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姓油商不愧是洪江當地最大油號的店主,任何一點細節都不放過。
賀英燁表面上微笑,心想這號人物恐怕不好對付,得小心點兒應付,別著了道。同樣地,劉姓油商也不認為賀英燁是個簡單人物,別看他年紀輕輕,人又長得英俊非凡,從他不願讓牙行牽線,讓牙行從中抽取辨費,即可知道他凡事算得精,自己想在油價上佔點兒便宜,怕也是不容易啊!
雙方的臉上都掛著笑意,也都各有盤算,就看誰比較高竿。
「劉老爺,您叫的姑娘都來了,是不是現在就讓她們進來?」
劉姓油商走的第一步棋顯然是「色」,這也是一般商場邊用的手段,一般人通常都會買帳。
「快讓她們進來。」劉姓油商在這方面是老手了,過去也不知道靠這招拿到多少合同,洪江這地方因為是邊界,有些滇黔的姑娘都會送過來,有別于江南女子和北方大妞的特殊風情,自是讓劉姓油商無往不利,大家也多能盡興而回。
「打擾了。」被喚出局的青樓女子們,個個風姿綽約,身段和長相俱佳,也確實都具有異地風情。
「這位是打從京城來的賀少爺,你們要好好伺候他。」劉姓油商一聲令下,所有青樓女子皆擠到賀英燁身邊。
「賀少爺,請喝酒。」其實不必劉姓油商交代,這些個青樓女子們的目光早在進門的那一刻起,就瞄準賀英燁。
想賀英燁號稱京城第一美男子,長相之俊俏,自然不在話下。尤其他那一雙琥珀色的眼楮,既像透度最高的黃水晶,又像淬煉過的黃金,從什麼角度來看,都高貴。
青樓女子們爭相為賀英燁挾菜、喂酒,他一一婉拒。事實上,他一肚子火。他討厭這種無聊的應酬,更恨青樓女子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郁香味,那只會讓他聯想起「廉價」這兩個字,這對他的耐性是一大考驗,他的人生絕對容不下任何和廉價有關的事物。
「采萍,你是不是該向賀少爺敬酒?」劉姓油商乃眼尖之人,一眼就看出賀英燁對圍繞在他身邊的庸脂俗粉沒興趣,于是頻頻鼓動身邊的青樓女子,對賀英燁使力。
「賀少爺,采萍向您敬酒了。」花名叫采萍的青樓女子,明顯是當地青樓的花魁,氣質較其他青樓女子好上許多,說話也輕聲細語。
賀英燁本想隨意啜一口酒,就算賞給對方面子,怎知會在抬眼看女子的時候愣了一下,她……長得好像他稍早遇見的那個女孩!
「賀少爺,我先干杯了。」采萍以為他是被自己的美貌嚇呆了,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卻也因此將賀英燁拉回到現實。
……不,她跟她差遠了。那女孩是天上掉落的玉人兒,眼前這位青樓女子,只是用粉和胭脂堆積出來的凡塵俗物,完全不能相比。
「請。」他大口喝掉杯子里的酒,喝完後用力放在桌上。
他瘋了,他居然會在這樣的場合產生錯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因為這一路在水上航行過久,沒有好好得到紓解之故?
「賀少爺,明兒個敝油號要開場新戲,還請您蒞臨。」劉姓油商的目光賊溜溜地往賀英燁和采萍的身上打轉,心里已經有譜,待會兒該怎麼做。
「開新戲?」賀英燁強迫自己把心思拉回到生意場上,很多不平等的合同都是酒酣耳熱間簽下,得小心行事才是。
「是啊,賀少爺。」劉姓油商笑道。「為了歡迎賀少爺,也為了慶祝今年的桐油盛產,在下已經請妥了戲班子開新戲,無論如何都請您賞光。」
劉姓油商做生意有一套,「美色」之後緊接著「娛樂」,完全掌握住一般商人的心態。
賀英燁冷眼笑看這一切,不知道對方何以認為這套對他有效?
「承蒙劉東家盛情邀約,在下恭敬不如從命,明兒個一定到。」只不過呢?這筆生意反正也還沒談完,延遲個一、兩天,並不會對他接下來的行程造成多大影響,就給對方一個面子好了。
雙方你來我往,又就合同內容做了一番討論,雖然沒有完全定案,但也談妥了大半,剩下的,就交給明天,賀英燁預計明兒個就要全部談妥。
「夜深了,在下該回客棧歇息了。」凡事見好就收,賀英燁拉開椅子就要起身。
「賀少爺。」劉姓油商連忙跟身邊的花魁使眼色。「要不,我讓采萍陪您一宿,您看如何?」
劉姓油商以為賀英燁對采萍有意思,而他也確實猶豫了一下,考慮要不要將她當成代替品。
「……不,我心領了,告辭。」話畢,他頭也不回地走出酒樓。
他說過,他絕對不會屈服于廉價的之下,無論在何時、何地!
第2章(1)
大雜院的院子里頭站滿了戲班子的成員,大多數的人都不清楚班主找他們有何目的,有事兒一家一家通知便成,干啥還要叫他們集合?
「冷死人了!」
大伙兒冷到在原地搓手取暖,露兒也到了,臉上掛著一抹顯而易見的興奮,喜孜孜地看著棄兒,棄兒被瞧得不知所以然,但也抽不得空管露兒,她得趕快回房去拿圍巾才行。
今兒個晚上真的很冷,不過剛入冬,便已刮起陣陣寒風,不纏條圍巾真的會凍死人。
為了趕上班主的談話,棄兒幾乎是用跑的跑回房,在床頭胡亂搜了一陣,才搜出一條破舊的圍巾繞在脖子上,然後又得沖回院子。
……對了,該給喜兒吃飼料了,她今兒個整天都沒喂食,真是個不負責任的主人。
棄兒沖到床底下,想拿出鳥籠,喂她心愛的小鳥吃點兒谷子,卻怎麼也找不到小鳥。
喜兒、喜兒不見了!怎麼會——
然後,她看見被丟在角落的空鳥籠,原先被關在里面的喜兒,已經被放走。棄兒見狀心頓時冷了一半,很快便明白是誰放走她的小鳥。
她看向漆黑的天際,被霧氣籠罩的天空,暗到連一顆星子都沒有,像極了她的人生。
這樣啊!被放走了,其實也好。
棄兒的眼淚不知不覺地滾下來,沾濕她的衣襟,她卻只能悄悄擦干。
不要哭,至少喜兒自由了,比你還幸福。
棄兒命令自己要為鳥兒高興,可眼淚就是不爭氣,硬是往下掉。
如果她真的把喜兒當朋友,就不該囚禁它,硬是將它留在身邊,但她真的覺得好寂寞。
「嗚……」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連她唯一的朋友都奪走?難道她就不能有朋友,就不能有尊嚴嗎?
「嗚……」
她到底還要忍受這樣的日子多久?大家還要怎麼欺侮她才甘心?如果她死了,他們會不會饒過她?
她覺得好累,真的好累。
擦干眼淚,拖著蹣跚腳步到院子集合,棄兒真的受夠了。
整個戲班就只有強叔對她好,但他又早早過世,留她一個人在戲班受盡折磨,如果當初強叔不要救她,或許她還比較幸福,至少可以天真的死去。
棄兒的內心傷痕累累,再也不期待會有奇跡發生,即使是胸口那兩紋銀,都不能軟化她已然僵硬的心。
露兒見棄兒一臉傷心的表情,便知道棄兒已經發現小鳥被她放走的事,內心快樂不已。
人心之險惡,只有身陷其中的人才知道。
棄兒對人性已經徹底絕望,也不指望誰能同情她,給她一絲溫暖,事實上她已經完全麻木。
班主在眾人的期盼之下來到院子,大伙兒的脖子立刻拉得長長的,看班主想說什麼。
「明兒個‘嘉興油號’請咱們開戲,這事兒大伙兒都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