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蓉清,我不許你死!」陸長興如敗獸怒吼,多年前嘗過的恐懼,現在又加倍反撲到他身上。
沈蓉清怎可如此對他?在他掏心掏肺,就連靈魂都藏了一魄在她身上時,居然用自殘的方式將他抽筋剝骨!她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為何能冷血至此?
「幫主不可!」隨後而來的駱雨攔住要跳下的陸長興,見他雙眼赤紅回瞪,戾氣橫生,許久不見他盛怒模樣,駱雨心下一驚。
「幫主尚須主持大局,萬萬不可涉險,請由屬下營救。」
駱雨不敢耽擱,才要接近河道,就有一股力量將他向後拖去,重砸在地,他狼狽地爬了起來,正好瞧見陸長興沒入河水,消失在滾滾洪流之中。
沈蓉清痛苦極了,像被夾在巨石縫中,連手腳都沒有辦法擺動,胸口疼痛欲裂,口鼻像是覆滿了糟糠。
她太天真了,以為自己曾在漕河里轉過生死,就比別人多了一分底氣跟勝算,今兒個要不是河道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漕船,船身擋了河水沖擊,現下她已經不知道被沖往幾百里外。
壓在身上的水流強度未變,但打在臉上的雨勢已從細針變成柳絮,再這樣下去,可能沒有多久,就怕她的體力撐不到雨停的時候。
不曉得剛才落水的少年有沒有她的運氣,被船身擋了下來?
說是運氣,也得有人發現才是運氣,發現的時候還有氣,那才是頂頂運氣。
沈蓉清自嘲地笑了,她剛才怎麼回事?瞻前不顧後的,腦子像被氣傻了一樣,說跳就跳,萬一她支撐不住,出了意外,陸長興該怎麼辦?
有可能這次,他再也找不回她了。
她眼眶一熱,心也跟著痛了起來。背靠船身,隨水漂浮,已經失去掙扎的力量。
就算只有一絲可能,她也要賭賭看,盡可能保存力氣,撐到有人來救她為止。
不知道銀花有沒有替她搬救兵,這人野心大但心思淺,不至于害人求上位吧?如果陸長興身邊潛藏著這麼可怕的女子,萬一自己有什麼三長兩短,拚個魂飛魄散也要把這些魑魅魍魎從他身邊驅逐開。
她已經開始胡思亂想了嗎?她還能撐多久呢?陸長興……陸長興……
「沈、蓉、清!」陸長興突然從水面冒出頭來,抓著她的肩膀,如鬼道修羅般怒瞪著她。「睜開眼楮看著我!我叫你看著我!」
以為耳際的呼喚是她幻想出來的泡影,沈蓉清不想理會,怕睜開眼楮什麼都沒有,反而讓已經身心俱疲的她撐不過下一刻,豈知這聲音越來越真實,越來越近,她不由自主地張開眼,濕淋淋但活生生的陸長興就在她眼前!
「你怎麼……怎麼會……」沈蓉清又驚又喜,沒想到真的把他盼來了。
陸長興冷笑一聲,一手托著她,一手拉著船身纏繞的粗繩往岸邊游去,途中不發一語,也不看她一眼。
倒是沈蓉清,目光片刻不離他,見他突然皺眉,稍作停頓,不由得擔心一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陸長興沒有理她,繼續抓著繩索前進,幸好船與船之間距離不遠,兩人也算有驚無險地靠了岸。
「幫主!」守在岸邊的駱雨都快急白頭發了,一見到陸長興平安無事,立刻伸出手,想搭他一把,不知道何時過來的駱冰同樣貢獻出一臂。
「接好她。」陸長興先把沈蓉清托上岸,駱家兄弟沒花多少功夫就把她拉了起來,正要回頭去助陸長興的時候,岸邊哪里還有他的身影!
「幫主——幫主——」駱雨著急地站了起來,平時沉穩如山的他,正慌張地對河面吼?
沈蓉清背對著河道,一听也知道壞事了,顫巍巍地轉過頭去,將她從水里托抱起來的男人去哪兒了?
她不禁想起他方才在水面莫名停頓,難道是那時出了什麼錯?
不可能,他不會有事的,他不可能有事的!
沈蓉清想站起來,卻發現她根本沒有力氣支撐,頹軟地爬到岸邊,仔細索她目光所能視及的一切,不管她多謹慎仔細,就是看不到她想看的人!
「陸長興……陸長興……」她抖著聲音呼喚著,最後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
「陸長興——」
第10章(1)
駱冰馬上跳入河道中找尋陸長興,駱雨緊隨在後,卻見沈蓉清也想入水,不管她是不是幫主穩穩放在心頭上的人,此刻他已經不想跟她客氣,粗魯地將她推倒在碼頭上,痛聲斥責。
「你跟幫主出了什麼事,我沒有資格過問,可你斷不該尋死覓活,現在幫主為了救你體力透支、生死未卜,你高興了嗎?」如果他們兩人好好的,駱雨根本不會把這些往事掏出來抹鹽巴。
「你上次投水,幫主明察暗訪找了你兩年,幫主親自提拔的下屬到各分舵,都惦記著要找名頸間有疤的年輕人,不論性別,皆要留人。河道水流湍急,暗潮多,你被卷進河底或是漂流千里之外都有可能,可幫主見不到你的尸首就是不死心,好不容易把你找回來,幫主開心了,你居然又當著他的面尋死?難道幫主待你還不夠好嗎?」
「我沒——」她沒有尋死的念頭,可她害了陸長興是事實,她沒有臉辯解。「如果他死了,我會去陪他……」
「死?!」駱雨像听見什麼笑話般,冷哼一聲。「誰要你這種廉價的承諾?萬一幫主有事,全天下得有多少人陪著他有事?人在眼前的時候不珍惜,現在幫主瞧不見了,你誓言明志給誰看?」
「那也輪不到你來教訓她。」陸長興偏低微冷的語調震驚了兩人。
「屬下——」駱雨神情激動,抱手跪了下來,即便遭受責罵,嘴角還是上揚的。
「屬下知罪,請幫主責罰。」
「陸長興!」沈蓉清喜出望外,想站起來卻敵不過突然竄上的眩癥,閉著眼又坐倒回去。
放在往常,他肯定過來察看,心焦地問她哪里不舒服,此刻卻只是淡淡掃了她一眼,就轉過頭去跟駱雨說話。
「照顧好他。」陸長興放下肩上一名十歲出頭的小少年。「叫河間舵主明早巳時正到議事廳來見我。駱冰,這里交給你處理,局面穩定後,就叫弟兄們撤了。」
駱冰一下水就見到陸長興馱著人回來,也跟在後面上岸了。
「是。」駱家兄弟各自領命,沒多久,陸長興眼前只留沈蓉清一人。
他不說話,也不扶她,冷眼俯視著一身狼狽又冷得發顫的沈蓉清,仿佛往日溫情不過鏡花水月,是上輩子孟婆湯沒洗淨的記憶。
「陸長興……我……」沈蓉清冷極了,一張臉全無血色,泡在水里的時候還不覺得,現下在他注視中,她只想抱著身子發抖。
「你就這麼想死嗎?」他往前一步,蹲到她面前,粗暴地支起她的下顎。
「我沒有……我不是……」她冷到牙關直打顫,看著他疏漠的態度跟眼神,心就一陣擰絞。
「我就給你個機會。」他指節用力,在她頰面留下了紅痕,接著死死地啃上了她的脖子,如鬼魅般低低地笑出聲來。
「讓你死在我的床上。」
沈蓉清被狠狠扔上了床,昏頭轉向的,全身濕透還沿途滴水回來的她,頃刻間就將床上的被褥印出重重的水痕來。
她撐著床鋪坐起來,雙眼對上落下門閂走過來的陸長興,他戾氣深重,恨意難解,踩著憤怒筆直地朝她走來,嚇得她不由自主地往內縮去,直抵至牆。
「陸長興……」她聲如蚊蚋地喊著他,從沒見過他這麼嚇人的模樣,仿佛兩人之間的羈絆是數十年來水火不容的血恨家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