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一旁歇息的雲淺淺卻已經注意到了,但她卻選擇了不動聲色,只在他們出門時溫言交代蘇嬤嬤要好好盡心看顧,不要引起太大的動靜雲雲。
所以到了隔日清晨,發現耳房空無一人時,蘇嬤嬤和紫蘇一臉錯愕,雲淺淺卻沒有太多的驚訝,眼神只在那再無傷者的榻上掃了一眼,便抬頭望著蘇嬤嬤和紫蘇,細聲交代道︰「咱們就當沒這回事吧!」
「姑娘,這人好生沒有禮貌,您救了他的性命,他就這麼招呼都不打一聲的便走了?」想起昨日的膽顫心驚,卻連聲謝都沒落著,向來穩重的紫蘇也忍不住地揚聲數落。
「你說錯了,這是那傷者體貼咱們的為難之處,如此靜悄悄的離去,甚好!」
一句話說得紫蘇雲里霧里,不懂雲淺淺的意思,她張口想問,卻見蘇嬤嬤靜靜思索一會之後,便表現出懂得自家姑娘意思的表情來。
蘇嬤嬤到底經歷的事比紫蘇多,從昨日那人的衣著看來,不是尋常人家的公子,說不定身分貴重,于是她連忙對著紫蘇說道︰「紫蘇丫頭別再多說了,咱們姑娘雖然年紀還不大,但在咱們這種人家,女子的閨譽是頂頂重要的,那人既是悄悄的走了,便是不想造成咱們姑娘的困擾,你就別再喳呼這事了,若是傳了出去,仔細夫人揭了你的皮!」
一听到蘇嬤嬤抬出了治家嚴謹的夫人,紫蘇連忙閉上了嘴,那如臨大敵的模樣,倒叫雲淺淺忍不住抬手掩唇而笑。
那一笑宛若春風般拂去了她臉上那種讓人心疼的死白,也讓那不及巴掌大的臉龐多了幾許的生氣。
那笑,甚至讓房梁上男子忍不住地多瞧了幾眼……
第一章 面甜心苦的嫂子(1)
整個院子清寂得恍若沒有人煙,望著窗外的白雪,再對上院子里的清寂,滿心憂懼的蘇嬤嬤的心就像壓著一塊大石頭似的,怎麼也松不開來。
這抹沉重,讓端著藥碗的紫蘇也忍不住放輕了腳步,如今她已經是個長相清秀的大姑娘,幾年的相伴,她與蘇嬤嬤和三姑娘培養出比平常主僕之間更深厚的情誼。
一見蘇嬤嬤那滿臉的愁容,心下自然也是一緊,但為了不加重蘇嬤嬤的憂思,只見她腳步輕盈的走到了蘇嬤嬤的身旁,說道︰「嬤嬤,這大冷天的,嬤嬤怎地待在這廊檐底下呢?還是快快進去,免得著了風寒可怎麼辦?」
「沒事。」蘇嬤嬤一見紫蘇立刻直起身來,雙眼還不住地往紫蘇的身後瞧著,見她身後什麼人都沒有,原本欣喜的臉色頓時往下沉了沉。
「大少女乃女乃還是不肯請大夫嗎?」
「嗯。」大夫沒請來,紫蘇也很是憂心,可是一瞧見蘇嬤嬤的臉色,深怕她憂心過度,連忙說道︰「大少女乃女乃說昨兒個帳房的銀兩才被拿去抹了喜福樓的帳款,現在家中已無現銀,說是給她一點時間想法子,這兩天必會湊出銀子給三姑娘請大夫。」
「還要再兩天嗎?」一听這話,蘇嬤嬤的臉色更凝重與焦急了,血色盡褪的臉龐彌漫著一股絕望。
一瞧蘇嬤嬤鐵青的臉色,紫蘇也知蘇嬤嬤心中的氣怒,深怕她氣出了什麼好歹,連忙說道︰「嬤嬤也別憂心,上回孫大夫開的藥材還有一些,我剛就去熬了藥來。」
「這藥是能隨便亂吃的嗎?生病了不號脈,姑娘那是什麼樣的身子,你不知道嗎?若是這藥不對癥……」
長串數落的聲音漸弱,如今的狀況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大少女乃女乃不肯發話請大夫,她與紫蘇連雲家的大門都出不去,除了沿用舊藥又能如何呢?
長嘆了一口氣,她也只能轉身往屋子里走去,掀簾入屋,穿過花廳才步入寢房,就見原本昏迷不醒的雲淺淺竟睜著眼望向她們,雖然一臉蒼白但仍努力綻出一抹笑容,那宛若花一般的笑容,柔弱得惹人心憐。
「我的三姑娘喔,怎麼醒了也不喊嬤嬤呢?」一見雲淺淺醒來,蘇嬤嬤一掃方才擔憂不已的臉色,臉上帶笑地急匆匆步上前去,輕柔地攙著她半坐起來。
「紫蘇姊姊,把藥給我吧。」因為嚴重的風寒,原本柔和的嗓音帶著一些低啞,她低聲說話,朝著紫蘇伸出手。
那手細瘦得不像是一個將近十五歲姑娘的手,若是再細看,更可看出那雙手壓根不像是一個被嬌養的閨閣千金所有,原該柔軟的掌心上甚至還帶著一些繭子。
只是這樣一個動作,紫蘇便知姑娘方才已經听到自己與蘇嬤嬤的對話,想想自家姑娘的性子,也沒有多說什麼,便將藥盅遞給了她,「這藥剛熬好,姑娘小心燙著。」
「嗯。」雲淺淺點點頭,動作卻沒有太過小心翼翼,一口氣喝下了藥盅里的藥。
那藥苦得讓她兩道彎彎的柳眉直往中間皺去,可她卻沒有接過紫蘇遞來要給她壓苦味的果脯,只朝著紫蘇要了一杯溫水,一口氣灌下,這才壓下了滿嘴的苦味。
「我方才听了你和嬤嬤說的話,那喜福樓又來要銀子了?」
「姑娘剛喝了藥,還是再歇會兒吧,您才剛醒來,管那些勞什子的事做啥?咱們院子里什麼值錢的東西都往那送去了,那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蘇嬤嬤忍不住氣憤地說道,言語之中盡是對自家姑娘的心疼。
嘴里叨念,心下卻忍不住地嘆息,到底是自己女乃大的姑娘,什麼性子她還不清楚嗎?姑娘自小就是一個有主意的,平素就像是個溫婉的大家閨秀,一旦遇事卻總是不慌不忙,甚至不動聲色地將麻煩排除。
望著這樣堅強的姑娘,蘇嬤嬤既驕傲又感傷,打小姑娘就是一個事事為旁人著想的孩子,便連這幾年踫上了無數的委屈,可只要能笑著,她便從來不哭。看似嬌弱,但骨子里的驕傲卻是許多男人都及不上的,就如她們家的大少爺。
打小到大,夫人就將大少爺當成了掌中寶,雖也疼愛三姑娘,可是一旦踫上了大少爺,那便是無有不應,就算雲家近幾年來因為老爺驟逝而家道中落,可大少爺依然還當自己是貴公子一般揮霍無度,甚至連大少女乃女乃駱氏也一味地由著大少爺胡來。
因為老爺驟逝的關系,夫人對三姑娘有了心結,再加上偏心獨子和金孫,所以這幾年便讓大少女乃女乃將雲家中饋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而這段時間,雲家的嫡長女雲萍萍原本已經要說給丁尚書家的嫡幼子,丁尚書是朝中清流,家風清正,本來主僕幾個還替雲萍萍開心能得了這份良緣,結果也不知道怎地,雲萍萍竟在一次外出參加賞花會時被人發現與一鹽商之子單獨相處而壞了名聲,只好被迫低嫁,幸好那鹽商財大氣粗,給了大筆的聘金幫大少爺雲漸生擺平麻煩。
這事可說是巧合,但若再加上去年雲淺淺庶出的二姊遠嫁江南做填房,對方一樣提供了鉅額聘禮這事來看,連著兩回雲家女兒都低嫁,也都因此獲得不少聘禮剛好可填補家中的金錢漏洞……
大姑娘的意外來得實在恰巧,那時正好也是駱氏對浮雲閣索要最凶的時候,別說是心思靈巧的雲淺淺,就是她們這些做下人的,誰不在心中咕噥幾句大少女乃女乃也太狠了,竟然連這種手也下得去。
昔日雲家門前可是車馬絡繹不絕,如今的雲家卻早已不復雲老爺在世時的盛況,這才會為了一點錢就錙銖必較甚至賣姑娘。
听到蘇嬤嬤語氣里的不滿,雲淺淺只是好脾氣的笑了笑,轉而對紫蘇交代道︰「你去將我前些日子繡好的那件嫁衣找出來,嬤嬤今兒個就請女乃兄幫我送到雲裳閣去吧!」
這幾年雲裳閣與她做了許多的買賣,但凡她繡出去的東西都能賣出個好價錢,以她對那襲嫁衣付出的心血,她相信就算賣個三千兩也不為過。
只不過如今她急需銀兩,所以也不敢奢望許多,若能有個兩千兩,應能讓她得到一些喘息的時間。
听到她的交代,蘇嬤嬤和紫蘇都重重地嘆了口氣,望著雲淺淺的眼神中皆帶著濃濃的不敢置信。
「我的好姑娘,這怎麼能成?那可是您辛苦了許久才繡出來的嫁衣,是準備……準備……」
接下來的話蘇嬤嬤到了舌尖,想到自家姑娘身子骨始終不太好,雖然一張臉生得精致美艷,可身子弱,又有這張過分美麗的面容,因此始終不受那些選媳的官夫人青睞,如今實歲都快要滿十五了,婚事卻始終定不下來。為了這事,大少女乃女乃言語之中可沒少擠對自家姑娘,所以蘇嬤嬤自然不願此時提起這個話題,只好含糊帶過。
「那襲嫁衣做的這樣精致,姑娘怎可隨意將它賣出呢?」知道自家姑娘為繡那襲嫁衣花了多少心血,紫蘇連忙開口說道。
「嫁衣的布料可是早前爹還在世時,宮里貴人御賜的,市面上甚是罕見,再加上是我自個兒繡出的花樣子,又是親自一針一線繡出來的,應該能賣上好價錢。」
雲淺淺似是听不出紫蘇話語里的惋惜,只是逕自盤算道︰「若是能夠賣上個兩千兩,你就把一千五百兩送到大嫂那里去,也能稍稍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姑娘,大少女乃女乃哪里就真缺了銀子,她不過是不想在咱們院子里多花上半分銀子,您這幾年日熬夜熬的,往那里填去的銀子還少了嗎?姑娘也不小了,怎麼也該為自己盤算了。」
「照大少女乃女乃那越發沒了章法的做事方式,您未來在家里的日子只怕愈加難過,這幾年您庫房里頭的好東西,一樣一樣的都往那里送,可大少女乃女乃待您卻越發的苛刻,您年紀愈來愈大了,總得多為自己想想啊!」
「嫂嫂這不是怕大哥沒有前途,所以這才將銀子看得緊,她也得拿些銀子去打點大哥的前程,我與大哥是嫡親的兄妹,兄長有難,做妹妹的豈能不出手相幫呢?」
「三姑娘,您……」
「嬤嬤就別勸了,不過就是一件衣服,有什麼舍不得的?」
伸手揉著自己還發脹的腦袋,雖然只是幾句話,可她本就生病,情緒又有起伏,再加上剛剛喝下的那碗藥里頭有著安神的成分,幾句話下來,雲淺淺自然疲憊不堪,眼皮沉得像掛了串石頭似的。
蘇嬤嬤和紫蘇哪里看得下去她這般虛弱的模樣,想要勸的話在舌尖轉了一圈就全又吞了回去。兩人對視一眼,又連忙上前幫扶著虛弱的雲淺淺躺下,待得雲淺淺沉沉睡去,這才悄然地退到了外頭的花廳。
「嬤嬤,你看這事……」不知道該不該去將那件嫁衣翻出,紫蘇很是猶豫的看著蘇嬤嬤。
蘇嬤嬤卻抿唇不語,好半晌終究還是沉著臉說道︰「就照姑娘說的做吧!」
畢竟是自己女乃大的姑娘,這幾年雖然心思漸沉,可蘇嬤嬤卻總能從她的行事章法中瞧出一些端倪,想來這丫頭這幾年一直往兄嫂那兒送錢,是想替自己爭取一些時間,免得到時像她的兩個姊姊一般,被人悶不吭聲地給賣了。
「唉,可是這麼做有用嗎?」
輕聲喟嘆著,紫蘇還是帶著滿滿的心疼轉身進了左邊的耳房,將那襲幾乎熬干了自家主子心血的嫁衣取出,滿是不舍的交給了蘇嬤嬤。
蘇嬤嬤接過了嫁衣,轉頭就找出了一條陳舊的布,將嫁衣小心翼翼地包成了個包袱,然後才轉身走了出去。
這也不過幾年的時間,怎麼雲家就敗落至此呢?
敞開的書房,各種精致名貴的擺設錯落有致,一旁的琴案上擺著一架看似質樸但其實名貴萬分的焦尾琴。
一旁的香爐里散發著清清淡淡並不濃烈的香味,讓人聞著格外的有精神。
多寶後,最吸引人的不是那擺放于書架上的各種孤本和珍本,更不是掛在牆上那幾幅甚有風骨的書畫,而是那斜歪在躺椅上,一手握卷細看的男人。
原本看得認真,可突然間,他的耳朵動了動,便將手中的書隨意地扣在了榻上。
隨著他的起身,他的發便宛若張開的扇子一般散在他的後背,再一細看,率先映入眼簾的臉龐宛若無瑕白玉,那帶著些銳氣的五官更是英氣勃發。
那份不經意的瀟灑風流,再加上那張幾乎無懈可擊的俊逸臉龐,勾得人忍不住想再三探看。
隨著他望向門扉的動作,那另一側臉頰轉了過來,大多數的人在看到這另一半的臉頰時,都會忍不住地發出一聲驚喘。
因為他右邊白玉無瑕的臉龐是那樣的俊逸無雙,可一旦迎向那左邊的臉龐就會瞧見一道蜿蜒在左頰的傷疤,那道疤讓原本的潔白無瑕頓時添增了幾許可怖與猙獰。
隨著珠簾的晃動,他從原本半躺著的姿勢,到一腳毫無形象地曲起,一手枕在自己曲起的腳上,那種豪放與不羈再加上那猙獰的傷疤,與他盯著人看時的冷漠眼神,更是讓他整個人散發出一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望著眼前驟然闖入的女子,殷驥驍深邃的眸子倏地閃過一抹被打擾的不悅,可一想到會讓花素錦這樣氣呼呼出現的原因怕是只有一個,原本胸臆之中漾起的憤怒頓時被壓了下來,甚至率先開口問道——
「雲漸生那廝又闖禍了?」
這幾年也只有因為雲漸生連累到雲淺淺,才能讓漸漸成熟穩重的花素錦這樣氣急敗壞。
「他有哪天不闖禍嗎?」
明明是個女子,做的卻是一身男子的打扮,要是光看外表倒也爾雅溫文,下一刻花素錦像是個男人一般,瀟灑揚手掀起了直裰的下擺,然後大馬金刀的往身旁的椅子上一坐。
不管殷驥驍那渾身下上噴出的冷空氣,花素錦張嘴便宛若倒豆子般的說道︰「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讓人吹捧了幾句便自以為風流,整日流水似的花銀兩辦文會、辦花會,眼瞎地明明是個假古董也能花幾千兩去買,有這樣的兄長,雲淺淺就算熬瞎了眼,終有一天也會填不了這個不斷加深的坑啊!」
一長串埋怨倒出來,花素錦喘了口氣,伸手抄起茶壺卻不是將茶水倒入茶杯,而是直接往自己嘴里灌,那粗魯的模樣較之草莽男兒也不遑多讓。
這個行事極為粗魯的女子,竟然主掌京中最受貴女吹捧的雲裳閣,但凡雲裳閣賣出的服飾,最終都能在京城里頭刮起一陣旋風,多的是王公貴族願意捧著大筆的銀兩,只為求得雲裳閣里獨一無二的繡品。
而這兩三年間,雲裳閣最受追捧的花樣子其實都不是出自閣里的繡娘之手,而是她重金向雲家三姑娘雲淺淺那里購得的。
連繡娘仿她的花樣子及手法繡出來的衣裙、屏風都能賣出這麼多的銀兩,若是她的真品,怕還不造成市面上的瘋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