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勒爺?」董思成看到玄鐸的面龐,並未吃驚,只是微笑,「在下還以為貝勒爺回府後才會興師問罪,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
「先生既然料到我會來,那就不繞彎子了,」玄鐸凝眉,「回府之後,諸多不便,還是在此說明的好。」
「貝勒爺想知道什麼呢?」董思成爽快地問。
「為什麼騙我?」玄鐸盯著他,「皇上明明更喜歡《鎖國論》,你昨兒卻說,他贊成通埠。」
「彼此彼此,貝勒爺不也騙了在下?」董思成捻須淺笑,「昨兒你表示想奪魁,希望老夫能給一些建議,然而你是存心想輸,成全你大哥,對吧?」
「先生早就料到我存心想輸?」他澀笑,「所以錯誤引導,讓我歪打正著。」
「其實老夫也更贊成通埠,昨兒與貝勒爺不過說了心里話,至于皇上怎麼想的,老夫也無從猜測。」他撇得干干淨淨,然而誰都看得出他故意所為。
「為什麼要幫我?」玄鐸壓低聲音,「可是……為了東瑩?」
此言一出,素來沉著的董思成臉色突變,笑意消融。
「你……就是東瑩的父親吧?」他冷不防道出石破天驚的答案。
「貝勒爺休要胡說,」董思成身子僵硬,「這是殺頭的大罪……」
「先生不必再裝了,」玄鐸輕嘆,「她喜歡吃什麼,你都知道……讓我勝出,也是為了她吧?」
董思成沉默,半晌不語。
「你不承認也沒關系,」他啞聲,「這個秘密,我會替你保守的,只希望先生不要再誤導我……讓我大哥勝出。」
「這算威脅嗎?」董思成恢復如常神態,再度微笑,「老夫再次申明,之前的一切不過是貝勒爺的誤會而已,你們兄弟誰勝誰負,由你們各自的實力決定,誰也幫不了,貝勒爺就算告到皇上那里去,老夫也是這樣說。」
玄鐸一怔,沒料到竟得到如此回答。
「不過,話又說回來,天下哪個女子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揚眉吐氣、有所成就?天下哪個岳父不希望自己的女婿能卓越不凡、保女兒一世榮華安康?貝勒爺若存心想輸,其實並不難,但這樣就對得住你大哥嗎?要知道,納也貝勒他可是真心誠意想與你公平較量,你若處處避讓,反倒會傷了他的自尊。」
董思成輕撢衣袖,徐徐道︰「老夫言盡于此。貝勒爺是與我一同乘車回府,還是獨自騎馬?」
玄鐸久久無言,本以為自己行事老辣,然而天外有天,他從來就知道董思成的厲害,然而沒料到竟厲害到此,三言兩語讓他無話可說,甚至動搖了最初衷……
第6章(1)
這個時候,就算步行,他也該從宮里回來了吧?為何遲遲不見人影?
東瑩忍不住推窗張望,一顆心懸在半空中。
月亮出來了,掛在堤岸柳林之上,四周一片漆黑靜謐,唯有淡淡流水之聲,讓她更覺得清冷難安。
「姊姊——」身後猛然傳來細碎的聲音,讓她差點兒打翻正溫煮的酒。
她的妹妹,和婉,從來很少主動來看她,更別提是尋到這退思塢來。
今夜真是詭異,久等的人不歸,不該來的人卻來了。
「妹妹來恭喜姊姊,」和婉臉上帶著莫名的笑意,踱步而入,「听說第一場比試,玄鐸貝勒勝了,怎麼他還沒回府?納也都到了。」
「既然如此,你該陪你額駙晚膳才是,為何來此?」東瑩警惕地立起身子。
「納也輸了,憑他的性子,哪里還吃得下去?不忍看他喝悶酒,我便出來散散步,走著走著,就來到姊姊這兒了。」和婉的笑容十分陰森,「姊姊知道納也為何輸嗎?」
「皇阿瑪比較喜歡玄鐸的文章,」東瑩不想與她爭辯,「但也不能證明納也貝勒的文章就寫得不好,妹妹不必介懷,還有兩場比試呢。」
「納也說,從前他與玄鐸貝勒談論國事,都是異口同聲主張通埠的,為何這一次玄鐸貝勒忽然改成鎖國論?實在稀奇。」和婉冷笑,「莫非有人早把皇阿瑪的心意偷偷告訴了他?若真如此,別說再比兩場,就算再比十場,我們家納也是一樣輸!」
「你什麼意思?」東瑩凝眉,「你在暗示玄鐸作弊?」
「有董先生出謀劃策,玄鐸貝勒想輸都難。」和婉輕哼。
「奇怪了,這董先生是王爺的謀士,皇阿瑪的近臣,」東瑩笑道,「兩個貝勒在他眼里應該是一碗水端平的,沒理由傾向誰,難道你認為他收受我們的賄賂?別說董先生是廉潔之人,就算他真的貪心,也不會因小失大,得罪王爺與皇阿瑪。」
「我可沒說他收了賄賂,」和婉徐徐坐下,擅自端起一杯茶獨飲,「或者有別的原因呢?比如——為了他的女兒。」
「女兒?」這話卻讓東瑩訝異。
「對啊,董先生有一個女兒,姊姊你知道嗎?」和婉側睨她。
「似乎……听他提過。」
「姊姊可知道他的女兒是誰。」
「我哪里知道,」她越發奇怪,「別人私事,我從不會去打听的。」
「假如我說,他的女兒,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呢?」和婉的眼神讓她心里發毛。
「眼前?」東瑩眉一凝。
「對啊,比如——姊姊你。」
「開什麼玩笑?」她的身子彈了一下,「和婉,你瘋了嗎?」
「我可是有憑有據。」和婉淡淡一笑。
「你少信口開河,這種事情是混說的嗎?」東瑩忍不住嚷起來。
「你可記得,額娘最喜歡杏花?可惜每年她生日的時候,杏花花期已過,為此她不能賞花設宴,十分掃興,可是每年都會有人從宮外給她寄來一株絹制的杏花樹,手工精致,以假亂真。自她入宮後,年年如此,風雨不改。」
「那又怎樣?」東瑩咬唇听著。
「我不信你沒懷疑過這絹制花樹的來歷,反正我自小就認為,這送禮的人一定是個男子,而且,是曾經與額娘感情深厚的男子。」
「你覺得……他就是我的父親?」東瑩听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額娘從前亦是大家出生,娘家管教甚嚴,不可能跟太多男子有交集,除了你的父親,我想不出還有什麼人。」
「就算如此,那與董先生又有什麼關系?」
「問得好,」和婉洋洋得意地道,「不久前,我無意得知那絹制花樹的來歷,原來是蘇州‘棲雪坊’所制,我托人去打听,終于探出這訂作的客人到底是誰——」
東瑩只覺得頃刻間,她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那客人姓董。」和婉繼續道,「我捎了董先生的畫像去讓伙計確認,他們說,的確是同一個人。」
不……這不可能……東瑩感到自己快要失聰了一般,四周一片靜寂。
「如此一來,有些疑問就迎刃而解了,」和婉一一推論,「為什麼別人請不動董思成,你一去,他就乖乖來了。為什麼他要幫助玄鐸,哪怕冒死犯下欺君之罪,因為你,是他的女兒!」
「胡說、胡說!」東瑩捂住耳朵,「假如他真是那個人……皇阿瑪會放過他?」
「皇阿瑪哪里會知道這些?」和她婉聳肩,「難道額娘會告訴他?還是董思成自己會招認?你那額駙,就更不可能說了。」
「這關玄鐸什麼事?」東瑩听出她話中有話。
「他知道。」和婉簡短的三個字,就像一根針,直刺她的耳膜。
「你……說什麼?」東瑩凝眸,「玄鐸……怎麼會知道?」
「信不信由你,我派人去蘇州打听的時候,棲雪坊的伙計說,早些日子有個叫玄鐸的貝勒來,已經問過同樣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