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頭大汗的年輕醫師終于慌張現身,一邊解釋剛才忙著為被砍傷的流氓縫合傷口,一邊為雁西檢查傷勢,最後聳個肩,輕描淡寫判斷︰「應該還好啊,只是外踝扭傷吧。」頗有家屬大驚小敝的意味。
「你沒照X光怎麼確定扭傷?她頭也撞到了,你確定沒有腦震蕩?」範君易大聲詰問。
他人高馬大,一副來者不善,剛被流氓恫嚇過的瘦小醫師縮一縮肩,決定高規格處理雁西這名傷員。
照X光,打肌肉松弛劑,止痛針,冰敷,繃帶包扎,一連串處置,若不是遭範君易嚴正質疑,雁西最後還得接受莫名其妙的點滴注射並且留院觀察。
折騰兩個多小時,回到山上,小區一片燈火通明,電力恢復了。
雁西腦袋千回百轉,終于在她被範君易堅持抱進家門、放上她的單人床時,她抓住他的手,忙不迭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我保證兩天就可以正常走路,不會妨礙我做事的。真的!我常扭傷,這一點小意外不算什麼——」
他听若不聞,表情嚴峻,拉著張椅子在床畔坐下,靜靜觀察她的臉,手指按了一下她的額角,她立刻「嗤」一聲閃避。他見狀,咒罵︰「笨醫師!」竟忽略處理這塊高高腫起的撞傷。
「不要緊,明天就消失了。」雁西咧嘴故作輕松地笑,「我休息一天,或者再給我半天就好,下廚不成問題,當然有根拐杖會更方便——」
「你到底在緊張什麼?」他打斷她的話,萬分不解。
「呃——」
「你當我是沒有自理能力的幼兒,少了大人張羅吃喝就活不成了?」
「呃……」
「你應該讓腳傷徹底復原,別變成慣性扭傷,其它的事沒什麼好考慮的,我可不想讓別人以為我苛待受傷員工,就為了吃頓飯。」
沉默片刻,雁西艱難地開口︰「……那好吧,我明天先回家去吧。」
「什麼意思?」他眯起眼。
她慎重思量了一遍,接受現實,「您說得沒錯,我想我這星期大概什麼都不能做了,我回家養傷吧。我妹妹還可以幫一點忙,只是,可不可以麻煩您替我保守秘密,別讓老太太知道這件事?」
「這關老太太什麼事了?」這一條更加令人費解。
「……」她低下頭,欲言又止。
範君易大膽猜測,直言︰「你怕老太太知道你辦事不力,扣你的薪,或是把你給解雇了?」
話說得坦白,她還是擠不出答復。不知何故,時至今日,有關錢的部分竟令她難以坦蕩蕩。
兩人默對一會,範君易直起身,輕輕抬起她的傷腳,在附近找了一顆抱枕仔細墊高,減輕傷處壓力。
「你多久進行工作報告一次?」他忽然問。
「……每星期一次。」
他沉思片刻,然後有力地注視她,「那麼這星期就別去了。」
「……」輪到雁西不解。
「我建議你繼續住下來,回去讓家人看到你這樣子,還以為你從事什麼危險性工作,能放心讓你再回來嗎?老太太如果有意見,我可以說明,不會影響你的工作權益——如果這是你擔心的事。」
這是真正的擔心嗎?雁蚊摧徨起來。
或許真正擔心的是——暫時失去勞動能力的她,竟然找不出待在這棟房子里的正當理由,她和範君易連朋友都算不上,倘使沒有簽下那份合約,他們之間不會有任何一絲牽系,今天這一跤,跌出了她存在的荒謬性,甚至,她連向他訴說這份荒謬的正當性都沒有。嚴格說來,她和那些為了酬勞而付出時間的女伴游有何差別?
頹然望向他,她說出了今天的總結心聲︰「對不起……謝謝你。」
雁西發現,她對範君易的了解實在有限。
首先,是受傷翌晨揭開了序幕。
當雁西被臉上異樣的熱氣持續騷弄,不得不睜開眼楮時,上方一對錚亮雙目把她狠狠嚇了一跳,她反射性彈坐起,同時扯動了傷腳,痛得她齜牙咧嘴。
「你起晚了。」範君易站在床側,指著鬧鐘,「十點了。」
太稀奇了,他竟比她早起。
她拂開額前亂發,神識有一半還處于混沌狀態,她羞愧地胡亂解釋︰「我大概不小心把鬧鐘給關了,不知道為什麼全身酸痛,應該是昨晚滾下去造成的。跟你說喔,我半夜疼得醒過來,差點去不了洗手間,我吃了兩顆止痛藥,才勉強睡著,你說糟不糟——」
不對勁的直覺讓她赫然住了嘴,她猛然抬起頭,這一次終于真正意識到範君易的存在,「咦!你怎麼在這?」
「我敲了門,你沒響應,怕你有事,所以進來看看。」雁西難得胡涂的模樣逗得他發噱。「拐杖在這,出來吃早餐吧,空月復吃藥不好。」
一對全新拐杖倚放在床沿,他一大早下山去買的?待要問他,他已轉身退出她的小房間。
雁西發呆了好一會,才掙扎著把雙腳垂放到地板,拿起拐杖左右分立,憑著直覺抓住握把後,以臂膀撐起全身的重量。她頭頸微向前傾,平衡站姿,視線掃到了胸前,這不經意一掃,她月兌口叫出聲——她上身只著內衣,一件單薄、遮不了多少地方的內衣;這是她夏天睡覺的習慣,一點也稱不上變態,但如果沒事在外人面前展露,這算不算變態?
可這不是她的私人寢室嗎?她並未邀請任何人入內參觀,顯然是範君易不請自來,所以問題不該在她,重點是他怎麼進來的?而且他態度鎮定,說話自然,好像沒什麼事可以讓他驚訝一般;如果她特意質問,不就顯得她小家子氣?更何況他好心替她買了一對拐杖。
思前想後,她決定把這支小插曲拋在腦後。
但狀況並未就此結束,只要雁西待在密閉空間久一些,他便會敲門詢問,好似怕她一個不慎淹死在浴白里或滑一跤撞昏自己。有一次她睡得太酣熟沒有應聲,他索性繞到窗外開啟紗窗一躍而下,直接跳進房里,緊張地檢查她的生命跡象,把她嚇得魂飛魄散,尚未譴責,他竟先發制人,下了一道命令︰「以後只要待在這棟屋子里,任何門都不許關上。」
「……」她目瞪口呆,「這樣不好吧?我需要隱私——」
「我需要保證。你敢保證你不會有腦震蕩後遺癥?」
雁西不敢保證,她偶而確實會出現小暈眩,因為分不清是貧血還是腦震蕩後遺癥,只好妥協,夜晚多穿一件T恤睡覺,匆匆完成淋浴,在範君易看得見的地方上網。
範君易認為雁西避免移動是早日康復的不二法門,決定包辦所有家務。
掃拖地板雁西力有未逮,就讓範君易勞動無妨;但當她無意間瞥見他在洗衣間的洗手槽前親手洗滌她的貼身內衣褲時,她登時直了眼,拐杖瞬間落地,她一跳一蹭地靠過去,又驚又羞,伸手就奪,「拜托您高抬貴手,我的衣服我自己來——」
第5章(2)
她大驚失色的表現令他不解,「客氣什麼?你腳這樣怎麼自己來?」
「洗衣機。有洗衣機代勞,很方便——」她把搶到手的內衣褲像湮罪證般快速扔進已堆了髒衣物的洗衣槽。
「你平常有這麼大而化之嗎?」他一臉不以為然。
「大而化之?我——做事一向很謹慎的。」她險些結舌。
「你不知道女人的貼身衣物應該和其它衣物分開洗嗎?」
「……」
「這是常識吧?」
「這是男人的常識嗎?」她的聲調微抖。
「我認識的女人都這麼做啊——包括我媽。」
這該是討論的重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