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你不是鎮江陳家的人嗎?」
「是啊,可惜我名叫沈十三!」她嗤地哼一聲,翻一翻開始滋滋冒油的肥兔肉,看也不看那個黑山小護衛,只冷冷道,「你幾歲上的黑山?」
「不記得了,從我有記憶始,好像就跟在大當家身邊了。」阿樂抓抓腦袋,似乎在努力地想。
「龍齊天雖然對你嚴厲,可你畢竟衣食無憂,是吧?」她再哼一聲,映著熊熊火光,眸子有些微微眯起來,「我卻是自剛有記憶起,就必須為自己的肚子開始尋法子去填飽它!」
阿樂愣愣看著她。
「我家人呢?我娘親呢?是不是想說這個?」
她嘲諷一笑,不看也知道這個小護衛心里在想些什麼。
「鎮江陳家全是一幫瘋子一樣的勢利鬼,你難道不曾听說過?我四歲才會說人話,怎麼會有關心我的什麼家人?至于我娘——」她扔幾根枯枝進火堆,面無表情地繼續道,「我十八歲時,她病重,我費盡千辛萬苦偷闖入府去探望她,你知,十年不曾相見,她第一句對我說的是什麼嗎?她說,要我一定將她的牌位擺進陳家宗祠。」
阿樂無意識地啊一聲。
「然後,她問也不問我這些年過得怎樣,便死了。」聳聳肩,她不見絲毫悲苦,只繼續翻轉那兔肉,輕描淡寫地繼續道,「我卻因為私自闖府的事,被丟進府中地牢,面壁三月。」
「……為親……為長輩盡孝,本是子女應該的啊。」阿樂低低道,「即便面壁三月,也好過日後的後悔。」
「是啊,我如今一點也不後悔闖府的事。」輕忽忽一笑,她繼續翻轉那漸漸金黃色澤的兔肉,有點漫不經心地道,「只後悔吃了太多的蛇肉。」
「什麼?!」阿樂猛地拔高聲調,又立刻望了一眼不遠處那老牛車,壓低聲音,雙拳忍不住緊緊握起,深吸一口氣,咬牙道︰「那陳家地牢中,竟是有蛇?!」
「是啊,那地牢本就在一個大蛇窟之中啊。」她則神情輕松,眸子有些渴盼地盯著快熟的兔肉,順便吸一口烤肉的香氣,不在意地道,「面壁三月,又沒人會想著給你送飯送水,你若想活著出來,還能有什麼法子啊?我倒是挺慶幸那地牢沒建在老鼠洞呢,否則啊,我怕是早惡心死啦!」
……
阿樂猛地抱住了她,將腦袋緊緊壓上她的肩窩。
她啞然失笑。
「阿樂,你哭什麼?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嗎?」難得好脾氣地拍拍這小孩子的背,她笑嘆,「吶,兔子肉熟啦,你若再哭,我可一點點也不分給你了啊!」
「你為什麼不告訴壽大哥這些事?」悶悶的顫音,傳進她的耳。
她沉默地望了那老牛車一眼,而後一笑。
「又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我還嫌丟人呢。」再頓一頓,她望著自己長滿硬繭的雙手,輕輕道,「我的命,便握在我手里呢,我靠我的雙手活下去,有什麼好說的呢?」
「你如今有了壽大哥。」她話語里的蕭索,阿樂如何听不出來?立刻有些急地從她肩窩抬起頭,很誠懇很誠懇地望著她,「十三,如今你有壽大哥了啊!」
她怔了怔,而後微笑著將兔子肉遞給這小孩子。
阿樂卻很愧疚地搖了搖頭。
「怎麼,嫌我烤得不好吃?」她奇怪地咬一口顏色漂亮更肥得流油的兔子肉,「唔,噴香噴香的啊!想我自從八歲出了陳家家門起,這一手烤野味的功夫可是很少能有人不伸大拇指啊!想當初我還是靠這手藝才進了陝西萬鐘寺呢,那一幫假和尚啊,可是很想學我這門獨門絕技的咧!」
「十三!」
「……你這孩子,怎麼又哭啦?」她實在是頭疼啊,手高舉著肥到流油的兔子肉,瞪著這正大光明撲到她懷里吃豆腐的人,她無奈地嘆,「你到底幾歲啊,怎麼這麼愛哭啊?龍齊天怎麼訓練你的啊,黑山小護衛!」
「我十八了啊!」抽抽鼻子,阿樂很不好意思地從她懷中爬起來。
「十八?我還以為你才十二三歲哩!」她大驚,認真打量著個頭小小模樣小小的小護衛。
「我小時候……受過傷,所以長得慢了一點點。」阿樂抓抓腦袋,很是愧疚地望她,「十三,我今天惹你傷心了,很對不起。」
「你哪只眼楮瞧到我傷心了啊?」受不了地翻個白眼,拿那把銀雕很利索地割下一只還冒著點熱氣的肥兔腿,她直接堵進小護衛的嘴巴里,免得再听見一些什麼不想听的話,「你若不捧場吃我烤的兔子,才是真傷了我心哩!」
阿樂笑笑,乖乖開始吃肉。
「如何,味道還不錯吧?」她笑著歪頭。
阿樂用力點頭。
兩個人,圍繞著熊熊篝火,大啖美好的美味。
「十三——」
「你又怎麼了啊?」她頭疼地垂下腦袋,簡直被這話多的黑山小護衛打敗了。
「十三,那,為什麼你還要回鎮江陳家去?」
她微愣了愣。
是啊,自己,為什麼還要一心回那明明厭惡到極點的地方去?
「風行天下劍,你知道嗎,阿樂。」她慢慢地一字一字地嘆,「那里有,風行天下劍啊。」
「好的劍法武功,黑山有的是啊!」
「可是風行……卻只有唯一的……屬于我的唯一的那麼一個。」她腦子有些混亂,心跳突然狂到她不能自已地開始顫抖,「不是,不是,是為了我的自由……不對,不對,是——」
是什麼,是什麼,到底是為了什麼,她非要再踏進那厭惡到死的蛇窟?!
「十三?十三?你怎麼了?」
「……我沒事啊。」她用力地拿手撐住額頭,有些散亂的視線,無意間掃到了那不遠處的老牛車,掃到了靜伏在那牛車中沉睡著的男人。
她心跳瞬間停止!
十三,我真的很稀罕你。
若十三無心,不會硬扯我出了留春小鎮;若十三無心,不會應允嫁我為妻;若十三無心,不會夜夜為我安眠費盡心思;若十三無心……若十三無心,不會……哭。
……
她身子不能自抑地開始顫抖!
心跳,怦,怦怦,怦怦。
「……原來是為了……」她啞啞地嘆道。
「十三?」
「我沒事,只是剛剛想通了一件事。」她安撫地朝著一臉緊張的小護衛笑笑,手,卻無意識地將手中的兔肉捏緊到淌出滴滴的油脂。
「你為什麼不告訴壽大哥?」話多的小護衛擔憂地望著她,見她又開始啃起兔肉,便又好奇地問道。
「告訴他什麼?」
「你……明明也很稀罕他啊!」
「……」她手一個不穩,肥兔肉一下子掉進了火里,她啊啊驚叫,若不是阿樂眼疾手快攔了住,她真的就直接下手去火里抓了!
「十三!」
「……因為,我還沒資格啊。」她拿樹枝挑出已經焦掉的兔肉,毫不在意地繼續大嘴大嘴地啃,無論阿樂怎麼追問,她卻再不肯為小護衛解釋了。
在她將她二十年的辛苦換來屬于她的那件東西之前,她什麼也不要告訴那個男人。
因為,她是那麼那麼的,稀罕著……他。
第十六章曦壽
小小的白瓷瓶擺在她的面前。
「這風行丸,乃是融合你出生時的臍血而煉成,你吃下它,便可開始修行風行天下劍法。你雖資質一般,年歲又大了些,但有這風行丸,可使你有事半功倍之效,不出三年,你的劍法便可踏進江湖一流之列,到那時,咱們鎮江陳家又可大大榮耀一回。」老者似是施恩地道。
她默默听了。
「十三妹子,還不快謝父親?」一旁的青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