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哼一聲,瞅著男人似是苦惱的面容,竟有絲竊喜,有絲得意。
「怪不得龍齊天會成為黑山大當家,真是一手好武藝。」她哼一聲,才不肯將自己的竊喜與得意顯給這男人看呢,有些眼紅更有些不屑地再哼笑道,「可惜了小阿樂!」
男人微微瞪她一眼,卻沒說話。
「阿壽。」她沉默一下,咬牙,偷瞄了眼男人平靜的神情,含糊道,「倘若你那時沒有……受傷,你的武功也會很好很好。」
「或許吧。」他不置可否,將銳刃插回刀鞘,隨手遞向她。
她心跳如擂,卻竟沒有一點力氣伸手去接。
「小天曾說,這匕首代表的,是我和他那曾經……的過去,倘若有一天我能放下這匕首,便也是放下了那過去。」他抓起她一只手,將匕首放進去,一根手指頭一根手指頭地與她合起來,直到將那匕首握緊在她的掌心,「這些年,我雖然總說看得開,但這匕首卻無一刻離開過我身邊。」
她愣愣望著他,竟看也不看握在自己掌中的那匕首。
他,他,他是什麼意思?
「可如今,竟為了它,害了我屋子前的柳樹。」男人似是視而不見她的奇異神情,竟是笑著,學她樣子哼一聲,道,「所以,我再不要它了。」
她不知為什麼,听到他這一聲,竟是心里狠狠地跳了一下。
……
「阿壽——」她咬牙,握緊那匕首,深深呼吸一下,開口道,「我要這——」
「你辛辛苦苦混進留春鎮,就是為了它,不是嗎?」男人卻淡淡打斷她,慢慢仰起頭,望著漸漸西沉的秋陽,輕輕道,「我都知道的。」
一時間,她的心跳,似乎不在了。
雖然,早已隱約猜測到,黑山,早已完全看透了她的目的,但,如此被直接地點破,還是由這個男人來親口點破,莫名的羞恥,讓她幾乎連呼吸的力氣也沒有了。
原來,這個男人知道她的一切底細啊。
心,又沒來由地一輕。
她手指用力,緊緊握住那匕首,感受那鋒利無比的鋒刃狠硌進她的血肉,強迫自己用力呼吸,用力呼吸。
……我會還你。
想將這四個字大聲咆哮給這男人听,唇張了又張,到頭來,她卻只是輕輕一笑。
「十三。」男人依然望著那秋陽,輕輕道,「這匕首,是你重回鎮江陳家的籌碼嗎?」
「……是。」她竭盡全力,吐出幾近無聲的一字。
「這匕首,是宮家歷任宮主的信物。」他似是听到了她這一字,又似恍然未聞,只繼續輕輕說下去,「宮家有一個兒子,名叫宮立松,他的母親,便是出身鎮江陳家。你得來的這匕首,到頭來,終究是要回到宮家去的,是宮立松與你做的交易,是不是?」
「……是。」她咬緊下唇,竭力讓自己面容平靜。
沒什麼啊,沒什麼啊,便是被這男人看透了自己所有底細,又如何,又能如何呢?
「你二十一歲上,上元佳節一日間取盡金陵十三富豪之家財物,乃是宮家暗中下的手,是不是?」
「是。」她終于成功,聲音平穩,面容平靜。
「而另兩件江湖人人側目的大事,火燒江西連雲寨,水淹陝西萬鐘寺,也全部是宮家暗中操持,目的,便是為你制造……讓你順利進入留春鎮的機會,是不是?」
「是。」她面不改色地笑一聲,垂首,眯起的眸子凝著那緊握掌心的匕首,很是輕松地道,「哼,我身無縛雞之力,又是女子身份,如何可以做出那震動江湖的大事?自然背後有人為我策劃執事。」
「……宮家花費盡十數年光陰心血,竟只為了取回這小小的一把匕首?」男人似乎很是難以相信地笑了聲。
她咬牙,忍住狂喊的。
不是十年,自從她八歲那年起,她時時被迫到處地顛沛流離,被迫學習放下所有感情,被迫學習如何快速不顯眼地融入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便是為了這麼一柄莫名其妙的小小什物,她付出的,卻幾乎是她到現在的一輩子,一輩子,一輩子啊!
「十三,還記得我曾問過你的嗎?」收回望那秋陽的目光,男人靜靜將墨色深邃的眸子轉向她,停頓了會兒,一字一字地道,「沈十三,你到底有沒有心?」
她的血,似乎止住了,心跳聲再也听不到。
她,有沒有,心。
「能有飯吃,能有衣穿,能有房子住,這便很好了。有心……要心做什麼啊?」她依然面不改色,垂著的面龐,遮掩了眸子中的所有情緒,輕輕笑著,將那句記憶中曾經說過一遍的話再重復一遍,「心,要來做什麼?」
沒有心,便不會痛,沒有心,便可以自私,便可以誰也不看,只要自己好好活下去就好。
沒有心,她才可以是沈十三,才可以去尋她的自由,只屬于她的自由。
要心,有什麼用啊?
「那你這麼難過做什麼?」
她猛地抬頭。
「若十三真是無心,便不會在留春鎮一停三年。」那男人靜靜望著她,墨色深邃的眸子漸漸清朗,漸漸含了笑,含了情意……情意!
她猛地扭過頭,猛地仰起,瞪大酸澀的眼楮,去追那漸漸西沉的秋陽。
「若十三無心,不會硬扯我出了留春小鎮;若十三無心,不會應允嫁我為妻;若十三無心,不會夜夜為我安眠費盡心思;若十三無心——」男人慢慢覆上她不能自抑顫抖的身子,將嘆息輕輕送進她的耳,「若十三無心,不會……哭。」
……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這個男人。
她心神激蕩,再不能忍。
她咬牙,將眼楮中的酸澀猛地合起,手猛一推——
「哪個會哭?!」她冷冷道。
「十三!」
似乎震驚,似乎憤怒,似乎耳熟的聲音,猛從她耳邊炸起。
她有些愣地慢慢睜開眼。
「十三!壽大哥再如何說中了你心思,你也不能這麼、這麼……」
黑山忠心耿耿的小護衛惱火地瞪著她。
「……阿樂?」她啞然,「你……怎麼來了?」
「你到底有沒有心啊?」阿樂還是對著她怒目以對,皺眉狠瞪她,「虧得壽哥這麼稀罕你,你卻這麼報答他?!」
她怎麼報答誰啦?
她一時情緒大起大落,大喜大悲,腦中混成一團,根本不知道這黑山的小護衛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阿樂,你即便想罵十三,也得先扶我起來吧?」苦笑著的男人聲音傳進她耳朵。
她呆呆循聲望去。
野草雜生的荒野之地,男人,狼狽地四腳朝天,將那半人高的野草狠狠壓塌了好大一塊。
……
她慢慢仰起腦袋,瞪著那快落到野草中去的秋陽,重重呼出一口氣。
承認吧……三年安穩的尋常百姓生活,她,其實早已不是沈十三了。
篝火熊熊地燃起來。
她靜靜坐在火邊,瞄到黑山小護衛將一枚鴿卵大的烏黑藥丸輕松丟進火中。
「這是二當家研制的,小可以防蚊蟲,大可以防野獸。」阿樂小心地瞄一眼不遠處的老牛車,小聲道。
「……應該是招引野獸的吧?」只要想起那一團團的……她就忍不住地冷哼一聲,毫不手軟地將自己打獵得來的肥兔子很利索地剝去毛皮,再開膛破肚,最後拿木棍穿好,架上火堆。
「十三,你……好熟練。」阿樂有些崇拜地看著她干淨利落的動作,嘆息似的道,「我如果會你這一手該多好?每次跟著大當家夜宿野外,大當家都會嫌棄我只會笨笨的給他添麻煩。」
「我從小就同這些打交道,倘若不熟練一點,早餓死了。」她冷冷一笑,還是沒什麼好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