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回頭再瞧他一眼,想將他溫柔模樣深深烙印心上,知之後一定再看不見他這神情了,即使能相見,他也必定會恨她到底,無法諒解的。
可惜此刻她眼前早已水霧朦朧,什麼也看不清;而她心里也有數,再貪戀拖延下去,必定會誤事走不了。
所以……她不能看他了。不能再看了。她再不回頭了。
取下頸上沉甸甸的對玉,擱上桌面,走了幾步,還沒出房門又繞回桌前,目光定定落在他初次以夫婿身分贈她的東西上頭。以為能輕易抽身,淚珠兒卻不听使喚地狂墜。
「我走後,你必會另娶後妃。三天後就算命喪你手中,我也絕不怨你怪你,縱然只剩一縷幽魂,九泉底下,我也會為你衷心祈福,祝你與新人白首偕老,東丘昌盛。但是我、我這一生,就只有你一人、只有你一人……只有……你一人……」
明知東西不屬于自己,她卻仍沖動地拆了系繩,只取走半邊鳳玉,緊緊握住。
「可是……我其實不想、不想讓你轉贈其他女人。你說過的,你的妻子,你的王妃,你要的……是我才對!你說中了一件事,我過去不懂,現在才明白,這感覺就是嫉妒啊!原諒我,我沒有以後了,你讓我、讓我這三天……作個美夢也好。」
她將鳳玉納入懷中,緊緊貼在心口,即使如此,還是止不住淚。
「日後,你可以從我身上取回它,你的寶物不會折損半分;我帶走的對玉只有半邊,也不會讓人察覺是你的傳家寶物,未損你顏面……所以,你就借我三天吧。我知道這要求任性,也還不了你任何代價,所有欠你的,來世再還了!」
她再不遲疑,奪門而出,淚水模糊了視線,就連前路……也看不清了……
趁杭煜親信克倫帶著部將在城下操兵之時,伏雲卿換了素白衣裙披上鳳凰大氅,派下許多工作給丫頭,以王妃身分喝令士兵不準跟在她身後尾隨,像是閑來無事地在城中負手閑逛,等到研判沒任何人尾隨之時,她才再次通過秘道潛進軍機庫。
軍機庫中擺了不少卷軸,她飛快地翻過一卷卷布兵圖,拿著筆墨畫了東西,即使她從來書畫神速,但帶著手傷耗去了將近兩刻半的時間,總算將她想要的東西全記進了腦中;而後她來到北門,蘭襄早已準備妥當,在那兒等著她。「姑娘!」
她朝蘭襄點了點頭。「咱們一起走吧。」
「娘娘請留步。」城門士兵盡責地攔下她。雖然王妃是大齊姑娘,半蒙著臉看不清楚真面目,但在安陽城中,能披著朱色鳳凰大氅的女子也就一人而已。
她鳳眸一睨,高傲抬頭。「王上允我送姐妹一程,還是你們想抗命?」
眼見士兵們面面相覷,似有動搖,她才嬌笑道︰「我身上沒有任何遠行裝束,天寒地凍,我不會傻到讓自己冷死在外頭。五里不遠,半個時辰,我去去就回。」
她說辭合理,士兵們左右探看王妃娘娘坐騎上確實沒有任何行囊、沒御寒裝備,也無干糧,說要逃跑,未免太冒險。加上她才剛行完冊封大典,聖眷正隆,沒人敢冒犯。
沒有多解釋什麼,伏雲卿只是讓蘭襄領頭,出了城門便往前直奔。
安陽以北聯外道路雖然尚未受到戰火太大波及,但因遍地冬雪之故,不算好走。此時難得雪停放晴,視野清楚,走了沒多遠,確定安陽城內瞧不見她們身影之後,伏雲卿才停下,喚住前方的蘭襄。「你多保重,我只能送你到這兒了。」
「姑娘,好不容易出城,您還要回去那險惡之處嗎?六王副將在半山腰的廢棄舊兵屯里,等著要與您會合……還是您軍機圖未取,非得折返不可?」
王爺身上看來什麼都沒帶,蘭襄總感覺不大對勁。
伏雲卿搖頭但笑不語。她不想扯謊,卻也不願蘭襄再為她擔心。
「我自有打算。你若見了十一哥,幫我帶給他一句話,就說肩上有鳳凰紋的姑娘是東丘國要人,大齊其實欠了東丘在先,這樣他就會明白了。然後……蘭襄,當皇子的這些年,謝謝你陪著我;可是往北這條路,我無法再護住你。記住,今後就算只余你一人,你也得平安無憂過下去,連我那一份……自個兒多保重。」
伏雲卿難得露出爽朗笑容,朝蘭襄揮了揮手,打算掉轉馬頭,改往西方前進。
「姑娘!」蘭襄回頭追上她。「就算您要直接去見六王人馬,上到舊兵屯也要花上一日半,您身上一點裝束也沒有,冷了餓了怎麼辦?一半也好,您分些東西去吧。進了十一王領地,那里向來富庶,要吃食,我身上還有銀兩能買。」
「不用了,我用不著的。蘭襄……我當真用不上的。」
伏雲卿制止蘭襄遞過東西,語帶欣慰︰「你忘了,我餓個三天從來不是問題,何況只有一天半。我還要兼程趕路,不耽擱了。你快走,我的策略……拖延不了多久。杭煜一醒找不著我,必定會來追你回去。對不起,結果我還是又讓你冒險了。」
「姑娘!留一半!」蘭襄強將部分行囊掛上伏雲卿馬鞍,雙眸微紅。
「姑娘委身東丘王換我一命,我沒法回報;可我在姑娘身邊數年,也不是平白打混。姑娘的打算,我幫不上忙;可若姑娘還念著與蘭襄主僕一場,求你東西留下一半,別讓我牽掛。我不知道姑娘的盤算,但我希望姑娘好好活著!泵娘交代的話,我拚死也一定會帶給十一王。殿下,後會有期!」
不讓伏雲卿再推辭,蘭襄俐落揚鞭厲聲一喝,策馬往北方狂奔而去。
伏雲卿垂首,默默撫著裝著干糧雜物的行囊,釋然笑了。
終于找到答案了。一直以來,她想保護的不只有兄弟與國家,她最想守護的,是大齊里頭千千萬萬個同蘭襄父女一樣,溫良純樸、情義深重的善良子民哪!她再不遲疑了。她巧妙扯著韁繩,雙腿一踢,便往險要的安陽山道轉進。
當時她下藥不重,杭煜最多睡上半日;克倫將軍操兵回去後,一定會發現事情不對勁。
第9章(2)
「一個時辰已過,我就只再領先一個時辰了……得再快些才行。」
理應春意盎然、喜氣洋洋的東丘王新房里,卻是寒意遍布,彷佛與外頭一樣正刮著雪。東丘王親信副將克倫,早先時候便已撤下新房里香爐,開了窗透風。
讓克倫喚醒後的杭煜始終沉默不語,神情沉穩,穿戴好一身剽悍銀色連環甲。瞥見桌上留下的半邊雌凰玉,以為淡漠無波的眼眸突然迸射駭人冷光。
「她……已經走了嗎?」向來好听的嗓音,卻凜冽得像是地府閻王宣判。
「是。正如王上早先預測,末將已讓探子悄悄跟上了。」克倫恭敬回覆。
「她果然……還是走了嗎……急切得連幾天都不肯多待,接了密信說走就走……我到底還在盼望什麼呢?她……又怎麼可能回頭呢?」
「既已決定不再隨侍重華王,今後,唯音也只有王上能依靠了。王上……肯讓唯音依靠一生嗎?」
柔媚的誘哄不停回蕩在杭煜腦中,他忍不住喃喃低語︰「我原以為……你接受了我的情意,我以為……你當真心甘情願的……」嗓音听來竟有幾分哽咽。
「不是勉強。王上會知道……唯音不勉強。」
「不勉強……因為這是你布下的高明騙局?」想起她前所未見的溫順惑人,胸臆間轉瞬烈焰狂燒。「而我卻傻得一腳踩了進去,任你欺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