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之際,太子妃應該想辦法去補救,而不是在這里黯然神傷。」萱見打斷她的沉思。
「抱歉,是本宮失態了。」瓏染歉然一笑,神色恢復了平靜,「若本宮那日在驪王府打听來的消息不虛,後日的慶典肯定會生事端,而本宮卻無法出席,那麼——」她看向萱見,「萱見太醫認為,是該留菱姬還是椿姬,才對太子這方更為有利?」
「自然是要留一個會武功,且能隨機應變的人才行。」萱見道。
瓏染頷首︰「實然,菱姬是左大將軍之女,功夫自然不弱,且左大將軍本是誓死擁立太子的忠黨,本宮無須擔心這對父女會中途變節,可本宮擔心的是——」
「擔心左大將軍會因為有愛女在場,而無法專心保護太子殿下的安危?」萱見接下她的話。
「萱見,你成本宮的傳話簍了。」瓏染似笑似嗔,果然,她心里所想的一切都瞞不過他的眼楮,這兩個多月來的相處,她竟越來越離不開他的扶助,這種依賴好似在她心里生了根,拔不掉……她心思一頓,繼續道︰「椿姬雖然表面斯文,但也未必代表她不會武功。」
「她會武功,且不輸菱姬。」萱見篤定道。
瓏染心下已有了定奪︰「那麼,又需麻煩萱見太醫往菱姬那里走一遭了。」她相信他的能耐,一定會有辦法讓菱姬無法參加慶典。「不過,憑椿姬的心計,恐怕不需要我們暗中協助,她也會靠自己的手段走上祀神台的。」
「太子妃當真以為,椿姬才是這東宮最危險的人物麼?」萱見反問。
瓏染卻因這話而失神了半分,腦海中閃過一些雜亂的畫面,昏黃的燭火,還有男子親密的耳語……她緩緩伸手撫上自己唇瓣,昨晚,昨晚,她是不是忘記了什麼……猛然回過神來,在他目光的直視下更覺窘迫之至,她慌忙背過身去,「你先下去吧,容本宮好好想一想。」
「臣,告辭。」
瓏染獨自靜坐了許久,而後走回內室,從床頭櫃里取出那個紅木匣子打開,里面少了兩支木簪,她一早起來便發現了,並且清楚知道是誰拿走的。盡避她極不情願主動去找那個人,但那兩支簪子卻是母親唯一留下來的東西,她必須要回來。
隨後喚來宮女為她換上一身金絲繡鳳的霓裳,並畫好精致的妝容,她動身往西苑走去。
一徑幽玉含煙色,根穿綠蘚,千重似束。瓏染輕步繞過斑剝的延廊水榭,直到看見那個眉目如畫的男子靜靜站在那里——
「草民參見太子妃。」白哉舉袖行禮。分明是料定了她會來,所以他會等。
瓏染面上含笑︰「本宮昨晚睡得較早,不知白哉先生半夜來過毓琉齋,怠慢了。」她緩緩朝他伸手,眉間已露端嚴之色,「本宮的那兩支簪子,想必白哉先生已專心研究了一夜,可以歸還給本宮了麼?」
白哉面色未變︰「太子妃何以知道草民去過毓琉齋?」
瓏染便將袖中的一只灰布袋取出來,當著他的面,將里面的東西倒到地上,「這是西苑才有的紫色花泥,因昨天夜里新下了小雨,才會沾在先生的鞋上,一路帶進本宮寢宮里。」
「是草民大意了。」白哉垂首,無人看見他唇角欲勾的弧度。
「大意?」瓏染不置可否地笑笑,「可據本宮所知,白哉先生不像是這樣疏忽的人。」停頓半刻,她斂去所有笑意,神情漠然地注視著他,「你拿走了本宮的木簪,又故意留下這些花泥,無非是想讓本宮親自來找你,不是麼?」
而她思慮再三才敢過來與他對峙,對于這個男子,她始終抱著一絲畏忌的欣賞,還有一些說不清楚的微茫情愫。但所幸只是許久以前殘留下來的一點——尚不足以令她失去方向。
「白哉先生好身手。」他夜闖毓琉齋,竟不被巡夜的侍衛發覺,足見其武功極好。
「太子妃好心智。」白哉卻道,「草民原先听聞太子妃膽小怕事,如今才知是謬傳,太子妃本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
瓏染心頭掠過一陣不安,冷聲質問︰「你究竟有何貴干?私闖寢宮,盜人物品——這就是你們焉耆國所謂的禮儀麼?」饒是脾性溫善如她,也被他這幾經周折鬧得心里不快。
白哉從容一揖,不慌不忙道︰「初次見面,草民只是想送一份禮物給太子妃。」
「初次見面?」瓏染因這個詞而微眯起眼。他分明就是認出那日在驪王府的侍婢是她偽裝的,才故意設計引她至此吧?卻還故意說是「初次見面」?這個人——好會做戲!
「莫非太子妃是嫌這西苑簡陋,不願進去一坐?」白哉狀似為難。
見他對那日的事有意避而不談,瓏染心思一轉︰難道他有意往太子這邊靠攏,所以想借此機會與我私下授受?又或者他還有別的意圖……
她泯了口氣,面上已有笑意︰「那就有勞白哉先生了。」
待瓏染看清對方從錦盒中取出的東西時,不自覺地驚嘆出聲︰「這……」
那是一顆半透明的玉質紅珠,約莫半個拳頭大小,周身繚繞氤氳白煙。對上她疑惑的目光,白哉淡淡解釋道,「不知太子妃有否耳聞,孔雀河內育有‘姆蚌’,蚌生珍珠,珠各有異。而這顆‘絳靈珠’便有吸收體內寒氣之功效。」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絳靈珠……瓏染心有旁騖地想,手指不覺間已經觸模上去,卻被白哉陡然喚住︰「當心——」
「啊,」瓏染受驚地抽回手,連連朝指尖吹氣,「果然好燙。」
「燙……是麼?」白哉眼里掠過一抹古怪的神采,這番試探,已證明他心里的猜測。「絳靈珠本屬火性,因其極為罕見,便有不知情者訛傳它通體滾燙灼人,寒熱相克方能吸收寒氣。三人成虎,想必太子妃也是被傳言所欺。事實上這絳靈珠卻寒冷異常,所以草民方才會讓太子妃小心。」將對方臉上的表情變化納入眼底,他佯裝不解問道︰「莫非太子妃竟連寒熱都無法區別?甚至——是因太子妃的這雙手,連同兩條手臂都失去了知覺?」
瓏染的臉色煞白如紙,她藏了這麼久,竟然被他發現了——她的手上幾乎沒有知覺痛覺,因為這雙手臂早就不是她自己的!可他究竟是如何知道的?連萱見都沒有發現,他怎麼可能——
她突然一怔,有什麼念頭在腦海里逐漸明晰,萱見,白哉,這兩個人看似毫不相干,但似乎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她去驪王府的那天——如果萱見真是撒了謊,為何他會對白哉的行動了若指掌?萱見原本是允諾了會去驪王府與她接應,後來說是因為府上有事耽擱了,所以來晚了,而他出現之後,白哉便消失了蹤跡,她一直忘了問——萱見是如何做到滴水不漏的?
難道他們認識?難道——萱見才是那個布局的人,故意接近她替她辦事,獲得她的信任,然後設了一個圈套讓她鑽進去,並一步一步按照他鋪設的路走下去,那麼他究竟有何目的?無論是為了什麼,他既已知道她的一切,那她必輸無疑!
瓏染只覺得思緒越來越亂,恍然間又憶起萱見手腕上的抓痕,她隱約記得,自己在昏迷前也是抓了白哉的……還有,明明一個容貌平凡,一個面如冠玉,為何他們的身影總會重疊在一起……
不!不可能!瓏染倉惶扶住辦膊,她實在太會浮想了,白哉怎麼可能就是萱見?萱見待她細致入微,而白哉與她形同陌路,他們怎麼可能會是同一個人?這樣荒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