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標分明只是他一人!
「殿下當心!」椿姬正要出招相助,忽然身子一斜,登時臉色大變,「酒里有毒……」
而不止她一人,其余幾個喝了酒的將臣也覺得四肢乏力,空有一身武藝而使不出來。
「混賬東西!」金鳶咬牙暗罵,幸好他留了防心,假裝吃了那些酒。他利落地拔出腰間短刀,迎上劈頭一陣劍雨——「乒乒乒」,一時間兵刃交加聲大作,祀神台上刀光劍影交錯不休,但平日里訓練有素的侍衛卻似換了個人,寥寥擋了幾劍便敗下陣來,最終只剩金鳶被困在刺客當中,孤立無援。
金鳶心中猜出是誰在背後搗鬼,卻是臨危不亂,手腕翻轉短刀挺出,便是一招「回龍雙搗」,一連刺傷兩人。
「太子哥哥,我來助你!」一聲凌厲嬌叱,樟芮公主也用九截蛇鞭撂倒了幾名舞伶,飛身至金鳶面前,「讓他們看看我們樓蘭國的女子可不是繡花枕頭!」
她驕傲揚眉,一席話顯然是說給焉耆國的使者听的。
金鳶聞言哈哈大笑,盡避衣衫破襤,卻愈發凸顯出一骨子的王者氣魄︰「好極!」
兩人各擋一面,並肩而戰。但他們畢竟寡不敵眾,稍不留神便被對方鑽了空子——「噌」,金鳶的右臂被割開駭生生的口子,頓時鮮血如注,他痛得往後一個趔趄,「 」,短刀月兌手,便在同時左邊的一劍已直刺向他的頸項!
「殿下!」瓏染轉身就要往樓下跑。
「太子妃!」萱見出手攔住她,眼眸微暗,「太子妃不懂武功,去了又能做什麼?」
瓏染臉色發白︰「難道你要本宮眼睜睜看著他受傷麼?」
「他在你心里就那麼重要麼?」萱見突然問出這一句,那一刻他甚至嫉恨那個男人——只有那個男人能夠讓她失去冷靜和自持!「他這樣待你,你也甘願為他傾盡全力?」他徐徐問她,「你可曾問過自己的心,這樣做——值得麼?」
值得麼?值得麼?
瓏染的眼神剎那空茫,是啊……太子待她如何,他最看得分明,盡避她早已習慣了太子的貌合神離。她知道,太子是個陰鷙多疑的男人,他的微笑比任何刀鋒劍刃都要傷人,他不相信愛情,更不相信女人——但她終究留著幾分念想,以為藏著便不會被人發現……
曾幾何時,突然闖進一個人,他知曉她所有隱晦的心事和無法啟齒的苦衷,並毫不留情地撕開這道窗紙——告訴她其實她所作的一切都是白費力氣,別人根本不會感激。那麼,是否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
「值得麼……」瓏染喃喃自問,蒼白的臉上勾出一朵淒然笑花,「我只知道,如果他死了,那我一輩子也不會快活。」
萱見靜靜凝視著她,仿佛只是一瞬間,又仿佛有千百年之久,最終他扯出一抹笑,那笑容里滿是苦澀的味道︰「而我一輩子無法面對這樣不快活的你。」他直接伸手攬過她的腰,「我帶你過去,害怕的話就閉上眼楮。」
瓏染抓緊了他,身子一霎失去重量,恍惚間只覺得眼前星雲流轉,他已攬著他飛下樓闋。
待腳底踩到實地瓏染仍有些不可置信,她知道他功夫不弱,卻不知他的輕功竟已到了這般出神入化的境界!腰間的手一觸即離,她甚至來不及回味這溫暖,只見眼前寒光凜冽——
「叮!」先擲出酒杯從對方耳邊擦過,趁那人短暫失神之際,瓏染已將癱在桌上的椿姬拉起,險險避開那一劍,隨後平靜抬眼望著刺劍而來的菱姬,「我來晚了,幸好有菱妹妹出面相助,但這種時候,保護太子殿下才是當務之急吧?」
她並沒有當面揭穿菱姬意圖趁亂殺了椿姬的詭計,只希望她還能稍微顧全一下大局,不要再為一己之利爭個你死我活。
菱姬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尷尬應聲道︰「太子妃說的是,我,我這就去救殿下!」
瓏染再也顧不得她們,一心往太子的方向尋去,身邊有萱見替她支開屏障,那些刀劍並未傷到她分毫。還沒走出幾步,忽听得身後「啊」的一聲,她心里跟著一抖,只听得椿姬故作緊張的聲音︰「真是抱歉,我原是想幫忙對付刺客,不想刀劍無眼,竟誤傷了妹妹!」
「你——你——」菱姬捂著自己臉上的傷口,氣得渾身發抖。
「呵呵,妹妹別氣,姐姐也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瓏染只覺得腳下一個趔趄,驀地抓緊萱見才勉強穩住自己。原來椿姬也是在演戲——她根本沒有喝下那杯毒酒!可她竟寧肯冷眼旁觀也不肯出手幫助太子!是啊,自己怎麼忘記了,椿姬是何等的精明,想必是在菱姬不肯上祀神台時便留了防心,所以她順水推舟,故意配合菱姬演了一場戲——只為等待最佳時機反刺她一劍。好一個以牙還牙!
原來在她們眼里,太子的安危竟不如她們彼此間的較量重要!瓏染深吸口氣,咬牙一字一字道︰「萱見,你看清楚了,只要本宮還活著一天,便絕不會讓她們坐上皇後之位!她們,一個都沒有資格!」
那是萱見第一次從她眼里看到了決絕,一種努力壓抑了悲哀與苦恨的決絕!
她從來不想與人爭,這些年櫛風沐雨的漂泊,早已磨盡了她逞強稱能的心力,那些名利和虛榮于她只是過眼煙雲——她來皇宮陪在太子身側,不過是想還清從前欠他的恩情,助他順利登基為帝。若到後來她不能全身而退,那麼,她只當拋卻了這余生。
「殿下!」
瓏染沖到祀神台中央,卻只見金鳶已被兩個紅衣舞伶逼到死角,刷刷兩劍接連刺來,只有毫厘的間隙。瓏染當即拾起金鳶掉在地上的短刀,對準一只穿金縷鞋的腳,狠狠一刀向其腳踝上疾削過去,只听「啊」的慘叫聲,那人倒地的時候一截斷腳還在不住戰栗,血肉模糊中露出了森森白骨,當場將一名宮娥嚇得昏死過去。
瓏染面色煞白,反而更加冷靜,一個魚躍長身而起,正欲再度出刀攔下逼近金鳶喉嚨口的另一劍時,卻只覺得後頸一麻,有人隔空點了她的穴道!
便是這一剎的意外,敵人那一劍已經觸上金鳶的皮膚——
「不要——」
「叮」,兩指夾住劍刃,看似輕巧的一彎一折,紅衣舞伶卻被震得連飛幾個筋斗,噗」地嘔出一口血,「你——」她不可思議地瞪著眼前的男子,「呃——」
她瞪大的雙眼再也沒有闔上,只因身後一劍已將她穿胸而過。
驪王輒音拿白帕拭去手上血跡,朝對面的男人皮笑道︰「多謝萱見太醫救我二弟一命。」左大將軍率領的兩千鐵騎已經聞聲趕至,聰明人自然懂得適可而止。
是萱見,也只可能是萱見……瓏染下意識地往焉耆國使者所站的方向看去,那個人不在。原來如此……
其實她早該料到的,只是不願去承認罷了。如果承認了——就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依賴著他給的溫暖,在持久的寂寥中尋到一絲慰藉。她情願將他們永久地分割開來,擇萱見為友,視白哉為敵,才能不至于令她亂了方寸……但這一切不過是她聊以自慰的空想。
——我只知道,如果他死了,那我一輩子也不會快活。
——而我一輩子無法面對這樣不快活的你。
耳邊回響著那些話,這一恍惚之間不知是怎樣一種難言的感受,雙腿像用薄木支起的筏,浮在清而深的沉默的水上,一面緩緩往下沉,終于沉到水底。她無力掙扎,任由決堤的情感將自己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