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在大冬天時手指燙傷了,卻還得用冷水洗碗是什麼樣的感覺嗎?下雪的日子騎著單車趕去上工,才遲到兩分鐘就被老板扣薪水,挨了罵受了傷回到家,屋子里卻只有我一個人,沒有人可以訴苦,沒有人可以抱抱我,哄哄我……你知道一個女人要有多堅強,才能過得了那種日子嗎?鄭雍,我承認是我不夠堅強,才會熬不下去,沒辦法陪你到成功的那一天……」
「別說了。」他低啞地打斷她。
她透過迷離的淚眼望著他,他為什麼看來那麼吃驚呢?為何要一副仿佛極受震撼的神情呢?
難道他從來沒想過這些嗎?難道他猜不到當年他們窮困潦倒時,身為他老婆,她必須承受多少磨難與挫折嗎?
難道他以為每天吃稀飯咽醬菜就是最大的痛苦了?
不是的,還有比那更不堪更令人難過的事,還有更多更多……
她微笑更深了,笑顏襯著淚光,猶如一朵在雨中獨自燦爛的小花,是那麼柔弱又孤傲。
「五千萬,我謝謝你願意彌補我,但是不夠的,永遠、永遠都不夠。」
語落,她雙手捏著支票,輕輕地撕成兩半,紙花如雪,輕盈地飄在空中,他怔怔地看著那兩瓣雪,心口劇痛。
「希望我們以後永遠不要再見了。」
她輕聲細語,拾起背包,轉身離去。
鄭雍傻傻地跟在羅愛理身後。
秘書焦急地追出來,問他跟美國客戶的商業晚餐怎麼辦?他當機立斷說取消,秘書愣住,許多在一旁悄悄窺視的公司員工也愣住。
但他顧不得了,顧不得自己這個執行長在職員眼中有多失態,只能顧及那個傷透了心的女人。
是被他傷透了心吧!
當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含淚微笑,看著她毫不留戀地撕掉支票,他的心仿佛也跟著她絕望的舉動一起流血。
而她轉身的那一刻,一股排山倒海的恐慌驀地攫住他,他忽然很害怕,怕從此再也見不到她。
他,不能失去她。
于是他悄悄尾隨在她身後,跟她一起漫步在街頭,跟她一起搭上公車。
她一直在哭,不是那種驚天動地的哀泣,只是靜靜地流著淚,可每一滴淚都像流星須落在他心口,灼得他發慌發痛。
她坐上開往花蓮的火車,他也跟著坐在她斜後方的座位。
她依然在落淚。
怎麼能這樣不停地掉眼淚?他覺得自己快被她的淚水給淹沒了,眼眸也跟著刺痛起來,視線迷蒙。
他不由得想起過去,回憶著與她相處過的各種時光,美好的、傷心的、折磨的、受挫的……想著想著,他難受地緊握拳頭。
好像,痛苦比快樂多,驚懼比平靜多。
他給她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生活?口口聲聲說要給心愛的女人幸福,他做到了嗎?
敝不得她會在他們結婚三周年那天,跟別的男人在一起……
促使他們離婚的導火線,會不會從一開始就是他自己埋下的?
四年來對她的埋怨憤恨,是不是都錯了?
想著,鄭雍不禁微微顫栗,一股難以形容的冷意竄上背脊。
或許,一切都錯了。
或許,當他執著于追求夢想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會失去自己最心愛的女人。
如果夢想的彼岸沒有她,即使他拚了命努力到達了又有何用?他不會再感受到幸福。
第6章(2)
火車到站,鄭雍繼續在川流不息的人海里守護著前妻的背影,直到她上了開往飯店的交通車,他才頹然松了口氣。
她安全了。
可他的心,卻不再安全,因為他恍然領悟,自己再也沒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他的心,沒有歸屬。
大男人俱樂部最近氣氛很低迷。
似乎每個成員都有心事,程昭旭交往十年的女友某天忽然不聲不響地留書出走了,周在元和爺爺之間的關系越發緊張,面臨被逼婚的窘境,就連一向自命瀟灑的葉子航近日也遭女禍纏身,跟某個自稱「阿婆」的網友玩起打賭游戲,至于鄭雍嘛……
自從他和前妻再見面那天起,他一直是這副陰陽怪氣的狀態,嘴角那總是掛著的淡淡笑意完全消失。
「你總算也有笑不出來的時候啊!」葉子航意味深長地感嘆。
這感嘆听起來怎麼就那麼幸災樂禍呢?
不僅鄭雍本人眼角立即一抽,其他兩個大男人也深深覺得葉子航實在很白目,簡直欠扁!
「你們干麼一個個都這樣看我?我說錯了嗎?」葉子航承受眾人責難的眼神,堅決為自己辯解。「這對鄭雍來說是好事啊!他終于不再假惺惺地裝淡定了,你們不覺得值得恭喜嗎?」
「恭喜個頭!」
「一個人能露出真正的本性,才是真正地活著啊!」
「難道鄭雍以前算是個死人?」
「我看離死人也不遠了,至少是個機器人,每天除了工作工作還是工作,要不是我組了這個俱樂部拉他進來,我看他連這種每周一次的聚會都不會參加。」
「這麼說一切都要感謝你了?」
「當然!咱們今天能有這樣堅定不移、可歌可泣的友情,難道不是我這個創辦人的功勞嗎?」
沒有人回應。
周在元深思地拿手轉著酒杯,程昭旭無聊地嗑花生,鄭雍向酒保比了個手勢,又要了一杯雙份威士忌。
OK,對牛彈琴,他懂了!
是他太傻太天真,才會試圖教會這三根木頭明白何謂男人的浪漫。
葉子航閉嘴,忽然有種迫切的渴望想進網路聊天室找那個總能逗樂自己的阿婆聊天,他實在很好奇她到底是誰……
空氣又結凍了。
這回就連善于調劑氣氛的葉子航都懶得開口,四個大男人排排坐在酒吧角落一張L字型的長沙發上,默默喝酒。
時間一分一秒地煎熬著,酒吧內放送著輕柔的Loungemusic,藍光氤氳地折射,映著四張各有千秋的男性臉孔,惹來不少女性仰慕的注目。
「決定了!」程昭旭驀地砰一聲放下酒杯。
其他三人狐疑地望向他。
「我要去把江丹琳找回來!」他像發表什麼重大宣言似的,表情十足認真。江丹琳,就是他無故出走的女友。
「我也決定了。」周在元跟著放下酒杯,俊美到不去演吸血鬼可惜的一張臉漾開令人捉模不定的笑意。
「你決定什麼了?」葉子航好奇地問。
「結婚。」簡短兩個字丟出來,眾人驚駭地倒抽口氣。
「你不會吧?」葉子航翻白眼。「你爺爺要你結婚只不過是用來脅迫你的手段,你還真的要听他的話?而且話說回來,你連個對象都沒有呢!苞誰結婚?你愛的女人都已經……」他驀地頓住,自覺闖了大禍似地連忙伸手掩嘴。
見他一臉無辜,鄭雍和程昭旭撇撇嘴,責怪他哪壺不開提哪壺,周在元本人倒是沒什麼表情,唯有眼神更深沉了幾分。
「對象,找就有了。」周在元語氣清淡,仿佛關乎終身的婚姻大事對他而言跟上超市買菜沒有分別。
也是。反正已注定無法與真心愛戀的女人結合,那跟誰結婚不都一樣?
葉子航幽幽嘆息,程昭旭一向認為個人造業個人擔,對好友的決定完全沒意見,只有鄭雍微微蹙眉。
葉子航瞥見他憂郁的表情,以為他不贊同。「過來人有什麼話想說?」
「什麼?」鄭雍愣了愣,一副恍然醒神的模樣。
「你在發呆?」葉子航訝異。「我還以為你是不贊成在元想隨便找個女人結婚的決定呢!」
鄭雍聞言,轉頭對周在元嚴肅警告。
「結婚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眾人側過耳朵,正準備認真聆听曾經婚姻失敗的他分享寶貴經驗,沒想到他卻是霍然起身,氣勢凜冽地走向酒吧另一頭,展臂托住一個剛剛走進來坐下的男人,嘴角切開銳利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