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飽了。」他放下碗筷,碗里盤里都空了,他爹向來不喜桌面凌亂,所以他從不掉菜掉飯;他娘最討厭有人浪費,因此他總是將侍女夾的菜飯給吃得干干淨淨,如此一來既整潔又愛惜糧食,不像有些人……柳穆清看著眼前,真真傻住,這個鳳飽飽以湯匙舀飯,吃得臉上桌上都是飯粒,一手拿著那顆盤里最後的蝦球,努力地以缺了門牙的嘴巴啃咬著。
他忍不住輕咳了一下,開口︰「你掉了好多飯粒。」
鳳飽飽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地說著︰「我爹說的,掉愈多代表愈好吃。」
柳穆清愣了一下,這句話還真像那個鳳伯伯會講的,鳳伯伯,看起來就是個恣意而為的人。
想著,他開口問︰「你爹也是做買賣的?」
「什麼是做買賣?」她反問。
會這樣問代表不是做買賣的吧?柳穆清改用另一種問法︰「那不然你爹是做什麼的?」
「我爹就是做我爹啊,不然還要做什麼?」她理所當然地回答,眼神十分納悶,像是等著听听看到底她爹要做什麼。
柳穆清眼瞳微轉,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因為他忽然想起,鳳伯伯身邊的隨從都喊他師父或是鳳大爺,那架勢看起來不大像是商人,反而比較像是深山霸王之類的。
他示意侍女斟碗香片,逕自端著蓋杯喝著,喝沒幾口即發現眼前小女娃直瞅著他。
「我臉上有東西嗎?」他拿起手巾擦了一下嘴巴,可什麼都沒有沾到啊。
「木哥哥,你喝茶怎麼沒聲音啊?」她好奇地看著他,「爹說愈好喝的茶喝起來就愈大聲,是不是你這碗茶不好喝?」
「好喝。但我不想發出聲音。」這碗白菊香片當貢茶都夠資格了,怎麼可能不好喝。
「我也要喝喝看!姐姐你給我一杯一樣的茶好嗎?」她帶著滿臉飯粒轉頭跟侍女要茶。
那侍女見她天真爛漫,抿笑斟了一碗給她,還不忘叮囑︰「有點兒燙,鳳家小姐慢慢喝,小心別燙著。」
她一听,很認真地嘟起嘴吹了一會兒,然後也沒端起杯子,卻是伸長脖子將嘴巴湊到杯緣。
猛然發出「蘇」的吸水聲,然後唏哩呼嚕地喝了好幾口。
柳穆清從沒看過如此豪邁喝茶的女孩兒,一時間既驚訝又尷尬。
「真好喝!罷看你喝還以為很難喝呢。」她開心地「哈」了一大口氣出來,本想拿袖子抹嘴,卻忽然打住,很快地拿起桌上擺放的華美手帕,學方才柳穆清的動作,斯文優雅地擦拭嘴唇。
柳穆清卻是沒再理會她,自個兒品茗好茶,一手不由自主模著桌上那柄短劍。
這動作立刻吸引鳳飽飽的目光,她馬上眼楮一亮,贊嘆︰「木哥哥,你這把刀真好看!」
柳穆清見她滿手是油卻要模那短劍,連忙搶先一步將劍拿在手上。雖然爹說男人要有氣度、要禮讓女孩兒,但是這柄劍是他十歲的生辰禮物,他獲得後每天配戴在身上,愛不釋手,而這個鳳飽飽的手實在太油膩,一模下去肯定慘不忍睹。
想著,他面有難色地將劍揣在懷里,說道︰「這是我的寶貝不能借你玩。」
她面露失望,但很快又眨了眨眼楮,提議「我也把我的寶貝借你,這樣互相借一下,行嗎?」
柳穆清狐疑地看著她,但畢竟年幼禁不住好奇,想了一下還是點點頭,問道︰「你的寶貝是什麼?帶在身上嗎?」
她連忙點頭,笑嘻嘻地自腰際取下一個小袋子,神秘兮兮地以兩手捧著。柳穆清忍不住湊了過去,兩眼注視著鳳飽飽的手,盯著她將那小袋子拉開,然後慢慢將袋口往下拉——
「吱!」
一只棕色毛鼠倏地從袋里冒出一顆頭來。
「這就是我的寶貝,毛毛鼠!」鳳飽飽咧開缺了門牙的嘴,大聲宣布。
柳穆清瞠目大訝,他幼時隨著母親登船視察,不慎失足跌入船底倉庫,慘遭鼠群啃咬攻擊;從此,一直對鼠輩心懷恐懼,幸好平日家中不見老鼠出沒,當然也就沒人知道這個秘密,可他卻怎麼也沒料到,此時此刻,在如此安逸舒適的包廂內,居然蹦出一只毛茸茸的大胖鼠,而且距離之近,幾乎就要踫到他的鼻尖。
柳穆清臉色刷白,眼楮愈瞪愈大、愈瞪愈大,終于,毛毛鼠又吱地發出叫聲時,他再也壓抑不住,不由自主扯開嗓子,驚聲怒喊︰「啊啊啊啊啊!拿走拿走!」
他听見自己發出前所未有的怪叫聲,而且完全控制不住。
石破天驚的叫聲一下子響遍整座閣樓,不僅廂房內護衛嚇了一跳,門外護衛更是立刻拔劍破門而人,連隔壁廂房也停止了談笑,所有人飛快奔來。
「少爺、少爺?!」
「木哥哥你怎麼了?」
鳳飽飽也被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探問,卻不料手上毛毛鼠又跟著湊上前,好巧不巧地踫到了柳穆清的下巴。
「不要不要!」他驚極,頭皮瞬間發麻,全身雞皮疙瘩豎起,手腳一陣亂揮亂踢,身下椅子也隨之劇烈搖晃,緊接著,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整個人連同椅子直直地往後倒去,後腦勺硬生生撩在光可監人的地板上,發出扎實的撞擊聲響!
「砰!」
「少爺小心!」
「糟了!」
柳穆清眼冒金星,迷糊之間,只記得所有人圍上前,個個驚訝地看著他,包含他那位向來優雅從容的爹。
最可恨的是那橫眉豎目的鳳伯伯,居然張狂大笑。「德貞,不會吧?爾這麼膽小,連老鼠都怕!」
誰膽小了!別在大家面前亂說!柳穆清氣急攻心,眼前一黑,整個人失去知覺。
第一回 柳月家有男初長成 兩家千金一拍即合
好痛!
柳穆清模了模後腦勺,有一瞬間彷佛還感到一陣痛。
真是!怎麼會忽然夢見六年前的那場鬧劇?他搖頭笑了一下,隨手將床邊外衣披在身上,走下床去推開窗戶。
天色微亮,是他該起床練劍的時辰了。
身為柳月家家主唯一的兒子,柳穆清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責任。他自有記憶開始,每日就是跟著幾個師傅學習,清晨起床練劍、練拳;早膳過後跟著師傅讀書寫文章;下午有時騎馬射箭,有時就品評琴棋書畫以及珍稀迸玩等等;晚上就是溫習白天的功課,文的武的都得反復溫習。
案親若在家,便會陪著他練一會兒劍,或找他進書房問功課。
隨著他年紀漸增,也開始由母親帶著一起學看帳冊、參加柳月家底下各行業的例會,或者,跟著父母親四處訪杳柳月家產業。
「少爺起得好早。」
「少爺哪天不是起得比你早。」
兩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小廝走進來,一個端著臉盆,一個捧來一個小碗。
柳穆清微笑听著他倆的小拌嘴,很快地洗臉漱口,然後端起小碗喝了一口,那是煮得糊了的燕窩,柳月家家主吩咐的,他不敢不喝。
柳月家家主就是他娘,統領整個龐大家業的首要人物,在柳月家,任誰都得听從家主的命令。
不過,娘卻又對爹言听計從。
他將那碗燕窩喝盡,在小廝們侍候下換上輕便藍衫。
「走吧。」柳穆清領著兩個小廝,一喚五兒一喚六兒,一同走往側院。柳穆清,年十六,面容偏長膚色偏白,挺鼻粉唇,眉目俊秀,還有著和他爹娘如出一轍的修長身材,看來比同齡少年更為高挑,加之自幼四處走訪看慣大場面,因此舉手投足之間多了一份穩重與從容。
「怎麼南側廂房一大早就有人進進出出?」柳穆清問向身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