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人我說了算。」他將她的發絲攏至耳後,抬起她的臉,笑著說︰「太子太傅的女兒,算起來還是我高攀了。」
沈蓉清苦笑,不過是虛名罷了。
「漕務正忙,你且忍忍,我說過不會委屈你的。」有外人在場,陸長興不想說得太明白,尤其銀花還拉長耳朵听。
他們最久在河間不過待半個月,換人沒有太大意義,只要銀花能看好沈蓉清,讓她三餐正常,續服湯藥,其他的多作苛求也是枉然。
叩叩——門上傳來聲響,駱雨難得不等陸長興發話,就在門外通報。
「幫主,河床水位暴漲兩尺十寸,舵主說幫主在此,沒有命令,不敢擅開閘門。」
「什麼榆木腦袋!」陸長興震怒,站了起來。
「傳令下去,閘門開三。河面船只如何?有靠岸縛穩嗎?」
「河面船只已陸續靠岸,但有一艘黃船粗繩斷了,險些流出河段,縴夫正在往回拉。」駱雨聲音听起來有些著急,看起來情況不是很樂觀。
「我去看看,順便讓河間舵主滾過來,不想擔責是不是?叫他過來拉船,黃船沒拉回來,他人也不用回來了!」陸長興冷笑一聲,他底下分舵舵主的位置不是拿來養老用的。
「蓉清,我先忙去,你累了就休息,把腦袋放空,別想些有的沒的。」他附在她耳邊低語。
「要想就想我。」
「去吧,外面雨勢大,你千萬小心。」沈蓉清推著他,這人怎麼什麼情況都游刃有余,沒見他徹底慌過。她定定地望著他,還是不免為他受怕。
「你要平安回來。」
「會的,等我。」陸長興笑了笑,臨行前對銀花囑咐了句,語氣驟冷。
「好好照顧夫人。」
「是。」銀花應了聲,有說不出來的憋屈。
陸長興領著路雨離去,一步一步,踩得又重又急。沈蓉清收回目光,看著窗外大雨如注,雷電交加,天色昏暗如夜,暗暗祈禱這波風雨不會帶來嚴重的災害,陸長興能平平安安。
「大人如此疼你,夫人真是好命。」銀花語氣滿是欽羨,沈蓉清早膳還沒用完,卻在陸長興離去後,動手收拾。
「听說夫人入府前是京中色藝雙全的瘦馬,不知夫人最擅長什麼才藝,能讓大人為你神魂顛倒,許你夫人之位,夫人能教教銀花嗎?」
沈蓉清看了過來,見銀花故作無辜卻句句帶刺,是見她這幾日神色懨懨,以為她是只好欺負的病貓嗎?
「我不想跟你計較。」她指著大門。「你出去。」
「大人要我跟著夫人,我不能離開。」銀花噎了一下,心虛地低下頭,眼神閃過一絲嫌惡。
「我趕你,或陸長興趕你,你覺得哪個畫面比較難看?」沈蓉清冷冷地瞪著她。
「我又沒有說錯什麼!你做得,別人就說不得嗎?」從小讓家里慣大的銀花,何曾受過這等對待?立刻氣紅了眼。
「好,等陸長興回來,你再親口把剛才的話說一遍,我想由他告訴你更有說服力吧?」現在隨便一個人都能欺負她,拿她瘦馬的身分說話?難怪大哥知道她走上這條路時,會如此氣憤難當。
就連陸長興,一開始也是生氣的吧?
沈蓉清笑了笑,開弓沒有回頭箭,更何況這事已蓋棺論定,無法更改。問她後不後悔?能達成她畢生所願,有何悔之?最多最多,莫過于心頭一股消不去的遺憾吧。
「所以現在,給我出去。」她再次指向大門,要銀花離開。
她哥哥惱她,她無話可說,銀花算什麼東西?憑什麼瞧不起她?
「我偏不。」銀花急了,她爹對她期望很深,還盼著她在陸長興面前露臉時提他一頭呢。河間舵主犯了錯,指不定是她爹上位的大好時機,她豈能在這時離開?
銀花立刻換上一張笑臉。「我剛才是說笑的,你是京里來的人物,別跟我們地里的計較。」
她話說得自貶,眼神可沒幾分愧疚,多的是難平的情緒。沈蓉清比不上陸長興是個人精,但也不是傻子,豈會瞧不出她心口不一?
「你不走是吧?我走,我騰位置給你。」一方土水養一方人,這塊地養出來的人心真大。沈蓉清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一刻都不想多待。
銀花慌透了,這女人脾氣也忒大,不過就是個瘦馬,仗著大人寵愛就可以目中無人了嗎?看她能囂張到幾時!
不過陸長興剛才說的太子太傅又是什麼東西?她怎麼听不懂呢?
河間分舵離京遙遠,消息傳遞不易,很多消息都是轉手再轉手傳過來的,像陸長興迎了個瘦馬的消息,就是有人從鎮江南分總舵過來時提起的。至于沈蓉清是前任閣老沈念秋愛女一事,在這里還是件秘密。
沈蓉清走了出去,一出房門,左拐便是分舵議事廳,小小的,約莫能坐十人,廳門大敞,飄進幾縷雨絲,瀟淅的大雨較方才透窗所見已明顯緩和不少。
河間是處小分舵,坐在議事廳內,就能瞧見碼頭船只進出的狀況。現在河道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只,一塊兒隨著河流波動起伏,不少船夫就站在船只旁互拋繩索,將兩艘船綁在一塊兒,讓河道上無法靠岸而停的船只能有所依附。
碼頭上人很多,密密麻麻的,卻沒有人穿著簑衣在干活,更有十一、二歲的毛頭小子將縴繩搭在肩上,奮力將尚未綁妥的船只往岸邊帶,五官都被雨洗得看不清了。
不是滿十六歲才能進漕幫嗎?還是雨季人手不足,只能用黑工了?
「夫人,大伙兒都在忙,你就別添亂了,回房好好待著。」銀花走到她身後,以為她沒見過碼頭忙亂的景象,一時間看傻了眼,偷偷地鄙視了下,便不客氣地拉著她的手,想把她帶回廂房。
「有吩咐廚房熬姜湯嗎?」沈蓉清在雨中找尋著陸長興的身影,銀花拉扯她的力道幾乎給她忽略不計。
銀花有些忿然。「這問題也不是頭一遭,當然備好了。」
沈蓉清回頭看了她一眼,銀花諷刺她惺惺作態的語調真讓人不悅,急難當頭,她也不想花力氣爭辯這些。
她不理銀花碎念,逕自到門口眺望碼頭情況,發絲沾上水氣。
陸長興應該是去處理黃船的事,不在這兒,沈蓉清難掩擔憂,也只能在原地苦等他的身影,此時,她意外瞧見其中一名拉縴的少年力月兌,滑倒在地,反覆地想爬起來,沒想到越蹬越後面,竟栽進河道之中。
他是最後一個,沒人發現他落水。沈蓉清等了好一會兒,沒見少年上岸。落過水的她深知水面下的可怕,若非她執念太深,恐怕也撐不過來,更別說已經頹軟月兌力的少年,如何自救?
沈蓉清腦子一熱,不管不顧地沖進雨中,往河道奔去。
動用了兩百多人,總算讓黃船靠岸,不至于沖出河堤,開閘之後,水位不再上升,等雨量減緩,就能返船出航,陸長興正想陸續遣人回去休息,登上碼頭往議事廳走去時,赫然發現眼前有兩名女子在雨中爭執,一個執意前進,一個奮力勸阻,而拚命湊近河道的人居然是沈蓉清?!
陸長興險些急瘋了,如箭矢月兌弓般朝她奔去,不懂她為何選在這時做傻事?只因為他分不開身?
「蓉清!」他大聲嘶吼,不知是四周過于吵雜,還是沈蓉清故意忽略,只見她在他離岸邊還有十來步的距離時,便縱身跳了下去。
「沈蓉清——」
陸長興不敢相信她又再次當他面投河,這次水流遠比上回湍急,她是有幾條命可以折騰?他是有幾條命讓她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