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好奸詐!我都還沒瞧清楚里頭釀什麼!」墨平林指著盤中的「苦瓜殘骸」,指控自家哥哥。
「嗯?」羅老爺不苟言笑,睨一眼妹妹,將腦筋動到苦瓜炒咸蛋上。
這咸蛋和苦瓜結合得著實緊密,該如何分離?
墨成寧噗哧一笑,因為家人之間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種輕松的感覺了。
墨氏夫妻聞聲一愕,同時朝聲源轉過頭去。夫婦倆不約而同地想到,自從那叫荀非的少年回去後,成寧雖然仍舊畏縮,但偶爾已會稍稍釋放情緒了。
墨成寧吞下最後一口白飯,小心翼翼道︰「爹爹、娘親,我想去五靈山散散步。」然後順便把苦瓜種子拿去種,她暗笑。
墨老爺放下木筷,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最後停在女兒嘴角抿出的小小笑窩,贊許地點點頭。「讓丹丹那丫頭陪你去吧。」
「丹丹在膳堂用膳,我自己去沒關系的。」她悄悄挪向廚房,不知道廚夫伯伯有沒有把種子留下?
「那你自己小心點,匕首帶著,防身之余還可以當鏟子。」知女莫若母,墨夫人笑吟吟看著她微紅的臉蛋。
午後的風中挾著屬于冬季的最後一絲冷冽,似卷進了一些春意。遠方山頭已披上青簇簇的外衣,但殘冬仍籠罩著五靈山,滿山枯木的枝丫,似探向隱隱泛白的天際,讓蕭瑟里參了點詭譎。
墨成寧提著裝了苦瓜種子的袋子,興匆匆直達山月復,沿路這探探、那瞧瞧,就是找不到適合種植苦瓜的地方。
她沿路尋著,不知不覺來到土地較為肥沃的深林處。
「呼……呼……」一陣粗重喘息聲鑽進墨成寧耳中,教她起了警戒心。
編木叢里窸窸窣窣響,一名老者自樹叢里爬了出來,光果的上半身隱隱發紫,雙腿上綁著碎布條,上頭染著大片干涸血漬。
老者听見人聲,想著反正橫豎是死,管他是救兵還追兵,先留住來人再說。
墨成寧瞪大眼,怎麼她上五靈山總是遇到傷員?她站在原地,想要上前救人,但拘謹怕生的個性讓她裹足不前。
老人見來者是個青布衣衫女娃,心中憂喜交加,開口道︰「小泵娘,麻煩你過來幫幫我,我……我不會……讓你白白……幫我的。」極為吃力地吐出話後,便如一攤爛泥般趴倒在地。
墨成寧見他如此慘狀,胸口一緊,再顧不得那許多,拋下袋子,一個箭步沖過去將他扶起。好重!她以為老者都應該瘦得像竹竿一般,沒想到居然還比四個月前遇到的荀非要沉上許多。
她將老人半馱到樹下,讓他靠著樹干。
老者目力渙散,眯眼看著眼前弱不禁風的女娃,雖然不抱任何希望,仍是吃力問道︰「小、小泵娘……你身上可有刀子之類的尖銳物品?」
墨成寧誠實地點了點頭。「有、有匕首一把。」
老者雙眼乍現喜色,顫聲道︰「麻煩你……將我背上的銀……銀針拔出來,不然我熬不過兩……不……一個時辰。共有五枚,針……針頭淬有劇毒,小心了。」他側過身,只見五枚銀針深深沒入他背上。
「爺……爺爺,我去叫我爹娘來幫忙,您……您撐著點!」她又驚又恐,要她動刀取針,實在困難;何況,萬一出了差錯……這麼人命關天的事她絕對做不來。墨成寧轉身便要沖下山去搬救兵。
「不妥不妥。小……小泵娘,你不幫我……我現下就要死啦。」這女娃雖不像是欺人之輩,但他可不是傻子,難保她下山後一去不返。
墨成寧一听,只好掏出懷里匕首,跪在他身側,心中遲疑該如何下手,持著匕首的右手在空中比劃了半天,仍是下不了刀。此時老人自懷中拿出幾株緋色小花,放進嘴里嚼碎,告訴她待取出銀針後將之抹在傷口處。
她一咬牙,在銀針沒入處刺出一個淺淺的窟窿,老人吃痛,幾欲暈去,張嘴想說話卻是半句也擠不出。那銀針長根似牢牢釘在椎骨上,怎樣也拔不起來,耗了半個時辰,又挖又擠,才終于取下第一枚。她趕緊取餅碎紅花抹在傷處。
想是緋花漸漸發揮功效,取下魄戶穴上的銀針後,老人終于能夠順暢地說話。
「照你這方法和速度,恐怕在我毒發之前,就先給你折騰死了。」老人似笑非笑地說著,已不似先前那般著急。要穴上的毒針一旦拔除,他便可運氣抵擋其它銀針的毒性,存活下來的機會也大大增加。
墨成寧滿臉惶恐地看著他。
見她這模樣,老人語氣一轉,柔聲道︰「小泵娘,莫要害怕,我教你法子,你照著我說的做,定能輕松取下剩余銀針。」
墨成寧心中雖不信,仍是點了點頭。
老人揚起右眉,蒼白面容突然顯得有些不可一世。「你不信?老夫乃當今天下第一名醫,要不是我遭人暗算,中了五枚附骨針……」他干咳一聲,續道︰「若我是你,要不了一刻鐘便能將傷口處理得干干淨淨。」
「名醫……」墨成寧清亮的眸子閃過一絲神采。
老人對于她顯露的崇拜覺得甚是稱心,取餅墨成寧手中匕首和毒針,將毒針插人身後樹干。
「看仔細了,像這樣……」老者以匕首在樹干上示範如何操刀,「這邊的肌理是如此,所以你要這般將它劃開,附骨針上頭有個成分會和骨頭表面的元素融合,因此才會緊密黏住椎骨,這時要這樣……」他細細解說,她听得專心一意。
墨成寧悟性頗佳,當拔到最後一根銀針時,已能夠在半盞茶工夫內完成,傷口也縮至半個指節大小。
「謝謝。」她囁嚅道,當日荀非幽幽轉醒的情境又浮上心頭。
「啊?」老者一時反應不過來,該說謝謝的不是他嗎?
墨成寧搖了搖頭,莞爾道,「沒什麼。」當日心中模糊的想法逐漸成形,也許,她不會到老都縮在閨房中當老小姐了,也許,個性軟弱的她也是有存在的價值;也許,她能有機會為天下人貢獻小小的心力……
許多原先覺得不切實際的心願,在她隱約看見自己真正想要走的道路時,漸次真實了起來。
她想學醫。
林間霧氣無聲無息聚攏,在無數枯木中形成茫茫雲海,眼見再不下山就要找不著回去的路,墨成寧自思緒里回神,轉頭道︰「爺爺,我扶您下山吧,我家就在山腳處,我請爹娘替您中的毒想想法子。」
老人忙道︰「不了。說來慚愧,我今日居然栽在自制的附骨針下,這解毒方法天底下也只有我一人知。你扶我到山壁的洞窟里,讓我穩氣調息就好。你十日後再上山來尋我,倘若老夫有幸存活,便答應你一件要求。」
見她仍是放不下心,遂道︰「我要運功逼毒,期間萬萬不能有人打擾。」他頓了頓,斂容並加重了語氣︰「小泵娘,你千千萬萬不可說出我的行蹤,對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你若帶旁人上山,我見一個殺一個,你若害怕,也就不用上來尋我了,此後咱們便各不相干。」
他話都已說到這份上,墨成寧就是百般想勸他下山,也只得由他了。
窗外風瀟瀟雨淅瀝,遠山溪流處,水煙浮岸起。
墨成寧心神不定地思索著城里有哪個大夫願意收女子為生徒,想著若是讓大夫開藥方時取得些折扣,對方多半會允吧?
但轉念一想,說不得自己根本無法擔綱大夫這聖業。墨成寧伏案長吁。想著那些江湖女子多好,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大方不造作,依自己意念行走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