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得要住上個幾夜嗎?」雲淺淺刻意有些遲疑的開口,彷佛對于自己是否應該答應有些難以決定。
「自然是的,這回是為婆母祈福,妹妹自來是個孝順的,咱們這回將法會做得大些,神佛自然也會多多護佑婆婆,你說是不是?更何況婆婆向來疼妹妹,什麼好的東西都往這浮雲閣送,若是妹妹連去寺里幫婆婆做個祈福法會都推三阻四的,這話傳了出去,妹妹就不怕自己的脊梁骨被人給戳穿了嗎?」
相較于剛剛的暗示,這話已經是明晃晃的威脅了,駱景福渾身上下已經散發出一種去不去是她說了算的強勢態度。
雲淺淺本不欲在這上頭與駱景福針鋒相對,于是望著再也掛不住溫和良善面具的駱景福,眼神迷離,語氣不解地說道︰「嫂嫂怎地說得這般嚴重呢?若是妹妹的脊梁骨被人戳了,難道大哥就不會受到影響嗎?」
「你……」駱景福既然出身大家,自然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于是對于雲淺淺那輕飄飄的問話,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嫂嫂盡管放心,既是對娘親的孝心,我自是不會推辭的。」
其實,駱景福雖說精明,可太過情緒外露,自己不過小小試探一番,她便這般沉不住氣,不過想印證的,雲淺淺也已經印證了,想來這一趟她非去不可了!
「那就好,後日一早我會安排好馬車,其余的一切我會安排妥當,你就好好的在普濟寺為咱們雲家祈福吧!」
第二章 尚未開竅的主子(1)
簾子還在晃動,方才被駱景福的丫鬟荳菀阻在外頭廊上的蘇嬤嬤和紫蘇已經迫不及待地進屋來,兩人皆是一臉憂心。
蘇嬤嬤一見雲淺淺,就按捺不住性子的問道︰「姑娘,您怎麼就答應了?」
雲淺淺蒼白的臉上盡是苦笑,很是無奈地反問︰「我能不答應嗎?我若不答應,嫂子只怕現在就會讓人套馬車回娘家去。」
「回去就回去,大少女乃女乃這幾回的行事越發偏執,眼里只怕早容不下姑娘您,這回讓您去寺廟祈福,只怕後面還有事兒等著呢!」蘇嬤嬤恨聲說道。
前幾天她家姑娘受寒後渾身燙得像火炭,她和紫蘇幾回到主院去求大少女乃女乃延請大夫,可她卻總是推三阻四的,如今姑娘好不容易身子好些,結果她卻馬上過來要求姑娘入寺祈福三天!這事怎麼想怎麼怪,便連她這個向來謹守分寸的下人都忍不住要質疑她的做法。
看出蘇嬤嬤的憂心,即便雲淺淺心里也覺得駱景福的行為有異,可是不想蘇嬤嬤太過憂心,仍冷靜出聲安慰道︰「嬤嬤先別憂心,最壞的狀況咱們不是已經先想好了嗎?」
听到雲淺淺的話,蘇嬤嬤忍不住地倒抽了口氣,急急道︰「姑娘,您可先別沖動,事情也不一定就到了那地步了啊!」
「我知道,只不過咱們也是得要做出最壞的打算,若是情況真的至此,總不能一點準備都沒有吧?」
她從小纏綿病榻,無聊時也只能看書來打發時間,她爹又疼她,所以總是費盡心機蒐羅古籍給她打發時間,如今自己賴以為生的繡技也是那時在古籍中找著的古技法,反正她時間多,鑽研著也讓她鑽研出些許的門道來。
也因為看得書多了,眼界自然也與尋常的閨閣女子不同,她早在駱景福嫁進來沒多久就知道自己的嫂嫂是個不容人的,只那時她還傻氣的以為多了個嫂嫂就像多了個心疼她的姊姊,每每只要有機會,就會想要纏在駱景福的身邊。
畢竟那駱景福也是出自書香門第,父親是戶部侍郎,官職在京城中算是不錯,駱景福本身雖不是那種拔尖的美人,可也算得上是清秀,再加上性子有些潑辣,不似閨閣小姐一般那樣軟綿綿的沒有個性,所以也能管得住自家兄長。
可很快的她就發現,駱景福在人前當然對她親密有加,可是一旦周遭無人待她便很冷淡,甚至幾次不經意間,雲淺淺發覺駱景福總是有意無意的在挑撥娘親與她們這些女兒之間的情感,她便在心中警戒起來。
尤其在嫡親姊姊被算計出事後,她的心中便更多了幾分戒心,也覺得自己的將來只怕不易,所以早早就暗暗地盤算著自己的後路。
還好,這兩年的準備讓她現在不至于手忙腳亂,所以剛剛駱景福前腳剛走,她便已經開始盤算應變之道。
對她來說,她早就明白人心易變,世事無常,現在好的,將來未必還是好的,現在不好的,也未必一直都不好,日子都是人過的,只要用心經營,再差也有三分。
再說句不合規矩的話,誰說女子就一定要依附男子而活,在後宅不快活的那些女子,一半原因在男子,但何嘗沒有一半原因在于自身?所以她不怕低嫁,便是生活艱難一些,只有夫婿是個上進的,她也不會嫌棄,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
可看著駱景福如今這有些出乎常理的安排,雲淺淺隱隱也嗅出了一點不對,能讓駱景福這樣費心,這對象的身分只怕不低,可能還很高。
就因為身分很高,以她的身分只怕也沒有資格攀附,何況雲家如今的情況,真的想要高嫁去富貴人家做正妻,只怕也是不能。
但若要將她送給人做妾,駱景福只怕也拉不下那個臉,那可是要讓人戳一輩子的脊梁骨的,所以總要想些手段,比如說,污了她的名譽,讓她不得不頂著不好的名聲與人做妾,如此一來,既討好了那些貴人們,自己為了要在貴人的身邊活下去,也得努力讓雲家能夠多幾份的實力。
貴人、貴人……突然間一張猥瑣的臉龐閃過她的腦海,雲淺淺心下一冷,總是帶著溫文淺笑的臉龐驀地罩上了一層寒霜。
「紫蘇,你帶上上回母親送來的小吃食,你和那芸彩不是有話說嗎?這陣子我生了病,你也忙碌憂心,下午你就去找芸彩散散心、說說話吧!」
聞弦歌而知雅意,伺候了雲淺淺這麼久,紫蘇便知其中真義,于是上前,抿唇含笑地屈膝行禮,脆聲說道︰「謝姑娘放奴婢休息一下午,奴婢一定會好好把握的。」
起身後便俐落地朝著門外走去,她知道姑娘是想要知道主院那兒最近有什麼異動,若非有什麼情況,以大少女乃女乃珍惜名聲的性子,又哪會做出這樣出格的事?
望著紫蘇離去的背影,雲淺淺又略略一想,便揚聲道︰「嬤嬤,今兒個你回家一趟吧,讓女乃兄將一切準備好。」
「姑娘!」不似紫蘇那樣應得干脆,蘇嬤嬤那張皺紋已現的臉龐出現了明顯的猶豫,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就真的沒有別的路了嗎?姑娘的一生是不能踏錯一步的,姑娘若是真的離家而去,從此不但要隱姓埋名的過日子,許是還會像是無根的浮萍一般任人欺凌,姑娘可得想清楚啊!」
「嬤嬤,我不過是做足準備罷了,若是照一般情況低嫁,我自會認命,可若是還有其他的算計,那我寧願飄零一世,也不願屈辱偷生,嬤嬤難道不知道駱氏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這……」想到方才听到駱氏說話時自己的心驚肉跳,蘇嬤嬤也不得不承認狀況的確有可能如姑娘所想的一樣不好,「不如咱們去找夫人吧?」終歸是親娘,雖然夫人一直將老爺的死因怪在姑娘身上,可虎毒不食子,夫人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親女兒被堆入火坑吧?
蘇嬤嬤的建議讓雲淺淺的舌尖泛起了難言的苦澀,這些年,她娘在駱景福的影響下,越發的不待見她了,不但不讓她晨昏定省,甚至難得見到時,還會時不時地刺她兩句,讓人听得難受。
她知道母親這是怨她,她總覺得是她害死了她爹,畢竟她爹若不是為了替她找奇藥,也不會趁著出門去西南替皇上辦事時,竟彎去了西南的深山大林尋藥,結果不知怎地就染了怪病,被送回京沒多久就歸天了。
「母親這幾年的想法越發鑽進牛角尖里頭了,駱氏若是真要使壞,不是已經說服了母親,便是將母親瞞了個滴水不漏,以她的手段必然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你此時去找母親,她未必能信。」
再說了,她也從來沒指望她那個糊涂的親娘能為她做什麼,打從大姊被設計失了名聲丟了婚事,就算明知其中有蹊蹺,但娘親卻在駱景福的花言巧語下,得過且過的不去查出真相,直接放棄了大姊,任由大姊帶著污名低嫁時,她就知道她的娘親在某些想法上已經陷入魔怔了,盡管她屢次出口相勸,可她娘卻也因此越發不待見她。
「別打擾母親了,她身子也不好,一向多思多憂,更何況將來嫂嫂也是要與她送終之人,我又何必枉做小人呢?」雲淺淺淡淡的說道。
不是她不在意親娘,只是方才駱景福既然敢那樣毫不遮掩的威脅,只怕早就在母親面前做足了功夫,如今她再去講什麼,母親只會覺得她與嫂子不對盤又多疑,哪里能夠改變什麼?她不願做這樣的白工!
更何況這幾年她也覺得累了,即使她一心為了雲家,可是在母親的不諒解、兄長的不長進和嫂子的敵視中,她真的覺得心煩。她身子不好,能夠再活幾年又有誰能夠知道,在這一刻,她突然真的很想過一段清靜的日子。
「姑娘……」望著渾身散發出一股疲累的雲淺淺,蘇嬤嬤終于還是妥協了,其實她也心疼自家的姑娘啊!「好吧,老婆子這一生終究是要跟著姑娘的,但凡只要嬤嬤還有一口氣在,自也不會容人欺辱姑娘,姑娘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本來的勸言全成了豪氣萬丈的誓言,那護犢子的模樣讓雲淺淺忍不住地噗哧一笑,原本漸涼的心也被一道暖流滑過。
是啊,她還有蘇嬤嬤,還有紫蘇呢!雲家容不下她,她走便是了。
這麼一想,原本沉重哀傷的心思便淡了不少,轉頭又能興致勃勃的與蘇嬤嬤細說著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橫放在小幾上的古琴,只不過平素優美的曲調如今硬生生被彈成了生硬冷然,驀地,讓人覺得刺耳的琴音倏地停止,殷驥驍望著方才被他攤開的信箋,語氣如冰地輕喃道︰「出息了啊!」
原本看著就有些恐怖的臉龐,再加上此刻渾身散發來的森冷氣息,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個閻王模樣,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不會在這個時候輕易觸怒他,所以伺候他的下人早就很有眼色的有多遠跑多遠。
偏偏譚悅之是他的貼身護衛,向來與他形影不離,所以就算心里也很想腳底抹油,但他卻一步也不敢動,只好低頭看著自個兒的鞋尖,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回那些訊息傳回來時,主子不是心情大好,便是大壞,而且壞的時候居多,這幾年皆是如此。
「她就蠢得不知道要來討債嗎?」殷驥驍恨恨的咬牙說道。
這兩年他都不知道在暗處為她掃除了多少的暗箭,而她卻彷佛早就忘了她對當朝四皇子有恩,隨時可以堂而皇之的挾恩以求回報。
譚悅之抿唇不語,硬著頭皮給殷驤驍續了一杯茶,畢竟下人都借故跑光了,然後繼續眼觀鼻、鼻觀心的像木樁子一樣的站在一旁、
「我殷驥驍的救命恩人是能夠讓人隨意算計的嗎?」
字字如冰珠,譚悅之已經許多年沒有瞧見主子這樣喜怒形之于外的模樣了,他忍不住再次在心中感嘆雲姑娘對于自家主子的影響力。
「主子,這幾年雲漸生在外頭蹦得厲害,想來那駱氏在其中也使了不少的力氣。」深知裝死也有個限度,譚悅之看看情況,明白自己若再不說話,只怕等會兒也要遭殃,于是連忙開口。
「駱偉良這個老狐狸這幾年的心大了,貪得也愈來愈不象話了,既然他教不好女兒,也不用再待在戶部侍郎的位置上了,更別說還想更上一層樓主掌整個戶部,哪兒涼快哪兒去吧!」
駱氏竟然敢將腦筋動到雲淺淺的身上,那麼就要有承受他雷霆之怒的心理準備,他就發發善心,替二皇兄理一理手頭下的人,別這麼一個個仗著他二皇兄的勢,行事越發沒了章法。
免費相送,不必言謝。
「是!」譚悅之對于殷驥驍的交代完全沒有遲疑,彷佛已經做習慣這樣的事了,身為貼身護衛,他為殷驥驍處理的事兒不算少,所以這事他做起來也是得心應手。
對他而言,比較棘手的事反而是有關那位的事兒,于是帶著些遲疑的問道︰「那普濟寺那里是否讓屬下布置些人手,還有對于雲姑娘想要詐死離家之事,屬下……」
他心中的疑問都還沒有全數說出,殷驤驍卻已經抬起手打斷了他的話,果斷地說道︰「算起來那丫頭今年冬天便要及笄了吧?」
「是!」恭敬地低頭應是,譚悅之面上雖然不顯,但心頭卻漾起了一陣狂喜,若是主子能將雲姑娘給娶回來,脾氣應該就不會這麼陰晴不定了吧!
心中正愉快的盤算,誰知道殷驥驍卻又開口說道︰「讓花素錦動作快點,替她找個好夫婿,免得這個人情倒還得沒完沒了了。」
這句沒好氣的話一,譚悅之心中的喜悅一頓,再次愣愣地望著殷驥驍,眼神充滿了不可思議——這樣費盡心機小心翼翼的看護著,那護犢子的模樣說是沒感情,他們這些跟在四皇子身邊的人壓根就不相信。
可他現在听到的是什麼?主子竟然要為雲姑娘擇婿,所以一切都是他們誤會了?壓根就是沒感情的?全都是他們這些下屬想偏了?
殷驥驍本就是個霸氣之人,早已習慣了一呼百諾,命令口就該得到響應,可這會譚悅之卻久久沒有作聲,于是他有些不耐地橫了他一眼,才見他一個激靈地回過神來,卻還是傻望著他沒有出聲。
「怎麼,不過要你傳個話罷了,發什麼愣?」
「沒……沒有!」譚悅之結結巴巴,但仍抵不過撓得他心頭癢癢的好奇心,索性心一橫,深吸了一口氣後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問道︰「主子讓花姑娘替雲姑娘尋婿,可這雲姑娘不是您心儀的姑娘嗎?」
若非心儀,又怎會時時刻刻關注她的一舉一動,若非心儀,又為何會讓花素錦借機認識了雲淺淺,這樣主子才方便透過花素錦的手,間接替她解決一切的麻煩事兒。
「心儀?」沒好氣地輕嗤一聲,殷驥驍望著譚悅之的眼神帶著濃濃的睥睨,「那種丫頭哪里值得本皇子心儀了,總是傻呼呼地替人作嫁衣,像她這樣的人要是踫上宮里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只怕不用三天就被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