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江此地,商賈往來頻繁,戲班子也不少,尚未見過戲外比正戲演得還熱烈的,也算是大開眼界。
看台上熱熱鬧鬧,一直沒有動靜的戲台此時終于有了動靜。
「開始了、開始了!」
「要打叉了!」
看台上傳來觀眾興奮的喊叫聲,坐在最靠近戲台的賀英燁,不明白觀眾口中的「打叉」是什麼意思,劉姓油商趕緊解釋。
「在洪江,凡是正式開戲前,都要先演出一段「請劉氏四娘受叉’,由台上的一名師傅扮演劉氏四娘,另一名師傅扮演打叉的人,如果扮演劉氏四娘的師傅沒被叉中,這場戲就是吉利的。若是師傅萬一不幸被叉中了,這場戲就不吉利,是得賠師傅一口棺材的,算是咱們地方特殊的習俗。」
經過劉姓油商的解釋,賀英燁總算能夠理解為什麼戲台下還要放著一口棺材,原來是給被叉死的師傅用的,真是詭異的風俗。
「這就是所謂的‘鬼打叉’吧?」洪江此地,古時候為楚地,尚巫風,做什麼都要祭祀和跳大仙,巫灘文化極盛。
「正是。」劉姓油商答道,此時兩位師傅登上戲台,全場臂眾為之瘋狂。
只見扮演劉氏四娘的師傅,隨著鑼鼓的點子開始旋轉頭。
看台的觀眾開始鼓噪,迫不及待想看劉氏四娘受叉。
這場面,說實話賀英燁並不是很習慣,也不特別欣賞,特別是扮演劉氏四娘的師傅明顯是位女子,更讓他提不起勁。
賀英燁百般無聊地看著戲台上由慢逐漸加快旋頭的「劉氏四娘」,從她偶爾向上抬的臉龐意識到一抹熟悉——她是?!
察覺到戲台上受叉者的身分,賀英燁倏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不敢置信地看著戲台上不斷旋著頭的師傅,感覺心快跳出胸口。
「呃,賀少爺……」劉姓油商被賀英燁突兀的舉動給嚇著,支吾了半天說不出話,其他貴客也是。
賀英燁目不轉楮地盯著戲台上那抹倩影,雖然她臉上涂了個大濃妝,遮去大部分的五官,但他認得出來,她就是粑粑店前的女子,沒想到她居然是個戲子!
「賀、賀少爺……」劉姓油商不知所措地看著賀英燁,希望他能先坐下來,免得擋到後面的貴客。
賀英燁理當如此,然則此刻的賀英燁什麼都听不見,也意識不到周圍的吵鬧,他已全然進入自己的世界,那個世界只有他和台上的棄兒兩人,所有人在他的眼中只剩黑影。
台上的棄兒,全然不知道有人在注視著她,一心一意跟著越敲越快的鑼鼓旋轉頭,並祈禱負責打叉的師傅能夠一舉叉中她,讓她瞬間死去。
「要打叉子!」
昂責打叉的師傅,終于拿起用來叉老虎的長叉,朝棄兒的頭上射過去。
「糟糕,叉歪了!」師傅因為太久沒打過叉,一時緊張,原本應該飛過她頭頂的長叉,竟然直直朝著棄兒的胸口飛去,她也不躲避。
來吧,飛來吧!
她閉上眼楮。
就讓這根長叉結束自己十七年的生命,反正她也活累了,終于可以自由了……
「砰!」
棄兒原以為自己會去見閻羅王,可突然在她眼前進裂的木椅,迫使棄兒張開眼楮愣愣地盯著殘缺不全的椅尸,搞不清所以然。
「怎麼了?」
「怎麼了?」
自看台傳來的陣陣驚呼,告訴棄兒發生了什麼事,有人從看台上丟出木椅打歪了長叉,救了她一命。
棄兒和看台上的觀眾,同一個時間轉向包廂,尋找丟椅子的人。
第2章(2)
只見賀英燁還驚魂未定大聲大聲地喘著氣,旁邊坐著一臉倉皇的劉姓油商,臉色幾乎和賀英燁一樣難看。
「賀少爺,您這是在做啥?」自從有「鬼打叉」這個習俗以來,還沒發生過今天這種意外,劉姓油商當然要不滿了。
「抱歉壞了您看戲的興致,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在我的面前死掉。」說這話的同時,賀英燁的雙眼依然盯住戲台,棄兒也同樣回望他、認出他,他們竟然以如此不堪的方式,在這樣的場合再次相逢。
「可這是傳統,您這種行為,已經破壞規矩。」
辨矩就是听天由命,由上天來決定棄兒的去留,是否要在這個時候結束她的生命,他一個打外地來的油商,不該插手。
「我說了,我不希望有人在我面前死掉!」賀英燁咬著牙再次重復剛剛說過的話,眼里燃燒著熊熊怒火。
為什麼?她獲救了!可是她的眼里卻看不到任何喜悅?她意外呆滯的表情仿佛在說︰「你為什麼要救我?」在在讓他自覺得像個傻子。
現場議論紛紛,劉姓油商好生為難。誰也想不到賀英燁會如此沖動,只好把他當作不識在地規矩處理。
「既然賀少爺都這麼說了,那就按照您的意思,算了吧!」劉姓油商決定順水推舟做個人情給賀英燁,到底他是大明國最大的油商,不好得罪,不值得為了一名小小的戲子同他翻臉。
「不好意思給劉東家添麻煩了。」賀英燁心里有譜,他必須為一時的沖動付出多少銀兩,因此而懊惱不已。
合同還沒簽定,又給自己惹了個大麻煩,他可真會做生意。
賀英燁冷笑。
「來來來,就當這場戲吉利,繼續演下去。」劉姓油商招呼下人為賀英燁再搬來一張椅子,卻被他一口回絕。
「不必了,劉東家。」他沒這個心情。「就請您慢慢看戲,我先回客棧休息。」
向劉姓油商告辭後,大家都以為他會直接離開劉府,沒想到他卻是走下包廂,直接走向戲台。
棄兒頂著一張大花臉,睜大眼看著賀英燁朝她一步一步走來,感覺心跳都快停了。
賀英燁在她面前站定,琥珀色的眼楮閃爍著謎一樣的光芒。
「你的命,是我的。」而後,撂下一句同樣充滿謎團的話,在眾人的注視下離開現場。
「哇,他好迷人哦!」
「他壞了規矩!」
「那又怎麼樣?」
待他走後,眾人爆出陣陣的驚嘆聲和討論聲,吵吵鬧鬧充滿整個看台。然而棄兒什麼都听不見,耳朵只是不斷響起賀英燁臨走前說的話。
你的命,是我的——
迷霧般的眼楮,充滿了迷惘。
*
「哈哈哈哈……」
大雜院的主屋傳來陣陣的笑聲,好久沒有痛痛快快喝一場的戲班團員們,聚在班主的屋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地慶祝今兒個順利演出。
「來,干杯!」
「干杯!」
主屋里的男性團員忙著喝酒慶功,另一頭的小廂房則擠滿了女性團員,也是掩嘴笑個不停。
「我問過了,听說他是打京城來的油商,名字叫做賀英燁,真好听。」
「我也問過了,听說還未娶親。」
「他長得好好看!」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簡直迷死人!」
「還有那兩片薄唇,完美極了!」
「從來沒有看過長得那麼俊俏的男人!」
女眷們的笑點顯然和主屋里的男人不一樣,話題全集中在賀英燁身上。
「不過他為什麼要救棄兒,討厭死了!」
「可能是因為不懂規矩吧!他不是一再強調,不想看見有人在他面前死掉?」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棄兒真的很討人厭。長得這麼漂亮,只要她一出現,根本沒有人願意瞧咱們一眼。」
「是啊,討厭透了。」
「她算什麼?不過就是一個沒父沒母的孤兒,當初要不是強叔……」
女眷們卯起來大聲數落棄兒的不是,以為不會有人听見,其實方圓十尺內听得一清二楚,從另一方面來看,她們是故意說給棄兒听,巴不得她去死。
是啊!她也很想死,但死不掉,她有什麼辦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