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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宜結不宜解(下) 第34頁

作者︰陸觀瀾

扮哥,我已經不只是單純地想幫你照顧她了,而是……

但是,僅僅半個月後,父親派了輛車到學校,囑我即刻回家,來的那個司機傳話說,我的父親,有要緊事跟我說。

案親還是坐在書房里的那個寬大的椅子上,他的臉上,是無比的疲憊。

他讓我坐下,然後,他一言不發地,默默坐著。

又過了半天,他開口了,他的聲音,空洞而干澀︰「寒培,你見到梅念塵了?」

我微微一愕,因為父親的眼神,充滿了悲哀。

那一刻,我的腦海中,驀地掠過兩個字。

宿命。

是的,他的臉上,充滿了宿命般的悲哀。

我的心頭,掠過一陣不祥的預感。

丙然,父親低低的,哀傷的聲音響起︰「寒培,你不能跟她在一起,你不能重蹈寒磊的覆轍。」他的聲音,越來越喑啞,「因為……」

我屏息以待,等著他往下說。

案親慘然一笑,「因為,她……她是你的姐姐。」他閉了閉眼,「因為,她是我的女兒,她是我和梅怡的女兒。」

我愣住。

那年,父親八歲,梅怡五歲。

那年,梅怡和爺爺一起搬到父親所居住的那條窄窄的小巷。

她住巷頭,他住巷尾。

她的父母,早已離異,她和爺爺相依為命,而她的爺爺,開了一間小小的點心鋪子,賴以養家糊口,她家的院落里有一株年齡已高的桂花樹,一到秋天,整日散發出淡淡的桂花香。

案親永遠記得,每到秋天,在早上淡淡的晨霧中,總有一個全身帶著幽幽桂花香的小女孩,快快樂樂地來敲他家的門,然後,用軟軟的聲音說︰「塵哥哥,這是我爺爺做的桂花糕,第一爐的呢,快趁熱吃吧。」

然後,那個小小的身影,連同左搖右晃的發辮,快快樂樂地奔跑,遠去。

那年,父親十八歲,梅怡十五歲。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十年來,他們青梅竹馬,朝夕相處。當時年少的父親,在梅怡的心中,高大得像一座山,一座可以倚靠一輩子的大山。

十八歲那年,學業優異的父親得到一個外出參加競賽的機會,他去了,他得了第一名,在那個物質極端匱乏的年代,他用為數不多的獎金,除了給家里買了一些生活用品之外,又加上自己省下來的一點錢,奢侈地,買了一條粉紅色的紗巾。

他是買給梅怡的,因為他知道她一直很羨慕班上的女生有這樣一條紗巾,但是,她買不起。

只是,這條紗巾,永遠地留在了父親手中。

因為當他興沖沖地回去的時候,放下東西,第一時間奔到那扇熟悉的,不知敲過多少次的小小烏門前的時候,迎接他的,是從未有過的荒涼,和寂然。

僅僅一個星期的時間,已經物是人非。

在他走後第二天,梅怡的爺爺,就因為突發腦溢血而溘然長辭,三天後,孤苦無依的梅怡,在父母親雙方的多次拉鋸中,終于被早已改嫁到外市的母親,勉強領走。

她走得很匆忙,匆忙得沒有來得及留下任何信息。

十八歲的父親,站在那扇小小的木門前,待了很久。

再後來,父親考上了名牌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了他的老家,D市,做了當時D市市委書記的秘書。

案親的文字功底一向很了得,再加上為人精細練達,懂得進退,很快就得到了上司的賞識和大力推薦,仕途上,開始現出曙光。

但是,直到父親二十九歲之前,他都只字不提成家的事情,婉拒了四面八方給他做媒的人。

直到我的外公,當時回鄉頤養天年沒多久的前某大軍區司令員,通過一些工作接觸認識了我的父親,他很賞識他,于是,找到父親的領導出面,意欲把自己的獨生愛女許配給他。

案親應該是拗不過上司的勸說,並且,此時的父親,已經不是十八歲的少年了,想必,對于自己的前途,自有一番考量,于是,在見了我母親幾面之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他很快就和母親結了婚。

或許,真正的原因,只有父親才清楚。

案親的仕途繼續一帆風順,很快就成了當時D市最年輕的處級干部,其中固然有他的努力,當然,外公的影響力,也是不容忽視的。

在他三十一歲那年,他得到一個升遷機會,外派到J省的另一個經濟不甚發達的城市,去當副市長,他幾乎立刻就答應了。

而在父親啟程之際,我的母親,已經懷上了我的哥哥。他們夫妻的感情,正如我和哥哥從小到大所看到的那樣,平淡而溫馨。

我想,我的父親,是愛著我的母親的,盡避,他似乎從來也沒有親口表達出來。

案親在那個小小的城市里如魚得水,他分管工業經濟,一去就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且成效頗顯,引起了上級的注意,他躊躇滿志地,想大干一場。

他的前途,當時是一片光明。

但是,他的心中,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往往會現出一絲惆悵,因為,當年的梅怡,就是隨母親來到這里,但是,茫茫人海,要想再踫到她,談何容易。況且,現在的她,應該已經嫁人,過著幸福的平常生活了吧。

但是,沒想到,冥冥中,自有天意。僅僅是父親到了那個城市半年後,他和梅怡,就不期而遇。

那天,他去視察當地的一家大工廠,傍晚出來的時候,在秋日的暮靄中,突然間,聞到了幽幽的桂花香,他一時怔忡,隨口打發走了司機,走到飄來桂花香的那條小巷。

在一扇小小的烏門後,一株蒼勁虯髯的桂樹,伸出枝椏,傲然挺立,散發出細細幽幽的清香。

案親站立了一會兒,心中微喟,半晌之後,轉身,移步走開。

他的身後,傳來一個低低而略帶怯怯的聲音︰「塵哥哥?」

他驀地轉身,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欣喜而含淚的眼楮。

餅了那麼多年,他們居然在桂花香的牽引下,重逢了。

其實,早在父親到那座城市沒多久,梅怡就知道,他來了。因為報紙上,開始出現有關他的消息。

但是,她沒有去找他,那時,在她心中,他們已有雲泥之別,並且,她已經知道,父親已經娶妻。

她的塵哥哥,已經成家了。

而她,二十八年來,仍然孑然一身。她在高中畢業那年,因不堪早已再嫁並生子的母親的冷淡和繼父的百般刁難,在找到工作之後,立刻租房,搬了出來。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是一個紡織女工。

她不是沒有去打听過父親的消息,但是,父親念了大學,父親工作一帆風順,父親的仕途越來越看好,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女工,她的自卑,她的自傲,不容許她去找他。

案親十分驚喜,那天,他在梅怡那個小小的房間里,一直坐到深夜。

他得知了梅怡曾經歷過的苦難,他得知了梅怡現在的艱難處境,他還得知了,原來這麼多年來,梅怡居然一直沒有戀愛,沒有結婚。

他的心里,是深深的愧疚。

于是,他經常抽時間,抽空去看望她,去照顧她。一開始,或許是一種同情,到後來,連孤身一人在那座小城的他也分辨不清了,到底是同情成分多一點,還是……

終于,半年多後的一個雨夜,他們越過了道德的邊界……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而且,父親的一舉一動,有多少雙眼楮都在盯著,他們的事情,因為一封匿名信,開始暗地里傳開。

那封匿名信,出自于對梅怡有非分之想,但一直未能得逞的車間主任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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