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沉浮不定,許久才勉強開口道︰「本宮的事,毋庸白哉先生費心。」轉眼看他,她的神色已是疏離,「本宮感謝白哉先生精心準備的禮物,但——無功不受祿,還請收回吧。」
白哉神容未變,依舊雲淡風輕道︰「看來太子妃是嫌這份禮物不夠貴重,那麼,若草民獻上另一份大禮,不知能否博太子妃千金一笑?」
他隨後從袖中取出一幅卷軸,瓏染看著他將畫軸徐徐展開,視線剎那凝固,那畫上的女子竟是——蘅秋!是真正的中原公主蘅秋!
為何他竟有蘅秋的畫像!?難道說——
那一瞬,瓏染臉上強作的鎮定幾乎全部瓦解。
「草民昨日跟隨驪王殿下出宮時,正巧踫上一個曾經陪嫁來樓蘭的中原婢女,她如今已嫁為樓蘭人妻。」萱見僅用寥寥數語一帶而過,但語氣里分明隱著笑意,「沒想到她竟保留著蘅秋公主的畫像,草民以為太子妃必然會喜歡,便要來了。」
「驪王殿下也知道了?」瓏染驚問出聲,一顆心頓時涼到谷底。如果只是他知道,或許自己可以利用他與輒音之間的嫌隙,再迂回幾遭。可如果連輒音都知道了,那後果不堪設想!
「他不知道。」白哉搖頭否然,「這是草民與太子妃之間的秘密,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他俯首上前,將絳靈珠與那幅畫像一並交給她,「若太子妃不嫌棄,就請收下吧。」
瓏染久久不語,只覺得自己一顆心忽冷忽熱,愈發看不清眼前這個男子。「既然白哉先生心誠至此,本宮卻之不恭。」微笑著接過他手里的畫像,她盡量保持心平氣和地問︰「本宮既已收了你的禮物,自然不會虧待你的一番心血。作為交換,你希望本宮幫你做什麼?」
「我想知道你真正的名字。」白哉對上她的目光,「並且可以當著你的面喊出來。」
瓏染一時間竟忘了言語。她怎會不記得?三年前他也曾問過她的名字,而她沒有告訴他。不,是她告訴了,又強迫他忘記。是她自私地剝奪了他記住的權利。而如今再度相逢,他重又問了她的名字——這樣輕渺的,近乎卑微的要求。
「我既已將這兩樣東西都送給了你,便不會再動別的念頭。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卻無法拒絕我的要求,不是麼?」白哉定定看著她道,他看她的時候總是目不轉楮,顯得極其認真,連同說出的每一句話都絕然不是虛妄。他其實不想這樣要挾她——因為他更想听她心甘情願地說出自己的名字。但她是這樣被動的女子,他無法靜候,唯有步步緊逼。
「瓏染。」那簡單兩個字竟似用盡她余生的氣力。那個秘密埋藏了太久,太久,或許連她自己都要忘記了,原來——她還有這樣一個動听的名字,「我叫瓏染。」
或許原本可以胡謅一個名字,但她沒有。只因內心深處也是抱著這樣的希冀,想讓他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不是蘅秋,也不是太子妃。
「瓏染。」白哉柔聲念出,這一次終于能夠當著她的面——「我記住了。瓏染。」他的眼里淌過清和的笑意,剎那間竟讓瓏染看得失神。仿佛他費盡心思做這一切,只是為了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喊出她的名字。「縱然宮里有太多捕風捉影的好事者,但平心靜氣說個話的地方總是有的。」
瓏染先是一怔,而後笑起︰「我這太子妃的位子能坐多久還不是由你說了算的。你若覺得合適,便隨意怎麼喊吧。」
畢竟她的把柄被他捏在手里,就算某一天他當眾揭穿她的身份,她也無話可說。也許他的出現注定了是她命里的劫,她明明害怕最後的對峙,卻又隱隱期待著接下來的發展。一如此刻他近在咫尺的距離,教她偶爾歡喜,卻隨之憂從中來。
「如此,恭敬不如從命。」白哉斂袖垂首,藏住眸底欲露的精光。
第三章金閨鎖雲雨(2)
瓏染的臉頰莫名有些熱,也終于明白了,原來一個名字強韌的生命力不在于它有多深的涵義,而在于念出這個名字的人是否不偏不倚,恰是那一個。盡避那個人她遇到得太晚,但——遇到了,總比擦肩而過的好。「我——」
正欲開口,不妨對方突然伸手過來,衣袖微自腮邊拂過,卻是幫她扶正頭上的流珠金釵。
「太子妃入宮三年,還是不習慣戴這類東西?」他似乎只是隨口一問,風姿朗朗且目色端正,沒有任何曖昧不清或是引人遐想的余地。
瓏染思緒一片混亂,那絲質衣袖的觸感仿佛還停留在頰上,以至于心里面升起無數個細細的冷冷的情愫,像銀鈴一樣在她的血液里四處搖曳作聲,漸漸也變灼熱起來。她慌忙退後幾步︰「時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確實,太子妃清譽要緊。」
那日蟬聲了了,瓏染幾乎是逃出西苑的。
寶蟾懸鏡。
瓏染只身站在皇宮最高層的樓闋上,遠遠望著祀神台前的歌舞升平。雕龍攀鳳的主位上樓蘭王與皇後齊肩而坐,金鳶太子便坐在殿下最近處,所有姬妾中唯有椿姬一人出席,其後依次是樟芮公主、璟幽公主和幾位權臣,驪王輒音和幾位焉耆國使者坐在對面。
身後有旁人的氣息靠近,瓏染淡淡一笑︰「你是如何讓菱姬知難而退的?」不用回頭也知道那個人是萱見。她心知為了爭奪參加慶典的機會椿菱二姬之間必然有一番明爭暗斗,椿姬素來工于心計,而菱姬也不是省油的燈。
「臣根本沒有做什麼。」萱見作揖道,「是菱姬自己說身體不適,主動將名額拱手讓人的。」
瓏染微微蹙眉︰「難道我們都被她欺騙了?她暗中收買槿戈給本宮服用菊花腦,讓本宮無法上祀神台,原來並非她自己想參加慶典,而是為了讓椿姬去?這樣做對她有什麼好處?」她垂眸思忖片刻,似有一絲恍然,「是本宮疏忽了,原以為她想借此機會引人矚目,倒沒料到她心里其實打著別的主意。」
萱見便提醒她道︰「臣方才經過祀神台時,看到菱姬也在不遠處觀望。或許……」他傾身湊近她的耳朵,「菱姬早就知道慶典會生事端,才故意將某人推上斷頭台。」
瓏染眸光一凝︰「她想借刀殺人?」旋即失笑,「菱姬,本宮真真小看你了。」
是了,菱姬畢竟是左大將軍的女兒,對朝中政事不會不了解。想必她早已從父親口中听說今晚祀神台上會有一場刺殺,才故意讓椿姬冒這個險。只是不知椿姬會如何應對,依她爭強好勝的性子,也絕不可能會坐以待斃……
正尋思間,听見萱見問她︰「今晚的行動,太子妃可做好最周全的打算?」
「還能有什麼打算,」瓏染伸手撫額,惘然嘆息口氣,「本宮唯一能做的,只是囑咐太子殿下當心罷了。」
話音未落,只見場上一個舞伶突然旋身朝金鳶飛去——「噌」,袖口泄露一片銀光!
那暗器既短且薄,似是匕首,又似娥眉刺,刃面寒光濯濯逼人,陡然一招刺來竟先讓人眼花了一瞬,待回神時那刃尖已指在胸前半寸處!
幸在金鳶反應及時,當即掀桌而起,趁著刺客分神的間隙扯過身後的帷幔——「嗖嗖」,紅紗如蛇,將利刃連同對方的手臂一並絞住,「砰」,飛起一腳踢在對方胸口!
「保護陛下!」
幾名侍衛搶先護住了樓蘭王與皇後,眾人亂成一團。而不等金鳶松口氣,另外幾名舞伶已相繼持劍而至,剎那銀光如鏈,交織成天羅地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