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垂首靜靜站著,等他出聲。
他回到酸枝木圈椅上坐下,深沉的眼盯著西太。
「你那麼讓我費神,我很不高興!」
「我很抱歉。」
「我不管你是男是女,說吧,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的目的很單純,只有一個,我有必須要實現的承諾,我有要守護的人,我得活下去。」她黛眉下是一雙不易馴服的眼神,靈動的表情變為沉靜清冷,仿佛這才是她最原始本來的面目。
湛天動微怔。「不是因為有所為而來?」
「遇見大當家,是無心。」
「為了承諾和守護,你從連家跑出來,成了逃奴?」
「逃了又如何?那不該是我的命運,我為什要去承擔?」她的前世,一生下來,命運就被別人安排好,沒有人問過她願不願意扮成男裝,願不願意扛起家中重擔,一生連真正屬于自己的名字都沒有,婚姻也遙遙無期,就算她竭盡全力的將權力金錢握在手中,不也只是希望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不要受人擺布;然而,一到十五'六歲,怕因為身為女子的身分曝露,她又被逼得退居幕後,將打下來的江山拱手讓人,這一切的原因不是因為她的無能,而是因為她的性別才不被信任。
她不甘,但世道如此,她能如何?
這一世,依舊身不由己,只因為女子身分,要被當成送往迎來的饋贈對象,為了想要自由,偷偷模模,苟活如螻蟻,但看似露出一線曙光的未來,也可能因為他們的不願與女子為伍,又變成泡沫。
身為女子的不易,有誰會懂?!
湛天動心中不由贊嘆。
真大膽又犀利,這世間有哪個人能這般坦蕩蕩,就算窮其一生多數的男人,也不敢有這種念頭想法。
第七章坦白換得落腳處(1)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算一生會陷于被追逐的命運也不反悔?」
「不那麼做,我才會永生後悔,而且我相信只要我變得強大,擁有反擊的能力,到時候誰能欺負我?」她語氣堅定,眼神清湛如秋水,臉蛋光彩照人。
湛天動重新審視西太,上上下下打量,然而,他的目光卻無法撼動後者幾許。
他不得不為這小子的冷靜沉著和言語間的自信喝采。
這小子的眼里有仇恨、自責與痛苦,還有一種急欲沖出牢籠的決心,他也看見了他的孤立無援。
讓人心疼。
他一直不想承認自己覺得這小子特別,尤其現在與自己面對面的他,臉上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那樣的決心在並不美艷的臉上,卻美得深入人心,無法否認,這小子吸引了他,無論「他!是男是女。
「那麼你想怎麼做?!
「商道。」她毫不遲疑。
「你在和我議商?」
「不錯。」
「憑什麼?」這小子的表情夠坦誠,但是只憑坦誠是做不來生意的。
「士農工商,商人向來為賤,但誰都不能否認,國家命脈,經濟與軍權並行,君主擁有權得以號令全國,你如果可以將九省漕!悉數收入囊中,漕河直水,從北到南播水迤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皆可串連,還禾宓包括海外行幫。如果人手有余裕,海外風險雖然大,但絕對不失為一條路。
一條漕河上,官衙林立,文武交織,三教九流,盤根錯節,要能全部收歸己有,那不只是有潑天的富貴,而是無法想象的頂端了,如果能將橫水海域也盡遍自己所有,那與一個國家的王有什麼差異?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天下沒有共享的富貴。他鷹隼般的眼盯著幾乎要融入陽光中的身影,西太只是淺淺的笑著,那笑里,有種他好像從來不曾見過的氣度。
那遙遠的自己,也曾因為一個人有那樣的風華和宛如秀竹的氣質而心動過,為什麼如今卻在別人的身上,看見那抹一直銘記在心的影子?
「基于現實考慮,因為你有銀子,我沒有。」但是她相信自己的能力。
「那為什麼你會以為我願意助你?」他幾乎失笑,真是坦白得叫人無法對她生氣。
問得好!「因為目前的我需要一棵大樹,一座大山,而你就是那座山和樹;你需要我再讓你更往前進,而我是那個有能力的人,我們,互取所需。」在他面前是不允許謊言的,要是不付出最起碼的坦誠,絕得不到他的支持和信任。
湛天動看著西太凌亂的頭發、縴細的腰肢、髒污的襦裙、一雙不合腳的靴子,此刻的「他」,和清妍秀麗完全搭不上,但是絲毫不影響「他」侃侃而談。他有種荒唐的感覺,眼前這個人是有能力的,就像他記憶里的那個人,他們倆明明是兩個不同的人,方才卻覺得他們有著同樣的靈魂,這種想法很夸張,也很不合理,可他就是這麼覺得。
「互取所需?口氣不小,若說我滿足于現況,你對我來說就是沒有用處的人呢?」
「你不是那種人,你有野心,寫在你的眼里。」湛天動目光高深莫測的看著西太,仿佛要探進她的靈魂深處。
「你今年幾歲了?」
她怔了下,「虛歲十四了。」
「實歲只有十三。」
「能識備字?」
「自然?」
能識文斷字,口才便給,這家伙總能出人意料啊!
「我可以相信你是有能力的,你以後也必須向我證明這一點,才能得到我的全力支持,但是經商,現下的你,還無法說服任何人。」這家伙裝得再成熟、再像,還是一個毛頭小子,不論真實能力為何,就算整個漕幫給他當靠山,所謂「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他再有才情,再有本事,也說服不了那些精明的商西太捏緊了拳頭,心馳電轉,但無話可說。
「最後一個問題。」初見時,這小子反應機智,後來發現他對妹妹溫暖重情;剛才說話擲地有聲,知進退,明是非,即便處于弱勢也不忮不求,到底哪個是真的他?又或者這些,全都是他?湛天動心里已有決定。
老實說,他並非要知道西太有多能干不可,但是想留在他身邊,他可不接受敷衍,這小子最好想清楚再說。
「大當家請說。」
「你是男是女?」
如果坦白承認自己是女人,情況會變得很復雜吧,但是繼續隱瞞也沒必要,連府的人追來,她是男是女已經很清楚,他要是也像天下所有的男子一樣,不願與女子為伍,覺得女子不應該拋頭露面,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她帶著春水離開漕船就是了。
「我在你面前會一直是男人的裝扮,這一點你盡避放心。」換言之,「他」是個女子。
這幾個字鑽進腦海,湛天動已經不知道如何反應是好。
在方才,還是更早以前,他以為西太會一口咬定自己是男兒身……他這二十幾年受過的驚嚇都不會比今天得到的更多了。
西太靜是女子!
她怎麼可能是女子?!她每天在他眼皮子下面晃,言談舉止和一般男人沒兩樣……不,其實她有很多不同,她不粗鄙,不說話的時候一整個人秀秀氣氣的,那時候的她總會讓他覺得漂亮得不像話。她總是讓他一而再的好奇,因此就算她常常沒大沒小,老是頂嘴,他也沒較真過,一再的縱著她。
他從來沒有細想過,這是為什麼?
西太是女子,震驚後,他心里一陣莫名的興奮和如釋重負。對,如釋重負。
她為男子曾讓他迷惑,讓他坐立不安,讓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是龍陽之癖,前方等著他的是一條不歸路。如今,不用再擔心她是男子,也不用擔心自己是否真的有問題,女子就女子,起碼弄清楚了一件事,他沒有斷袖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