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的進貨成本增加了,其他商行呢?」
「也增加了,但沒我們加得多。」
「為什麼他們能壓低成本,我們卻不行?」
「倒不是他們壓低了成本,而是這一、兩年,凌家的商隊屢遭劫掠,只今年一年,海船就因過海賊而損失兩艘,商隊被劫十八次︰其中以藥材方面被劫掠最嚴重,共計八回。這些都是意外,我們能怎麼辦?」
「且不論此事該如何解決,我只問,為何總是凌家的商隊被劫?」
「都說了是意外,哪里還有理由?」
「好,我就當這超乎想像的劫掠是意外,兒請問爹爹,凌家商行是否因為進貨成本增加而提高貨品售價?」
「當然,否則如何做到收支平衡?」
「所以說,凌家商行賣出的東西比其他商行貴。」凌端做出結論。「爹,若你是顧客,同樣的東西,一家賣得貴,一家賣得便宜,你會去哪里買?」
凌父陷入沉默。
「爹,凌家商行的客人大量流失,就因為我們賣的東西太貴了,如今想要止血,只能把售價壓下來,以便留住並吸引更多客戶上門。」凌端道。
「壓低了售價,收支豈不失衡?等于賣越多,虧越多?」
「所以壓低售價的同時,我們要查出凌家商隊屢遭‘意外’的原因。」凌端特地加重「意外」二字。
他才不信世上有恁多意外,凌家商隊一天到晚被劫只有一個可能——陰謀。有人圖謀凌家商行,才制造許多劫掠,想害凌家倒閉。
爹爹是老實人,李巧娘是應聲蟲,他們看不出這其中奧妙,但他不同,他避入寒山書院三年,學最多的不是四書五經、詩詞歌賦,而是交際與詭詐。
畢竟,丁字號館里那麼多天才、怪人,想在里頭活得好,沒一點本事,還不被整得少了一身皮?
因此說,他如今的心機已被訓練得深沉若海,即便凌父這種商場老油條,也非其對手。
「意外便是意外,能有什麼原因?」凌父不解。
「意外有兩種。一是人為,二是天意。我就想知道,凌家商隊遭遇的這一連串劫掠,其源頭究竟是在人或在天?」
凌父渾身一震。他從沒想過商隊遇到的連番搶劫是有人故意為之——不,應該這麼說,自從商隊第三次被劫開始,他便重新規劃了進貨路線,而這些事只有自己人知道,他信任自己手下每一個管事、雇工,他們絕不會將進貨路線泄漏出去,但凌家商隊依然被搶,對此,凌父只能將其歸于運氣不好,才會迭遇劫匪。
可凌端所言,分明指出凌家出了內鬼,方導致今日這步田地。
但……可能嗎?這些管事、負責人都跟了他大半輩子了,他自認待人以誠,從無苛刻,他們豈會無故叛變?
他不相信商隊的遇劫是人為的,一定是意外、肯定是,否則……他如何再信人?如何再自信?
看父親大受打擊的模樣,凌端就知道父親古板、固執的脾氣又要發作了,干脆先下手為強。
「爹,你放心,這件事就交給我吧!我保證查個水落石出,絕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任何一個企圖不軌之人。」
「但是……」凌父還想為自己那票老伙計說幾句話,都是十幾年的熟人了,若他們還不可靠,誰可靠呢?
可凌端徑自將調查一事拍板定案,並轉移話題。
「另外,爹說賣農莊和田地以還欠債一事,兒認為該當緩緩,待劫掠問題查清後,再談其他。」
「荒唐!」這番話就真正觸動凌父的痛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哪里有這麼多理由?果真如此做來,為父一生信譽豈不毀于一旦?」
「可爹——」凌端想說,若是商隊所遇劫掠與那些債主有關,現在把錢都給了他們,待將來水落石出,凌家依然是吃大虧,那他做再多的努力,也沒有意義了。
「不必說了。」凌父既稱第一信商,就絕對不屑行賴帳之事。「為父寧可讓商行倒閉,也絕不會置凌家百年聲譽于不顧。」
「若這一連劫掠是那些債主與凌家內鬼所為呢?爹爹,你變賣家產還債,豈不等于助紂為虐?」
「如果不是呢?你只想著不損失利益,可明白凌家百年聲譽積累之辛苦?沒錢可以再賺,但聲譽一旦受損,卻是再多的金銀珠寶也買不回來的。」
「倘使凌家垮台,要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聲譽’有何用?當我們家貧無立錐之地,流落街頭時,聲譽可能使我們東山再起?」
「短視近利!」凌父恨鐵不成鋼地指著他罵。「聲譽或許看不見、模不著,但確實存在著,只要聲譽不垮,一旦讓我們捉到機會,想要翻身,又有何難?」
「可這一連串意外若是人為的,他們會給我們翻身的機會嗎?」
「你你你——」凌父見兒子如此冥頑不靈,氣得渾身發抖。「讓你上書院,你究竟都學了什麼?連基本的誠信都做不到,你還跟人讀什麼聖賢書?!」
「我不是說不還,只希望在事情明朗之前先別還,待諸事俱明,再談還債一事。不過拖延些時間,又有什麼了不起?」
「狡辯、狡辯……」凌父氣結,甩袖離去。「為父不與你這逆子說。巧娘,你且盡快將債務問題處理妥當,我凌家寧可一無所有,也絕不做那背信忘義之人!」
「是,公公。」李巧娘開口應答。
凌端嚇了一跳,這才記起,她也在書房里……也不是說他目中無人,不過她實在安靜,他又專心與父親爭執,難免忽略了她。
可這女人也真怪,見他父子倆吵成一團,她也不出言調解,就默默地杵在角落,真是……
但她如今掌著凌家經濟大權,他說服不了父親暫緩還債,那麼……
他的視線緩緩轉向李巧娘。
看來他下一個要說服的人,就是她了。
第4章(1)
平心而論,對于公公與夫君兩人對于債務截然不同的處理辦法,李巧娘是偏向凌端的。
她也覺得凌家近一年遭遇的多次搶劫大有問題。
但公公堅持那些全是意外,她這做人媳婦的又有何資格出言反駁?
待到凌端指出那個關鍵,她幾乎想拍手叫好,但幼受閨訓,男人講話的時候,沒有女人插嘴的分,因此她只好一直在牆角扮雕像。
直至公公與相公吵翻,公公要她立刻處理債務問題,她心里真是不舒服。
她並非想賴帳,不過那些債主明知公公為人,凌家的信譽又一向良好,他們還派人到凌府搗亂,也讓她受不了了。
尤其他們還驚擾了婆婆,更令她生氣。
她真希望現在凌家的主事者是凌端,而非公公,那樣她便有借口暫時不還債,待查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再談償還問題。
只是,做人媳婦的……還是一個不受丈夫喜愛的半棄婦,她除了乖乖听公公的話之外,又能如何?
再多的不滿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她在心里低喟口氣,開始著手處理變賣農莊和田地的事情。
凌端定定地看著她,心里很是掙扎。
坦白說,他是瞧不起她乖乖听話,半絲判斷是非的能力也無,他爹說什麼,無論對錯,她都照做的個性。
像李巧娘這樣的人,跟傀儡有何分別?
但為了凌家百年基業不毀于一且,他不得不面對她,說服她與他合作,暫緩還債。
這絕對是他自出生以來遇過最最艱難的一件事,可除此之外,他還能怎麼辦呢?誰讓父親相信她,勝過自己親兒子?
他真是……在心里罵了句髒話,但表面上還是試著擺出一副笑臉……唉,對著她,要他怎麼笑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