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否覺得眼前昏暗,不思飲食,夜間虛汗淋淋?」李同容又問。
蘇曉溪恍惚地點點頭,這兩日來,縱使日正當中,在她眼里,也有如陰雨天。
李同容慎重地道︰
「姑娘,恕老夫直言,要命的只怕不只十日斷魂這一端,看姑娘面色白中帶著青灰,定是帶傷奔走多日,髒腑俱傷,這——」
蘇曉溪哪里還說得出話來,正慌著,听到一個堅定的聲音:
「大夫有辦法嗎?」是步天行。
蘇曉溪望住他,不知怎麼,覺得心酸!他擔心自己畢竟不如擔心縴縴,他的眼里,沒有焦急。
「再慢恐怕就沒法了。」李同容道,命人取來紙筆,寫下一張藥方,交給他的一個弟子,吩咐道︰「馬上備好。」
「既然李大夫這麼說了,我看你們倆也就不必擔心了。」賀家桐道。
「蘇姑娘恐怕要在這里待上幾日了。」李同容道。
「我在這兒陪著她。」步天行仍是堅定的語調。
「行,我讓人給步三少爺備房。」
李同容說著,正要喊個小廝來,蘇曉溪卻打斷他的話︰
「三少爺,找縴縴要緊,我看這兒商旅匯集,打听消息應該很容易。」
步天行不禁一怔,他什麼也沒說,她卻看出他的心思了?方才街上看見的叫賣人口的販子,實在讓他心神不寧,縴縴就是這樣讓人賣來賣去的可憐人,她現在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步天行沉吟一會兒,道︰
「好,我在隔街上的大方客棧下榻,有事一定要通知我。」
步天行又吩咐李同容許多事情,然後偕同賀家桐離開。
李同容吩咐小廝給蘇曉溪打點好房間,正領她進去歇著,門外一陣騷動,教她停下腳步。
一個衣衫襤褸、頭發花白的老乞丐抱著個小男孩兒,身後還跟了三十來個髒污污的叫化子,大軍壓境似的朝大廳挺進,盛義坊的人怎麼也攔不下來。一群人進得門來,便跪倒在地上,趙十三身邊的老夫人開口哀求︰
「李大夫,你行行好,這孩子還小,你救救他!我給你磕頭,給你一輩子做牛做馬。」趙十三的孫兒染了怪病,高燒不止,已昏迷三天,趙十三上門求醫三次,盛義坊拒診三次,如今孩子奄奄一息。
李同容嫌惡地站起身來︰
「我受不起你給我做牛做馬……醫病花錢,天經地義,要是開了先例,大家都像你這樣,往地上一跪,就要我免費看病,我這盛義坊還要不要開?你老人家也要替我想想,我還有一屋子妻小要養啊!」李同容娶了三個老婆,生了九個孩子。
趙十三只是抱著孩子,不發一言,趙老夫人從懷里模出幾個小碎銀,道︰
「我這里有二兩銀子,不夠的,我們全部的人都給你使喚,做工還你!」
老婦人說完,身後的三十多個人轟然一聲︰
「求李大夫慈悲,救救孩子!」
「一兩銀子哪夠啊,走吧走吧,不要為難我啦!」
蘇曉溪心里不禁厭惡,寒著臉問︰
「醫治這孩子需要多少錢?」
「他的腐心蟲已侵入肺髒,這種病他們這種人哪里生得起……光是—帖藥錢就不是三五
兩銀子可以打發……」
「那麼這些總該夠了吧?」她說著將包袱里兩包黃金白銀都拿出來,交給趙老夫人︰「孩子還小,好好照顧他。」
在場的人見這姑娘將大筆銀兩平白送人,一時都應對不過來,而有了白花花的銀子,李同容馬上二話不說為孩子診治了起來。
蘇曉溪起身,在眾人錯愕聲中走出盛義坊,才到門邊,身後有人迫出來,喊道︰
「姑娘留步,姑娘留步!」是方才—言不發的趙十三,他空著—雙手趕到她身前,咚地一下跪倒在地。
蘇曉溪趕緊扶住他,趙十三不肯,執意一拜。
「這不是折我的壽嗎?」蘇曉溪苦笑。
「姑娘怎麼稱呼?」趙十三緩緩站起。
「我……」蘇曉溪原本為善不欲人知,但見趙十三雖然衣衫襤褸,卻氣度不凡,方才他逼不得已,跪求李同容,卻—句話也不肯說,腰桿子也不彎一下,此刻親自追上來磕頭道謝,表示看待自己自是不同—般,這樣一想,不敢怠慢,抱拳道︰
「晚輩蘇曉溪。」
「蘇姑娘對趙家恩同再造,趙十三只怕今生無以為報。」
蘇曉溪道︰
「趙老伯伯,錢財四方來四方去,那些銀子本來也不是我的,後來變成我的,我就算不給您,也會給別人,您別放心上了。」再說,那些錢一筆是縴縴兄嫂的,一筆是從曹老人那兒扒來的,都是不義之財,也算替他們做善事吧。
兩人正說著,一個年輕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兩人身邊。
「舅舅,明弟醒了,吐了許多黃顏色的蟲子。」
趙十三听了悲喜交集,蘇曉溪也覺得安慰,笑道︰
「趙老伯伯快去看看孩子吧。」
趙十三再次一揖到地才回身離去,蘇曉溪也要走,年輕人叫住了她。蘇曉溪打量一下這年輕人,他大約比步天行還要大上幾歲,十分斯文穩重。
「你年輕力壯,為什麼不去做工攢錢,要跟老伯伯一起當叫化子呢?」
「舅舅犯了事,趙家一族貶為賤民,只能以乞討為生,在下自幼由舅舅扶養,與趙家—體同命。」
蘇曉溪臉色尷尬,道︰
「對不起,是我冒犯。」
這年輕人並不介意。「明弟是舅舅唯—的孫兒,也是趙家僅存的血脈,你救了他,使得趙家香火得以傳承。」
蘇曉溪點點頭,不想再說什麼,年輕人卻也不願離去。
「姑娘,我看你氣色不好,你的身體,要不要緊?」輕人語帶愧疚,想她為了救明弟,必定延誤了自己病情。
蘇曉溪不慣讓人這樣尊崇,加以自覺去日無多,反而瀟灑不羈,主動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王書鴻。」
蘇曉溪自報了姓名,又道︰
「我們做個朋友吧,朋友相互幫忙是應該的。」
「那……有什麼事情,我能為你做?」王書鴻急切的上前。
蘇曉溪思索一會兒,說︰
「我在找人,一個叫做縴縴的姑娘,跟我差不多年紀,她的哥哥說是個煙草茶葉商人把
她擄走了,我們一路追趕,到了宜夏,卻沒了下落。」
王書鴻保證道︰
「在下一定盡力而為!蘇姑娘在哪里落腳?」
「大方客棧,不過過兩天我可能不在了,要是有消息,你找步天行步三少爺。縴縴是因為我才會讓人擄走,我沒時間替步天行找到她,也許你能。」蘇曉溪說著,心頭慘然,看看天色已晚,抱拳告辭。「王公子,一切就拜托你了。」
王書鴻彎身一揖,目送蘇曉溪漸行漸去,拐了彎隱去身影,他卻過了許久許久方才回過了神。
蘇曉溪一個人來到大方客棧,店小二看她氣色極差,小心翼翼地過來詢問︰
「姑娘用飯還是住店?」
「我找人,兩位公子,大約剛剛才來下榻……」
小二打斷她的話,道︰
「—個是書生,另一位是個英挺富有的公子,提著劍,出手很大方的,是嗎?」
「嗯。」
「他們倆訂了房就出去了。」
出去了?找縴縴去了吧……
「我在這兒等他們好了。」蘇曉溪說著,自己坐了下來。
小二也不便再說什麼,替她端來了茶,便忙自己的去了。
客棧里人聲喧嘩,蘇曉溪—個人顯得落寞,等入了夜客棧打烊了,卻又顯得突兀。
「姑娘……我們打烊了,你要不要訂個房間休息?」
蘇曉溪不理會小二的詢問,守著孤燈,靜靜坐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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