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跟蹤她嗎?
敝不得……每次她要船有船、要車有車,原來,真是有人在暗中相助。
「听說,她當年也是這樣瞧著我的,為了打探關于我的消息,她暗中瞧過我好一陣子,所以,她才會喜歡上我。將心比心,此刻的她,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情。」
她不曉得他是怎麼打听到那段過去的,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他說的沒錯,人的愛慕之情往往在觀賞中滋長、偷窺中暗生,不遠不近的距離能讓丑的模糊,美的更美。
難怪,她和他都會覺得,彼此最好。
「縴櫻,既然你我都覺得彼此最好,不如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如何?」簾內人道,「你進艙來,咱們一同觀看幻日,再一同許個願——白首不相離。」
這個誘惑,她實在難以拒絕。
當初那般決絕地離開他,是逞了一時之氣,再來一次,她未必有那樣的決心。此刻,就更沒有了。
三年的思念之苦、如今邂逅的驚喜,容不得她再躲避,心中的意志仿佛被摧毀了一般,轟然倒塌。
「縴櫻,縴櫻——」他不斷喚她,「過了這許久,你也終該明白,我留你,並非一時情惑了吧?」
的確,三年了,該冷卻的早已冷卻、該想的都已想透,他還能來找她、勸她,說明他是真想挽回。
「品墨,你原諒我了嗎?」她輕拭一顆淚珠,哽咽地問。
「我說過,凡事除了天助,還得人力。要想得到原諒,你這樣躲到天涯海角,又有何用?」蘇品墨輕笑,「你得多多盡力,果得我的原諒才是。」
況且江映城已查出當年之事確實有人設計陷害,她離開的這些年,他已解開了心結,現在就等她摒除她的心魔了。
呵,不論這話是誘哄,還是玩笑,她該說,這話道理不錯。
她在蘇府,不過輕輕巧巧做了幾件事,就想贖清自己的罪?天底下也沒那麼容易的事。
要想得到真正的原諒,須得傾盡一世的努力。
「我不逼你,已經等了這麼久了,我不介意再等一會兒。」他又補充道,「你若想明白了,明日此時,我仍在這兒等你。」
她不語,步伐踟躕,不知該不該上前。
听說,昨天幻日沒有出現。所以,今天傍晚,碼頭上又會聚滿了人吧?
周冬痕下意識邁著步子,朝昨天約定的地點走去。
無論如何,她要去見他一面。答應或者不答應,總得給他留句話。
碼頭上似乎比昨天更加熱鬧,不過,卻有一種不安的騷動,她看到好些人面色蒼白地往回跑,仿佛看到了什麼可怕的畫面。
她連忙又走近了些,便听到人們這樣議論——「听說了嗎?昨天停在碼頭的一艘畫舫翻了!」
「好端端的,怎麼翻了?」
「听說是夜間遇到巨浪。」
「河水向來很平穩,怎會起浪?」
「又有人說,是遇到了湖匪打劫……」
周冬痕越听越驚,焦急地加緊步子,朝堤岸處奔去。
的確有一艘畫舫碎裂成浮木,漂浮在河中央。但她看不真切,這是否就是蘇品墨昨兒乘坐的那一艘。
他應該無恙吧?就算遇到了湖匪,憑他的功夫,也不會太過吃虧。
可他太富有,出手又闊綽,她實在擔心他會徒招橫禍。寧可遇到巨浪,倒還好些。
周冬痕就這樣呆呆看著河水,有些不知所措。這一刻,仿佛三年來所有的執拗都變為可笑的把戲。
在生與死面前,一切變得如此渺小,什麼愛不愛、贖罪不贖罪、原諒不原諒,能否天長地久,都不重要……唯有活著,才是永恆。
人為什麼要給自己鬧別扭,快快樂樂的相處,珍惜眼前的緣分,不是最好嗎?
她後悔……假如,這真是他的畫舫,她這輩子都要後悔死了。
「哭什麼啊?該不會以為我已經喂了大魚吧?」一個聲音突然道。
她哭了嗎?的確,在不經意中,早已淚水漣漣。
猛然回眸,看著說話的男子,思念三年的面容近在眼前,越發俊朗,與她夢中見到的無異。
「品墨……」她啞聲喚他,若非岸邊眾目睽睽,她一定會撲進他的懷里。
「看來你是真舍不得我,」蘇品墨淺笑,伸手輕撫她的花顏,「昨天的問題,我是不必再問第二遍了。」
沒錯,不必再問了,答案昭然若揭。
她有些後悔,蹉跎了這三年。
這三年,用來與他踏雪迎春、品秋賞夏,豈不更好?何必一個人飄泊天涯,如此孤苦……
呵,她可真是傻瓜。
河面的寒風吹拂著她的臉頰,但這一刻,沒有誰會覺得冷。她仿佛已經看到幻日自水色中升起,映耀彼此,霽瀲天光。
尾聲
蘇府新建在荷塘之上的水閣里,有一個偌大的花廳,其中擺著一套從京城千里迢迢運來的編鐘,凡看過之人,無不謂之壯觀。
周冬痕常常在閑的午後,敲打編鐘玩耍,一邊听著叮叮咚咚的樂聲,一邊觀賞浮荷美景,嗅見清香,著實人生一大享受。
蘇品墨日理萬機,一天之中大半時間不在府里,生意的事情,她也幫不上他的忙,但無論他再忙,每日回到府里,頭一件事便是來到水閣處,听她演奏一曲。
而後,他們會對飲一杯清茶,各自講述著這一天都做了些什麼事、踫到了什麼人,雖然話題平淡無聊,但兩人卻聊得十分開心,仿佛有什麼奇遇似的。
周冬痕想,所謂夫妻相處之道,便是如此吧?
廊上傳來腳步聲,一听便知是再熟悉不過的人回來了,她起身而笑,眸中映入蘇品墨的身影。
他今天穿著一身隆重的衣裳,像是去喝喜酒一般,早起她就覺得奇怪,但也沒問他到底去了哪兒。
「給你帶了一只八珍鴨子,」他笑道,「我嘗著味道不錯,想來你也會喜歡,等會兒你若是餓了,讓小萍給你張羅。」
「哪里來的八珍鴨子呢?」她迎上前,替他解開繁重的外衣。
「酒席上剩下的,我倒不介意打包。」蘇品墨挑眉道,「這鴨肚子里裝的可都是些珍貴食材,除了喬府,天下沒人這樣舍得。」
「哦,原來是喬府請客啊。」周冬痕依舊笑盈盈的。
「喬府嫁千金,此等沁州城中頭樁大事,夫人會不知?」他笑睨著她,寵溺地輕點了她的俏鼻一下。
「喬雨珂終于有歸宿了,」她嬌笑頷首,「听說新郎官是鎮遠將軍之子,想必今天的婚禮十分風光吧?」
喬雨珂出嫁,她當然知曉,蘇品墨也早已知曉。只不過,他不提,她亦不問。
他倆,總是有這般默契。
「她本來也請了你,可我想著你一定不願去,我便自己去了。」蘇品墨道。
「難為相公了。」周冬痕答。
喬雨珂心里一定還藏著一口氣吧,就等著把婚禮辦得風風光光的,在他倆面前炫耀一回,可偏偏她沒去,這興便掃了一半。
無論如何,蘇品墨去了,這段恩怨也算了了,只盼喬雨珂從此能另覓幸福,不要再惦記著他倆。
「你呢,今天一整天,都做了些什麼?」蘇品墨問道。
「收到三封信,一封來自宮里、一封來自昭平,還有一封——」周冬痕從案上拿起信箋,「來自饒山溪地。」
「貴妃娘娘若再派我一個替宮里采買的美差,你便替我推了吧。」他不禁蹙眉道,「雖說心里感激,可這皇商還真不是好當的。」
「我也是這個意思,下午已經回信給長姊了。」
周冬痕知道,周夏瀲又在睦帝面前替蘇家說好話了,這幾年蘇家做生意順風順水,多少是得了朝廷的幫助,只是這便宜不能佔得太多,以免朝野上下又有閑話要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