入了雲家,就不是一個能讓人隨意揉搓的媳婦,她有腦子、有手段,完全將因喪夫而心緒逐漸偏離原本慈藹的雲夫人給握在掌心之中。
這三年多,她不但將雲家大大小小的中饋一把抓,甚至還設計了雲家嫡長女,讓她失了名節而低嫁商戶,另一個庶出的二妹妹更是為了她的夫君而嫁人當填房。
這個厲害的當家主母從來都將雲家的門面打點得十足體面,無論是朱漆紅門或是前院或是待客的花廳,都是十足十的氣派,彷佛雲家依然處在雲老爺在世時的興旺一般。
但只要進了內院,就可以看出雲家褪去繁華後的斑駁,尤其愈是外人瞧不見的地方,就越發衰敗,更別說本來就位置較偏的浮雲閣了,從前色彩斑爛的花園早已不復見,飛檐之上的色彩剝落,甚至左邊的耳房一到了下雨時節就會漏水。
當年雲家的繁華盛景早已瞧不見半絲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揮之不去的陳舊與落寞。
面對這些,雲淺淺卻從來不曾抱怨,平素只是安靜的待在自己的浮雲閣,與紫蘇日熬夜熬的趕制繡品,只盼自己終有一天能夠支撐到兄長醒悟,重振雲家往昔的風光歲月。
停下手中那讓人幾乎目不暇給的在彩色和綢布中穿梭的刺繡動作,雲淺淺伸手揉了揉自己有些發酸的頸項,幾天前病癒之後,她就開始著手繡著另一幅八幅的繡屏,日夜不停的趕工,這活計是那日她的女乃兄去雲裳閣,素錦姊姊讓女乃兄帶回來的,說是有人訂制的,給的銀兩也很足,讓她繡得精細些。
用自己的雙手掙錢,她從來不引以為恥,更何況若能靠自己的雙手扶持著兄長步上正途,那麼再苦她也引以為傲。
只是……真的有用嗎?
這兩三年,她交給大嫂的銀子其實不少,一開始大嫂還會推托不收,也會關心她銀子打哪兒來的。
身為一個閨閣女子,她自然知道閨譽的重要,所以自也不敢讓嫂子知道她私底下為了支持雲家替雲裳閣做繡娘之事,只推說那是之前爹親在世時給她的私房。
幾次以後,嫂子便不再追問,無論她送去的銀兩有多少,皆二話不說的收下。
從小早慧的她自知這便是人心,也不多說什麼,但隨著嫂子的索要越發頻繁,她就知道自己許是終有一天會走上兩個出嫁姊姊的後路。
或許年紀小小便已經歷了生死關頭,所以她的心中對于權力財富本就看得極輕,如今這麼做不過是為了成全娘親和兄長的執念罷了。
只是,她也很明白雲家的這個坑有多深,憑她一己之力就算熬瞎了眼,只怕也難填十分之一。
如今她也即將及笄,之前兄嫂還可以說是為爹親守孝而耽擱了她的婚事,可現在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就要流出兄嫂苛待嫡妹的流言了。
嫂子出身的駱家向來以朝廷清流自居,最是愛惜名聲,但嫂子清貴的氣質沒學到,私下使的陰險手段倒是會了不少。
她的兩個姊姊的出嫁雖說是出自嫂子的意思,但最後卻是她娘親拍板定案的,嫂子在姊姊們出嫁時還抹了幾把眼淚,自然那一切的惡名就降在她娘的頭上了。
對于這種情形,雲淺淺不是沒有阻止,更勸過了許多回,偏偏她娘自父親驟然亡故後,便將所有的心思都寄托在兄長身上,再加上嫂嫂的舌粲蓮花,時日一久她的勸言也引得母親的反彈,越發不待見她了。
想到這里,雲淺淺又忍不住長嘆一聲,只覺自己被那濃濃的無力感給綑得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
突然間,門外傳來了一串腳步聲,然後門簾被掀起,跟著響起的是駱氏那帶著點尖銳的嗓音。
一進門,駱景福臉上盡是關切的朝坐在繡墩上的雲淺淺走去,雲淺淺自是起身相迎,還來不及見禮,駱景福就連忙的說道︰「妹妹身子好多了吧,你可別怪嫂子在你生病時沒來探望,實在是這一大家子的事兒,天哥兒也得了風寒,嫂子這才抽不開身,那日妹妹送來的銀兩嫂嫂已經收到了,也多虧你這事事為家里著想的性子,嫂子心里不知道有多感激,若不是妹妹相助,咱們家可就要鬧出笑話來了,說起你的兄長啊,這整日辦文會,汲汲營營的想要為咱們家掙個光,也不知道多辛苦,他……」
口一開便是一長串的話,讓雲淺淺想要開口都找不到機會,只好含笑听著駱景福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
直說了好一會兒,駱景福才發現雲淺淺含笑卻不答話,心下一陣不悅,但面上卻不顯,只是終于停了口。
「妹妹,怎麼都不說話?莫非真的怪起嫂嫂冷落了你?」
彷佛就是個體貼的嫂子深怕得罪了自己的小姑子,駱景福臉上神情甚至有些惴惴。
望著眼前臉色十分精采的嫂子,雲淺淺只覺一股疲累襲來,可臉上卻半點心緒不顯,「怎麼會呢?嫂嫂賢良,一切都是為了咱們雲家,淺淺感激你都來不及,又怎會因為這點小事便和嫂嫂鬧上呢?」
終于有了開口的機會,雲淺淺忙收斂心思,打起精神應對。
這個嫂嫂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若是不小心應對,就怕一時不慎要跌入深坑之中了。
眼掃著雲淺淺那比平常人還要蒼白許多的臉龐,駱景福的眸底閃過了一絲不以為然,打她嫁進雲家,那時公爹未逝,她看著公爹將這個病秧子當成眼珠子似的疼惜,她就滿月復的氣怒。
都說姑娘是嬌客,可姑娘家終歸有一天要嫁人的,嫁去了別人家自然就是別家的人了,所以面子上過得去也就成了,犯得著盡把好的東西全往這浮雲閣送嗎?
長久的妒嫉,再加上自家的夫君越發不成材,妒意成了隱隱的恨意,所以當公爹驟逝,她就花了一年的時間攏住了耳根子軟又視子如命的婆母,這才漸漸的連面子上的功夫也不肯做了。
「說起來,妹妹向來是個貼心懂事的,你對嫂子的好,嫂子嘴上雖然沒說,可都把你的好牢牢的記在心里了。」
「一家人怎麼說兩家話呢?嫂子是為了侍奉母親,又為了打點哥哥的前程,嫂嫂所做的一切,淺淺又哪里會不懂呢?」
「也虧得有妹妹,否則這一大家子的事,我還真是想撂開了都不管呢!」
駱景福精致妝點的面容上漾著笑,但話語卻隱隱的透著一股子雲淺淺想要忽視卻辦不到的威脅。
低頭,雲淺淺抿唇不語,摩挲著手中的粗瓷杯子,半晌後再抬頭,臉上依舊如方才那樣平靜無波。
「嫂子有什麼難處盡管說,要是妹妹做得到,又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自當替咱們雲家盡一分心力。」
她的唇舌發澀,原來那天送去的兩千兩根本填不滿駱氏的貪婪,她竟連多給她一點時間都不肯,顯然已經為她找著了買主。
听出了雲淺淺話語中的屈服,駱氏自覺再次贏得了一場的勝利,語氣之中自然也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總是麻煩妹妹又怎麼好意思呢!這嫁雞隨雞,為雲家盤算自然是我分內之事,只不過近來娘親和天哥兒的身子總是時好時壞,這不,嫂子本打算去霞雲山上的上的普濟寺燒香祈福的,可偏偏瑣事這麼多又抽不開身,只好能央妹妹辛苦一趟了。」
「我道嫂子是有什麼難事呢,我雖體弱,但上趟佛寺還是能的。」
「這……」雖然雲淺淺一口應下,但駱景福臉上的為難未減,甚至雙眸閃現的算計更加毫不遮掩。
暗暗深吸了一口氣,雲淺淺現在並沒有跟駱景福撕破臉的本錢,于是再言笑晏晏地問道︰「嫂子還有什麼為難事,但說無妨。」
「這回我其實本來打算自己去的,所以早已與普濟寺的住持說好了,要連做三天的祈福法會,所以還得麻煩妹妹多忙碌些。」
不但得去上香,還得住在哪兒!
雲淺淺便是再有城府,臉上的笑容也有些維持不住了。
自己已到了能出嫁換錢的年紀,本以為此行只是讓人相看,所以嫂嫂才編出了這個理由讓她出門,但相看並不需要住在普濟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