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西萬分懊喪,「……我了了,我馬上拿出來。」垂臂又撈出濕淋淋的內衣褲,難堪得無地自容。「下一攤再輪我的衣服洗,您先請。」
「內衣最好用手洗吧?攪壞了不是很可惜?」他又從她手上奪回衣物,繼續未完成的搓洗,頭也不回道︰「大器一點,老在這種小事上跳腳,你平時不也替我做這些事?」
雁西干杵在一旁,再也無法和他正經八百進行這樣的對話,她決定視而不見,回房衷心懺悔,懺悔自己的粗心大意。
自此,她絕不延遲洗滌貼身衣物,並且只在浴室晾曬,避免有人善意代勞。
至于三餐,範君易自認能勝任,雁西不敢有意見,每餐都積極捧場,把他花在廚房兩小時奮戰的成果全吃下肚。雁西認為這是禮貌和誠意的問題,雖然平心而論,成績實在差強人意;幸好雁西耐性絕佳,想當初為了刺激醉生夢死的範君易,她不也陪他吃了好一陣子的自制可怕料理?
兩天後,範君易覺悟了,決定換換口味,雁西暗暗松了口氣,不必再看到他對食材一籌莫展的表情了。
他勉為其難驅車下山,搜羅各家餐館的食物,和雁西分享。兩天後,他吃到一半,忽然扶著額角,若有所悟道︰「你覺不覺得問題出在你身上?」
「什麼問題?」她一陣緊張。
「吃慣了你的菜,吃其它東西都不對勁。你是否在菜里面放了特殊的、讓人上癮的調味料?」
「……」她半張嘴,搞不清他這話是褒是眨,「您想太多了。我覺得不論是您做的或是外頭買的菜都好吃得很呀。」
並非昧著良心,是向前看的問題,她可沒辦法為他掌廚一輩子。
但範君易回敬以懷疑的眼神,「這里只有兩個人,不必說場面話。」
雁西非常尷尬,「……其實不必擔心,將來您回去工作了,一忙起來,吃飯的時間都沒了,到時能吃到普通便當都很開心。」
這是他們對話里首次提及他的未來,他面色稍沉,不作響應。
「當然也可以做輕松一點的工作,您還年輕,轉換跑道很容易,人生不一定得那麼辛苦,只要您認為有意義就行了,別人怎麼想其實不重要——」
「別把我當你基金會的輔導個案,我不吃那一套。」他驟然擱筷,座椅一推,昂首走人。
雁西僵住,困窘不已,不久,整張臉通紅,她喝了杯冰水冷卻自己,悶頭把面前所有他缺乏興趣的食物努力掃光。
接下來幾天範君易總是草草結束用餐時間,冷面少言,退避二樓,他們的關系倒退了一大步;為免不自在,她盡量棲居房間內不和他打照面。
雁西模模鼻子,在心里不停檢討自己,那天太躁進了,他還沒有準備好。
兩個星期下來,她的腳傷復原情況良好,可以丟下拐杖短距移動了,做一些簡單的家務不成問題。雁西合理懷疑自己發胖了,因為少動多睡加上幾乎外食,她一張臉蛋怎麼看怎麼圓,但沒人能印證她的感覺,因為範君易不再正眼瞧她。
這天她起了個大早,洗完所有衣物後接著清洗床單被套,風一掃過,後院飄揚著淡淡的洗劑清香,雁西心情愉快了些,回屋內準備早餐,看見範君易已經站在廚房流理台前了。
她跛著腳走近,發現他準備炒洋蔥起司碎蛋,正切著洋蔥,兩眼被揮發物燻得猛眨眼,她踫了一下他手臂道︰「我來吧。」
他未移步,雙手仍在忙碌,冷言︰「你忙了很久了,去休息吧。」
「沒關系的,我來吧。」她輕推了他一把。
「我說你去休息,沒听清楚嗎?」他握著刀柄,口氣略顯不耐。
「我的腳好多了,今天一點也不疼,真的。」她探出右手想從他手里取刀,他一驚,揮臂就擋,她站姿本就不穩,被他肘臂一掃,身子往左一傾,整個人撞上櫥櫃門扳再跌坐在地。
兩人都嚇了一跳,範君易拋下手上的東西,上前扶住雁西的肩,喝叱︰「你不知道剛才的動作很危險嗎?!以後不可以這樣拿刀,你有沒有事?」
雁西驚駭得說不出話,猛搖頭,雙手亂揮掙扎著想站起來,卻怎麼也使不上力。範君易嘆口氣,屈身將她橫抱起來,朝客廳走去,「麻煩你安分一點——」
才一轉角,差點直面撞上一個人,範君易反應快,瞬時停步,定楮一看,對方也滿臉驚異,合不攏嘴地打量貼靠在一起的兩人。
「劉小姐?」範君易大惑不解。
「對不起……電鈴好像壞了,按了半天你們沒應門,我們只好開門進來……」嚴肅的劉小姐竟莫名紅了臉。
「你們?」
「還有老太太。」
雁西在那一剎那,只有一個疑問,如果她立刻從範君易身上跳下來,她的腳踝會不會就此廢了?
雁南想,姊姊太感傷了。
昨天替她收拾行李至今,一直愁眉不展,所有的行李幫她檢查再三,分類迭好,有幾次忘了名單上的某一項物品是否放進去了,又整箱全倒翻出來重新排列一次。夜晚還要求像小時候一樣和她擠一床睡,話卻說不上幾句,那模樣有點心不在焉,又有點惆悵。雁南原本興高彩烈將要出遠門,此時也不好表現得太缺乏離情。
她推推正在折迭冬衣的姊姊,安慰道︰「不要擔心,接機的人都聯絡好了,而且這次有個學姐的哥哥一道搭機,很安全的。外幣都換好了,照你說的各種幣值都有……其實你不必擔心我,我住宿舍,有人照應。倒是你應該多注意自己,你的腳好像怪怪的,是怎麼了?」
「小扭傷,好得差不多了,沒事。」雁西笑,因為是強顏歡笑,反倒可疑。
但雁南滿心都是想離枝高飛的興奮,無暇顧及姊姊的憂愁,轉個身便忙著和來電話別的朋友談笑去了。
雁西想,自己太倒霉了,為何偏在那尷尬時刻讓老太太撞見呢?
沒見過精神如此矍鑠的老太太,全身上下保養良好,背脊挺直,滿頭銀發,發髻梳理得一絲不苟,珠灰色改良式旗袍上頭看不見一點皺褶,歲月累積最顯著的部位是鏡框下的那對利眼,淡淡一掃,威嚴盡現。
雁西當時坐在沙發上,渾身發涼,神經緊繃,以致于範君易和老太太的尖銳對話她完全無置喙余地。
「她的腳怎麼了?」老太太發問的對象是範君易,完全無視雁西存在。
「扭傷了。」
「多久了?」
「兩個多星期。」
「那怎麼做事?」
「我有手有腳,誰做都一樣。」
「……看來你最近過得挺不錯啊。」老太太四面環視,口氣閑涼。
「是不壞。您老人家弄了個手腳利落的家務助理給我,還能不好麼?」
「嫌我多事?我可以立刻請她走。」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對馮小姐不是很沒誠信?」
「咦!你倒懂得體恤人家,怎麼就放著自己公司這麼多員工不管?」
「……公司還有其它負責人。」
「所以是把責任都推卸給別人?」
「我有我的考慮。」
「我看你考慮的只有你自己。」
「女乃女乃,謝謝您專程來給我醍醐灌頂,我順道替我爸爸謝謝您。對了,有個不情之請,要麻煩您老人家配合。」
「……」
「這棟屋子大門的所有復制鑰匙我決定全數收回,省得我再花錢請鎖匠換鎖,而且萬一日後屋子遭了竊,也不會產生誤會。」
老太太鎮定如常,吩咐劉小姐︰「鑰匙給他,以後這里沒我們的事了。」
「謝謝女乃女乃。」範君易夸張地作了個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