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兒忙回話︰「听說是老爺那邊吩咐的,說是有貴客要來住蚌幾天。」柳穆清听了點點頭。
「什麼客人知道嗎?」他隨□問著,腳下沒停過,這晨起練武是一天大事,半點不能耽擱。
六兒連忙回話︰「好像說是姓鳳的。」
柳穆清頓住,回頭看向他們,問道︰「姓鳳?」
「是啊。」兩人同時點頭,五兒接著說︰「這姓氏挺稀罕,咱們一听就記住了。听說是鳳大爺帶著女兒一起過來。少爺,有什麼不妥嗎?」
「沒事。」他輕輕搖頭,轉身又走。
是鳳伯伯,他才夢見六年前舊事,居然鳳伯伯一家就來造訪,這算心有靈犀還是未卜先知?
想起上回與鳳伯伯一家見面,他真要大嘆一口氣。
那次害他顏面大失,柳月家小主人害怕老鼠的事一下子人盡皆知,不單如此,他還自己跌下椅子撞昏頭,從小到大都沒如此丟臉過,不僅他丟臉,連父親也覺得面子掛不住,氣得好幾天不理他。
唉。
幸好當天五兒六兒沒跟去,沒瞧見他如此失態,不過,畢竟過了這麼多年,尷尬之感已淡。
當然,老鼠他也早就不怕了。
「鳳大爺的女兒不是跟咱們大小姐差不多年紀嗎?這下子大小姐可有人作伴了。」
「是啊,看來今年中秋家里會很熱鬧。」
柳穆清听著兩人談話,微微一笑,妹妹因體質孱弱又有哮喘毛病,自幼長住北京,讓袓母帶在身邊照顧調養,直至上個月才搬回家里,那鳳伯伯的女兒跟妹妹年齡相仿,的確可以相互作伴玩耍,這樣也挺不錯的。
「哥!」一聲中氣十足的朗叫。
柳穆清愣了一下,原來練功院早就有人,正是他妹以及好幾個武術師傅和隨從。
妹妹柳安和,小了他四歲,是他唯一的手足,自幼在北京長大,就住在爹的老家,據說他們的爹曾經是地位尊貴的皇室爵爺,為了跟娘在一起而喪失爵位。
盡避如此,父親卻始終受到當今皇上眷顧,不說別的,就說他和妹妹出生時都獲得可比皇室子女的豐厚賞賜即知,甚至,連他們的名字都是當今皇上賜的。
他的名字穆清源自詩經里的「吉甫作誦,穆如清風」,取其美好、和諧之意,亦蘊含太平的意思,更可延伸為仰慕大清的「慕」清之諧音;這是要他別忘了自己出身滿清皇室,要他時時心存大清、敬仰大清。
而妹妹柳安和則是代表安定、平和,亦即生于太平盛世之意;當然,兄妹倆的名字都有著期許柳月家與朝廷和平相處的深意。這些都是听袓母還有伯父伯母所說,他爹倒是從沒提過朝廷之事。
「哥,我今天比你更早呢,咱們來過過招!」柳安和邊說邊展開動作。
柳穆清看著妹妹翻了個筋斗向他撲來,頗感哭笑不得。他妹妹或許曾經孱弱多病,但在袓母的細心調養之下,不但身體愈來愈健康、臉色愈來愈紅潤,听說為了舒緩哮喘的毛病,甚至每日打拳練氣功,如此內外兼顧,多年來終于將她養得身強體「壯」。
真的是好壯哪!他看著妹妹壯碩的身子,難怪娘老是懷疑妹妹在北京時被抓去練習摔跤。娘私底下怎麼說的?好像是說一個女孩子家怎麼看起來虎背熊腰、力拔山河的啊!連爹都曾忍不住說了句「太過滋補了」……
「安和,你小心點兒。」他迅捷抓向妹妹肩膀,替她穩住身子,以免她因為太過興奮而摔倒。
「別擔心,只管出招啊!」柳安和圓呼呼的臉蛋堆滿笑容。
「我這不是出了嗎?」柳穆清微笑,右手輕巧反轉,拍了一下她頭頂,續道︰「第一招擋你肩膀、阻你進攻。第二招推開你拳頭、直取你腦袋瓜。」
柳安和愣了一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當即按著頭頂大叫︰「不行不行!方才我全沒防備,哥好奸詐,剛才不算數,我要重新比過!」
「敵人可不會給你時間準備。」柳穆清笑著,見她咩咩大叫,拍拍她額頭安撫︰「好好,我們重來一次。」
柳安和搬回家後最大的改變就是,柳月家安靜到接近冰冷的氣氛一下子被破壞殆盡;現在,只要有柳大小姐在的地方就顯得熱鬧溫暖,這對柳穆清來說絕對是前所未有的巨變。
其實他性子較為早熟冷靜,一直也都偏好清幽氣氛,實在不大習慣家里忽然熱鬧起來,不過,他還是樂見妹妹搬回來住,畢竟妹妹是他唯一的手足,自小又一直聚少離多,怎麼說都該更加愛護才是。
「我要出招嘍,小心你腳下。」柳穆清先提醒,然後才不快不慢地伸腿掃向妹妹,等她跳過之後才又試著出拳,「我現在要攻你右側手臂,再來是兩邊腋下,然後是右大腿,看好嘍!」
柳安和按照哥哥的提醒,一招一招擋下,就這樣居然對打了十來招,她既感興奮又頗有成就感,開心得手舞足蹈。
雖然她很喜歡袓母,伯父伯母亦視她如己出,但她還是很高興自己終于搬回家了。
空曠院子里,就見兄妹倆你來我往地過招,不時傳出兩人揮拳比試聲以及對談笑語聲……
柳月家,由柳穆清的外曾袓父柳月一手創立,卻是在柳穆清的外公柳如笙手中開始壯大,之後曾經短暫落人賊人之手,幸而又在他父母的攜手努力下奪回大位。
柳月家產業遍布江蘇地區,除經營水陸運輸,並有茶樓酒館、米行、藥鋪、南北雜貨、布莊、染坊、當鋪等店家,其富裕程度實難以估計,每年營收更是無以計數。
然而,最特別的是,柳月家承襲他外曾袓父留下的家訓,所有店家鋪子甚至商船鏢局等等從不掛上柳月家標幟,甚至對外也一概不能宣稱隸屬于柳月家之下。
此一作法初始是為了避免店鋪之間互相牽連,防止任一家店出事而連累其它鋪子,卻沒想到後來反倒成為柳月家開枝散葉的主因。
就如他母親所說,化整為零不引人注意才是長久根本之道,因此,數十年來外人只听聞柳月家家大業大,或許可以約略猜到某些大商號大船坊屬于他們,可卻無人確切知曉柳月家到底總共有多少店鋪以及實際的生意版圖。
「少爺,茂良客棧的陳掌櫃已經等在前院偏廳了。」
五兒走進書房稟報。柳穆清正站在書桌前端詳幾幅畫作,听了之後應了一聲,先將手中畫軸給卷起收好,這才走了出來。
「將這幾本帳冊帶上。」柳穆清指向書桌旁的幾本冊子。
五兒立刻過去拿在手上,轉身正想往前走,卻見主子忽然停住腳步,若有所思地盯著他手上的帳冊。
五兒不解探問︰「少爺,還缺什麼是嗎?」
柳穆清看了他一眼,忽道︰「帳冊放著,你去我房里取那白毫烏龍,然後到偏廳幫忙沏茶,我自個兒先行過去。」
「是。」五兒立刻放下帳冊,快速走了出去。
柳穆清理理衣裳,逕自往偏廳走去。
自他有記憶以來,就一直知道自己是柳月家的下一任繼承人。
一年前,母親挪了一間店鋪交給他管理,當時還白紙黑字立了合同,說明店鋪不是送他,只是讓他管理,往後無論盈虧都算在他柳穆清的頭上,年底結算時若有盈余,不但盈余歸他,來年還會再撥一間店給他管理。
倘若他夠本事攢夠了銀兩,就可向母親買下店鋪;但若是虧損,這筆帳自然也是算在他頭上,須得自己想辦法還出錢來;否則,只要虧損超過店鋪價值,母親就要收回鋪子管理權,一旦他手上的鋪子全數被收回,那他就得收拾包袱滾出家門,也不準說自己是柳月家的兒子,以免貽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