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辦公室,正想坐下來眯個眼,秘書敲門進來。
「執行長,有位小姐等你很久了,你要見她嗎?」
「誰?」鄭雍蹙眉。「沒有預約的話我不想見。」
自從他成名後,總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女人找上他,他不勝其擾。
「我也是這麼跟她說的,但她堅持要等你。」秘書有些困擾地嘆氣。「她已經在會客室等了四個多小時了。」
什麼女人居然堅持等他四小時?鄭雍不耐地揮揮手。「請保安送她走。」
秘書一愣,仿佛在考慮這樣做是否適當,可老板今早從花蓮回來後便一直沉著臉,顯然心情很壞,她實在沒勇氣在這當口捋虎須。
「我知道了。」
她順從地領命離去,但不過半分鐘,她又倉皇奔回來,臉色刷白。
「執行長,那個……」
話語未落,另一道清脆凌厲的嗓音搶先揚起。「鄭雍,我今天一定要見到你!」
這聲音……
鄭雍驀地一震,猛然從辦公桌後站起來,他驚異地瞪著那道跟在秘書後頭翩然現身的倩影——
是他的前妻,羅愛理!
「是你!」
「對,是我。」
就這麼簡短的兩句話立即讓秘書感受到一股僵凝的氛圍,空氣似乎結凍了,冷得她手臂不禁起了雞皮疙瘩。
她連忙解釋。「對不起,執行長,我真的擋不住這位小姐,我去請保安……」
「出去!」嚴厲的叱喝打斷了她的話。
她愣住。
「我要你出去!沒听到嗎?!」鄭雍的臉色相當難看。
秘書再次愣了愣,好一會兒方領悟執行長趕出去的人是自己,她看看氣勢洶洶的女人,又看看神情陰沉的男人,心跳亂了幾拍,最後,模模鼻子,一聲不響地離開辦公室。
鄭雍隨在她身後,砰地甩上門,門外幾個剛好在附近的職員嚇了一大跳,面面相覷。
鄭雍可管不了公司同事怎麼想,他盯著面前這個不請自來的女人,眼神陰晴不定。
「你來做什麼?」他一字一句地問。
她昂起下頷,脊背挺得筆直。「我來跟你把話說清楚。」
劍眉一擰。「你想說什麼?」
她沒立刻回答,櫻唇冷冷一撇,將隨身背包甩在沙發上,從里頭取出一只信封,抽出信封里的支票。
他認出那正是自己早上請錢多多轉交給她的支票,嘴角一據。
「怎麼?你又想把支票退給我?」
「不是的,我要謝謝你。」
這話一落,鄭雍整個人怔住。
只見羅愛理蔥白的手指彈了彈支票,表情跟動作都像作戲似的夸張。
「一千萬哪!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手上拿著這麼多錢,我心動啊!想想看有了一千萬我能做什麼?嗯,可以還清我爸留下的債務,將我媽的面店重新裝潢……還能做什麼?啊,對了,我還能去歐洲玩,早就很想去那里血拼了,到時候一定要一口氣買幾個名牌包帶回來!不過這樣想想,一千萬好像很快就花光了耶,那我跟我媽的退休養老基金怎麼辦?」
這一連串話說下來,鄭雍已听得臉色鐵青,不禁暗暗咬了咬牙。「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鄭雍,鄭執行長,」她上前一步,拿支票在他胸前甩了甩。
「你想用錢砸你的前妻,可不覺得只有這麼一點點太小家子氣了嗎?我來以前可是調查過了喔!听說你們公司這幾年超賺錢,各路金主搶著投資,你個人身家有多少我是不曉得,不過我猜起碼也有過億吧!你財產那麼多,居然只給陪你吃苦三年的前妻一千萬贍養費?你說,你這樣還不算小氣嗎?如果真念著我們夫妻一場,看我可憐,起碼也分一半財產給我吧!這樣吧,五千萬如何?多出來的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這是在干麼?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虛榮浮華了?
鄭雍死瞪著羅愛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干麼這麼驚訝?」她冷笑。「你之所以給我這筆錢,不就料定我就是這麼愛錢嗎?既然要給我錢,為什麼不干脆多給一點?我好心甘情願把你要的那份切結書簽給你。」
「羅愛理!」他咬牙切齒。「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是認真的。」她又從背包里抽出一份夾在透明文件夾里的文件。
「哪,我切結書都簽好了,一式兩份,保證拿了錢以後不再來糾纏你。」
他狠狠地瞪她,半晌,猛然伸手想搶過文件。
她反應比他更快,迅速將文件夾往身後一藏,沖他甜甜假笑。「可不能白給你呢!你沒听我剛才說的嗎?想要這份切結書,就拿五千萬來換。」
鄭雍覺得自己快瘋了,為什麼這女人總有本事如此輕易地便奪去他引以為傲的冷靜?他相信兩人爭吵的聲音恐怕辦公室外都能听到了,可他已無暇顧及公司員工會怎麼想,他只想教訓眼前這個膽敢挑釁自己的女人。
他上前一步,又一步,一寸寸地拉近彼此的距離,直到兩人都霞霧對方燥熱的呼吸。
她一動也不動,依然維持著那傲然挺立的姿態,顯然不願向他認輸。
他低頭俯視她,墨眸噴火,嗓音鋒利。「你是說真的嗎?你真的想要五千萬?」
她沒有逃避他灼熱又冷冽的視線,明眸清澈見底,分明帶著某種執拗。
「對,我說真的。」
「……好!」他驀地爆發了,轉身從辦公桌抽屜里取出一本支票,拿筆潦草地簽名,寫下金額,接著橫臂一甩,將支票丟到她身前。
「五千萬!如你所願!」
羅愛理低下頭,定定地凝視著那張飄落在自己腳前的支票,真的是五千萬,而且他的簽名清清楚楚。
「把你要的錢拿走,切結書留下來!」鄭雍語音如冰,字字句句擲在她臉上。她覺得臉好痛,比那天挨了劉董夫人的耳光還痛,比這半輩子承受的任何嘲諷侮辱都痛,比她在北京下雪的深夜,孤單地連人帶自行車摔在馬路上更痛。
五千萬,他要用這筆錢了結他們三年的夫妻情分,了結曾經對彼此的愛戀,了結那點點滴滴同甘共苦的回憶。
五千萬,原來他們之間的愛情值得這樣的價錢,很高了,不是嗎?比起那些離婚後一毛錢都拿不到的妻子,她算很幸運了。
她有個如此事業有成的前夫,願意給她這麼一大筆贍養費。
她該滿足了。
但為什麼,她會感覺如此疼痛呢?她的臉,她的心,全身都痛,像刀在割,火在燒,雪在凍。
好痛好痛!
羅愛理緩緩蹲,拾起那張幾乎是自己無賴撒潑得來的支票,視線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朦朧,她不敢抬頭,強忍著淚水,將切結書遞給站在身前的男人。
他一把搶過去。
她用力咬唇,艱澀地從喉間逼出嗓音。「切結書,你看清楚了,沒問題吧?」他冷哼一聲。
她繼續斂著眸,不去看他臉上的表情,那必是充滿厭惡與不屑。
她閉了閉眼,兩行清淚無聲地滑落。
「拿到錢了,你還不走嗎?」男人的話問得好狠,語鋒如刃。
她氣息一顫,忽地對自己吃吃地笑了起來,那樣尖銳、沙啞又蘊著濃濃悲哀的笑聲震驚了他。
他怔忡地望著她,而她終于揚起蒼白的容顏,那在眼里濕潤著閃燦著的淚光令他呼吸凝滯。
「鄭雍,你以為五千萬……就夠了嗎?」
他一凜。「什麼意思?你還嫌不夠?」
她深吸一口氣,珠淚瑩然,卻對他迷蒙地微笑著。
「對,不夠,五千萬不夠彌補我那幾年在北京遭受的一切。你真的懂得每天早上起床,便得擔心柴米油鹽的滋味嗎?你只顧著寫你的程式,開發你的軟體,你知道家里還有你們那間工作室的開銷都是怎麼來的嗎?是我賺來的,是我厚著臉皮,一個個去求認識的朋友借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