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塢」是舊時四娘居所,當年白石磐的娘親死後,四娘便將白石磬接到桃塢就近照顧。時至今日,白石磐一直住在這里,沒搬離過。
眾人口中的四娘,是個能文能武、琴藝精湛、笑容滿面的大家閨秀。四娘在的那段時期,大少爺白石水泱與三少爺白石磬常隨于她身側,她待這兩位少爺猶如已出,照顧有加。
然而好些年前,四夫人突地失蹤,再過些年,前任莊主也消失無影。莊內上下紛紛猜測前任莊主離莊的原因,很可能是尋覓四夫人而去。而後,莊內發生異變,三少爺白石磬取代兩個哥哥,接任莊主之位。
當年的事,莊內上下無人願意再提,她也問不出什麼端倪。只不過,四娘是誰,她卻有了愈來愈明確的答案。
桃塢盡頭是四娘的房,她佇立房前,凝視里頭那抹白色身影。
白石磐的側影絕傲冷漠,他手捧畫軸細細觀看,凝視得出神,沒察覺她的接近。
她深深嘆了口氣,舉起蓮足準備離去時,白石磐回首見著了她。
「守兒,將鳴鳳琴拿來。」他命令道。
「守兒曉得了。」她緩緩移往他的房。
白石磬低頭注視四娘的丹青像,耳際,不知為何竟回響著思守方才那聲嘆息,久久不散。縱然她的聲音如何與四娘相似,但四娘絕不可能有長嘆之時。
「啟稟莊主!」門外灰衣僕人低首作揖。
「什麼事?」
「您要的人找到了。」僕人恭敬地道。
白石磬將手中畫軸攤置桌前,立即舉步離去。
「少爺,您的琴……」思守由外頭進來,差點撞著白石磐,她連忙後退,不想與白石磬有任何踫觸。
白石磬察覺了,他的眸冷著,只道︰「將琴放至桌上,屋內的東西沒我允許,絕對不能動!」
「守兒曉得了。」她立于門旁,螓首低垂,不敢多望白石磬一眼。
白石磬有些煩躁,揮了衣袖隨即離去。原本她怕他是好的,然而日子一長,他卻覺得心情不定。
他走後,思守緩緩進了四娘的房,她將鳴鳳琴置于桌上,正打算離開,怎知目光瞥及桌上白石磬沒來得及收起的丹青,瞬間,一陣惡寒由脊髓街上,令她冷汗涔涔。
畫中女子笑意輕綻,手捻桃花,面若芙蓉,清新婉約。
思守顫著唇,目光再也無法由丹青上移開。
她認得這張出塵的容顏,好些年來,這張臉都在她夢中出現,令她垂淚至天明。
「守兒,要好好照顧妹妹呦……娘如果有天不在了,也要盡力活下去,曉不曉得?」
「娘……」她軟倒在地。「為何竟是你……為何他朝思暮想的……竟會是你……」
思守失了主意,驚愕得無法自已。
「這里是瞿羅山莊的範圍,我不會停太久!」
「你還怕我會回瞿羅山莊嗎?」
「說不怕,是假的!」
「說不怕是假的!」她喃喃念著當年阿爹說過的話。
她就是怕自己真與白石磬有任何關連,這些日子才無意想及這些。
她不想讓心再傷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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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內,氣氛凝重。
思守握著畫軸行至門邊,原本欲向白石磐詢問畫中女子是否為四娘,怎料卻听見了一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四娘是病死的。她染上風寒,最後郁郁寡歡而亡。」
思守定楮一看,整個人傻了。廳里站著的身影,正是她娘親的哥哥——當朝禮部尚書相濤。
「相家人逼死了她。」白石磬立于廳堂之上,那抹清魅身影震懾眾人。
「逼死?」相濤冷哼了聲。「她的性子那麼倔,相家人如何逼她?」
「當年若不是瞿羅山莊事務纏身,我早可接回四娘。」白石磬的眸子陰寒,目光流轉間殺氣進露。「我到相家時,四娘已死,城內眾人皆道你為名為利,打算將四娘改嫁王孫,賣妹求榮。」
相濤臉色發白,一時出不了聲。那年四娘帶了兩個孩子回到相家,他用盡方法隱瞞這個妹妹與蒙人有了孩子之事,只說四娘夫君早亡,四娘于是回鄉。
她所生的兩個孩子,他也隔離在後院深處,不讓那兩個孩子踏出相府一步,于是鮮少人曉得四娘已育有二女之事。而後,早些年就對四娘有意的京城王孫下厚禮欲娶親,他為鞏固自己在朝地位,于是一口答應。但四娘怎麼也不答應,兄妹倆僵持著,四娘才一病不起。
「四娘看來溫馴,但性子比誰都烈,她不答應,你便以兄長身分欺壓她,後來她郁郁寡歡入了土,你甚至賣了她的鳴風琴,飽了私囊。」白石磬掀起一抹淡然冷笑。
「她是我的妹妹,她死了,我當然可代為處理她的遺物。」相濤神色十分難看,但身為大宋高官,他昂著下顎,絲毫無懼怕之意。
「四娘可有孩兒?」若當年她那孩子幸存下來,今年也有十七了。那是他爹最想要的血脈,更是他亟欲親手毀掉的東西,即便那孩子,是四娘十月懷胎所生。
「沒有。」相濤不說。
當初帶回的兩個小女娃,四娘曾親口承認,是蒙人孽種,她許為人婦還做出這種事,實在令相家蒙羞。
「沒有?」白石磬劍光一閃,銀劍指地時染著鮮血。「當年四娘離開瞿山莊時已有骨肉,她月復中所懷,是我的手足。」
「哇啊啊啊——」相濤左耳被削去,痛得倒在地上滾來滾去,再無法多想孩子的爹究竟為誰的問題。
思守整個人一震,手中丹青落了地。
手足……
她腦中嗡嗡作響。
手足……
「少爺,接著削了他的右耳,再削他的鼻子。」穿著杏黃羅衫的小必嬌笑著,火上加油一番。
然而,白石磐冰冷的眸卻漠視小必,往外移去,隨即見著神色異常的思守,與那幅掉在地上的畫軸。
「你出來做什麼?」他眉頭稍擰,些微不悅。
思守慌張地拾起地上畫軸,拂去沙塵,轉身就想往外跑。
「站住!」白石磐叫住了她。
她的腳定住了。
「過來我身邊。」他道。
「少爺……不要……」思守難受著,她積累已久的創痛已瀕臨界限,即將潰堤。
「別讓我說第二次。」
于是,思守只得舉著步伐,艱難地走到白石磬身旁。
地上的相濤仍哀嚎打滾著,她不忍听他的慘叫,抬手搗住了耳。
離開相府已有好些年,雖肯定相濤不會認得她,然而卻仍萬分害怕被認出來,于是螓首低垂,靜靜挨著廳堂大柱而立,目光直視地面。
白石磐身旁的小必,嬌俏容顏黯了下來,一連哼了好幾聲,以鳳眼余光視她,醋海生波。
「你要不是還有用處,少爺一定不會留你在身邊。」小必諷刺地說著。
思守不語,但心里卻明白,小必說的是實情。
「手中拿著什麼?」白石磬問。
她將那幅丹青擰得死緊,渾身緊繃,不敢開口。
「我問你拿著什麼!」白石磬略略動怒。
「是……是少爺放在房中的畫……」逼不得已,她道。只盼相濤不會認得她的聲音,不會認得這神似她娘親的語調。
「四娘……四娘……」相濤掩著流血的左耳,想要掙扎起身。「四娘就在這里,我听見她的聲音。」
「她不是四娘,她只是瞿羅山莊的一個丫鬟。」小必站在思守身前,隔開思守與白石磬的接觸,而後轉身,睨著思守。
「不要亂動少爺的東西!」反手,她惡辣地給了思守一個巴掌。
那掌打得思守站不穩腳,倒退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