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憶真從反抗到無聲,再從無聲開始喘息,面對那再熟悉不過的觸撫,心中雖不願意,身體卻一步步順從。加上她對孟滄滄的愧疚,最後終于被上升的體溫所吞噬。
斑潮帶來顫抖的同時,蕭憶真緊緊勾著孟滄滄的頸子,卻在模糊中看見林靖風的面容,「阿風……」
幻覺嗎?
「阿……風?」孟滄滄還未來得及反應,只見身下的蕭憶真驀地刷白面孔。
「憶真——你……」孟滄滄身後傳來陌生的男聲,她轉過頭,看見一個年輕男孩捧著相簿與鑰匙,錯愕且悲傷地看著赤果交纏的她們。
「阿風……」蕭憶真連忙抓起散落一旁的衣物,遮住胸口。
為什麼是他?
如果蹭蹋了孟滄滄的真心,是她必須贖的罪,她寧可前一秒就被撕成碎片,連靈魂一起灰飛煙滅,直至世上再也沒有人記得曾經有個為愛鑄錯的女孩名叫蕭憶真。
那麼,她就不會看見他悲傷的臉。
比毀滅還要悲傷的臉。
可是,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他看見了……
「我……把照片洗好了,還自己做美編印成相簿,想要給你驚喜。」林靖風露出勉強的笑容。「看來,你已做好選擇了。那麼,我祝福你。」
他拋下手里的物品,頭也不回地離開。
相簿散落地面,翻開的那一頁,是她與林靖風燦爛無憂的笑容。
回到眼前,記憶碎屑已飛遠,空蕩蕩的街道突然傳來孩子的笑聲,她中斷思緒,冷眼看著面前刺眼的畫面。好一幅幸福的全家福啊,女人沒有刻意裝扮,素著一張臉與隨性的穿著,甚至不及中上之姿,但是,她挽著左側的丈夫,右手牽著孩子,一家人說說笑笑地往巷內走去,正熱烈討論著晚餐的菜色。
女人臉上有的,是她缺少的無憾與滿足。
她模糊的視線再也看不清眼前的路。
只是,她又能說什麼呢?
她曾經有機會擁有像那女人所有的一切,但是她意志不堅,狠狠背叛了林靖風的付出,不是嗎?
08、愛與痛的依存關系。
下課後,黎詩雨才踏出教室,便看見林靖風坐在對向的樓梯口對著她笑。
噢!那無瑕的笑容,僅只因看見她而喜悅那般簡單。
「阿風?」
他起身,走向她,拿走她手中厚重的書本,「下課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她像剛拆開玩具禮盒的孩子,滿心歡喜。
「同學,有一種東西叫做網絡。」他大膽地將她的笑容盡收眼底,「只要到你學校的課程網一查,就可以知道中文所一年級今天有什麼必修課、在哪間教室上課。」
「喔。」
「我也念過大學好嗎!」
「找我有什麼事?」然後,想到什麼似,她關切地問︰「你那個朋友,傷好了嗎?」
「不提她,好嗎?」他搖搖頭,深吸了一口氣,對她伸出手,「我想你了。」
餅去的無解題無從整理起,他無力去面對,只能把希望放在黎詩雨身上;為了她帶有魔力的笑聲,即使沒有聯絡方式,他仍在絕望處靈機一動,制造了讓她驚喜的重逢。
她握住他的手。反正她要的,也只有他的現在。「可是,我待會得趕到桃園教課。」
「桃園哪里?」來得不巧,他免不了失落。
「火車站附近。」
「跑這麼遠?劃得來嗎?」
「我一小時的鐘點費是打工族一天的薪水,你說劃不劃得來?」
「我送你去吧,不用轉車那麼麻煩。」他希望能在她身邊多待一會。
「你今天不用工作嗎?」
「我休假。」
「喔。」她露出笑容,「好啊!」
一個小時後,林靖風的車駛入桃園市區,接近目的地前,黎詩雨說︰「謝謝你送我過來,阿風。」
「什麼時候下班?」
「我要上四個小時的課,到晚上六點。時間很長,所以你先回去,我下了課再坐火車就好。」
「我能看你上課嗎?」
「可以是可以,只要假裝是來觀摩的新老師,坐在教室後面,學校不太會管。」她不解地問︰「但你又不想教書,看我上課做什麼?」
「我看過黎詩雨變成宇施黎的樣子,也有點好奇變成黎老師會是怎樣。」
「很不一樣喔!」她笑,「我大概有人格分裂癥吧,一上台就會變成另一個人,很聒噪很搞笑,像購物台的購物專家,說話非常夸張,但學生會吃這一套。」
「那就非看不可了。」
棒行如隔山,林靖風還真不知道寫作該怎麼教。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擁有截然不同的思維能力與人生經歷,若有一套學科般可奉為圭臬的準則套用于創作,豈不可惜了獨創性?
上課鐘響,黎詩雨從容打開預先準備好的投影片教材。出現在台前的投影,讓林靖風大惑不解。
心理測驗?
這不是作文課嗎?
然後,他才知道這是她的特別安排。心理測驗是無論男女老少都熱中的游戲,畢竟,人終其一生都想了解自己,且越深越好。所以,她會安排一個和上課主題有關的測驗,在課堂一開始就抓在學生的注意力,剖析內在人格的同時,導人課程主題。
講台上的黎詩雨,果真和平常的她不一樣,卻也沒有太「老師」的樣子。
回憶中學時代,林靖風對于大多數老師都存有距離感,就算他們教得再好,總覺得彼此站在不同高度的位置上,對于對方的理解與感受,在立足點上就有明顯差異。黎詩雨和學生之間顯然沒有那台階的落差,整間教室的相處氛圍不像是上對下的「知識傳授」,而是朋友之間的「切磋討論」。不光只是年齡差距不大,
包重要的是,她懂得用學生的立場與語言,將硬梆梆的理論變成有趣的話題,也看得出來孩子們都很喜歡她。
她不直接告訴學生「應該怎麼寫」,而是在教材里加入許多實例,包括圖片、影片,甚或她自己的經驗,但都是在引導學生「可以怎麼想」。
思考是很重要的,沒有由內而生的想法或感觸,凡事照規則來,即使在技術層面擁有很高的評價,往往會少了靈魂,無法觸動人心。
他很贊成她的教法。
教科書上應付考試的知識訓練,只讓學生得到面對選項時能快速選出答案的反應力,卻沒有融會前因後果的思考力。好在,她並沒有那麼做。
下課時間,原以為她能稍事休息,然而,她才一說「下課」,就有學生沖上台前找她,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好奇學生會和她聊什麼話題,于是朝他們靠近了些。
「阿黎,上禮拜我參加桃園高中生繪畫大賽,拿了冠軍回來。」話雖如此,男孩的神情卻沒有太大的喜悅。
「真的嗎?你離你的畫家夢又跨近了一大步了欸!」她察覺到男孩的失落,「但是,你似乎沒有很高興?怎麼了?」
「因為我這次段考退步了,我媽不大高興。」男孩嘆了一口氣,「而且她說,畫畫對考大學一點幫助都沒有。」
「怎麼會沒有?你以後要讀美術系,明明就重要啊!」
「她不想讓我念美術系。」
「覺得學藝術風險太大,將來要煩惱生活,對嗎?」
「對對對,就是這樣。」男孩點頭,「我媽說,當畫家生前都會餓死,幸運一點的話到死後才會出名。」
「所以媽媽希望你放棄畫畫?」
「嚼。她擔心我的未來,是出自關心。可是放棄一件我一直都那麼喜歡的事,真的很痛苦。」
「你喜歡畫畫,無論遇到多少挫折都會堅持下去,對吧?」
「我會。我想走自己選的路。」男孩非常肯定,「就像阿黎你,你很喜歡寫作,也設想了很多面對現實的方法,可以毫無顧慮的寫作,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