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義坊的大門才開不久,步天行便和賀家桐一起踏進來,開門的小廝見了他倆忙道︰
「兩位公子是來探望昨兒的蘇姑娘的吧?她已經走了。」
「走了?」步天行不禁愕然。「怎麼會走了呢?」
「這……是她自己要走的,我們留也留不住……」
賀家桐還想再問清楚,步天行已經轉身跑出去,一路到了大方客棧,這里也是才開了店
門,步天行見了小二,劈頭就問︰
「昨兒有沒有一位姑娘來找我?」
「有啊,天一亮就走了。」小二指著客棧角落的位置,續道︰「她在那兒坐了一整夜,也不肯下榻休息。」真是怪人。
這時賀家桐也走進來,看步天行慌張的模樣,臉上泛起冷笑。
「步三少—顆心,居然放下了兩個人。」這可真是個大發現!不過,當他們追上人口販子,卻沒有得到縴縴的線索,那時候的步天行可也沒這麼慌張呀!
「盛義坊那里怎麼說?」步天行沒心思打趣。
賀家桐把問到的經過說了一次,步天行更加擔心,如果蘇曉溪真的把錢送人,那現在想
必是身無分文了,能去哪兒啊!真是氣人,如果不是回來的路上遇見了幾個找碴的撈什子,
也不會耽誤這麼久,讓蘇曉溪等了一整夜!
「她身子弱,—定走不遠,我們分頭找,找到了就直接送到李大夫那里去。」
「要是她不肯去呢?」賀家桐笑喀嘻地問。
「綁也要綁去!」
兩人說定,各自奔出客棧,步天行從他們來的路上找去,果然在護城河邊找到才剛出城的蘇曉溪正拉著她的馬,踽踽獨行。
步天行出聲喊她,蘇曉溪回頭,一朵蒼白的笑容在唇邊漾開。
「你回來啦?找到縴縴沒有?」
這句話,一下把他的心刺痛了;他為了找縴縴,丟下傷重的蘇曉溪……
這件事情,在他不知不覺中,陷入兩難。
步天行來到她跟前,道︰
「你就這樣走,知道我多擔心嗎?」
蘇曉溪揮揮手,笑道︰
「別听李同容鬼扯,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死不了人的。再說,我帶著傷,只會給你添麻煩。」
「這有什麼麻煩?你不該這麼任性,不听大夫的話!」步天行語帶呵責。
蘇曉溪卻笑了,想她在家里時,爹爹最常罵她任性。
「李同容那糟老頭兒當不起‘盛義’二宇,我寧可死,也不給那樣的人療傷。」
步天行不敢相信她這樣自暴自棄,垂眸望她,說不出話來。
他半晌不搭腔,蘇曉溪不禁抬頭望他,目光才觸到那一雙黑焚焚的眼,積了多日的疲累一下子漫到全身,似乎再多一刻也撐不下去,很想一頭撲進他懷里,很想在死前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想著想著,真的開口了,緩緩說道︰
「我要回家去了……我托王書鴻幫忙打听縴縴,他們耳目眾多,應該很快能有收獲,王公子會與你聯絡的。」
步天行還是垂眸望她。
這就是蘇曉溪,為他護送寶劍,為他尋找縴縴,什麼事都為著他,她明白他的感情,卻還是這樣待他,而他呢?
他心里的縴縴,有蘇曉溪心里的步天行這麼重要嗎?
步天行扶著蘇曉溪坐到河邊柳樹下的石頭上,認真地道︰
「從這里回樂山,最快也要半個月,如果你執意要回去,我送你,以若水山莊在江湖上的聲望,只要登高一呼,定能聚集天下名醫,為你療傷。」
這些話,蘇曉溪清清晰晰的听進心里,又喜又慌,一雙盈盈秋水,柔情蕩漾,這一激動,掌傷又疼得厲害。
步天行接著道︰
「但是你的身體撐不了那麼久,我知道你是為了護劍才受傷,也是為了我才延誤傷勢……如果你因此有個什麼,我一輩子都無法安心!找縴縴固然重要,但是替你療傷一樣重要,你一定得養好身體,在我和縴縴的婚筵上當貴賓。」
蘇曉溪噙著淚,用盡氣力才忍住狂奔離去的沖動。
原來他可親可遠的態度,都是自己會錯意了,他的心里,—直都只有縴縴……
步天行靜靜望著她,看著她垂下眼簾,看著她手指顫抖,看著她傷心。
但那是必須的,他不能背棄自己的感情,不能背棄自己的承諾,縴縴下落不明,他不能任自己的心意在擺蕩之中靠蘇曉溪愈來愈近;他只希望她對自己死心,把那份他受之不起的深情趁早收回,卻哪里想得到這些話比十日斷魂還狠毒,一掌就將置她于死。
蘇曉溪停了好半晌才終于開口︰
「我很高興你這麼說,你沒有欠我什麼,更不用覺得心不安,要我將命交在李同容那種人手上,我寧可回爹娘身邊,舒舒服服地死掉。」
步天行勸不下她,非常著急。
「你怎麼可以這麼想呢,我跟你爹娘一樣,都希望你平平安安……」
賀家桐早在一旁听了許久,此時打斷了步天行的話,笑道︰
「生死關頭,腰也不肯彎一下,蘇姑娘果然傲骨勝梅,在下佩服得緊!不過……蘇姑娘把步三少爺急成這樣,也該夠本了吧?他從小可都是一呼百諾的,什麼時候遇過像蘇姑娘這樣不給面子的人。」
蘇曉溪怫然不悅,雖然說步天行為她心急的確教她感動,但她卻不是存心為難步天行才不肯就醫的。
步天行站起身來,道︰
「你不要說風涼話,幫我勸勸她。」
賀家桐笑道︰
「這你就不懂了,姑娘家就是這樣,看你愈急,她心里愈高興!」
賀家桐這樣露骨的替自己表白,蘇曉溪心里不由得怦地一跳,不自覺地望向步天行,正巧與他的目光對撞,兩人都震得退開了去。
步天行想賀家桐才與自己踫面,竟把自己和蘇曉溪之間的微妙之處猜得一清二楚,而且三番四次拿這件事情說笑,心里對他也不甚諒解;但是回頭想想,這樣一件生死交關的事情,讓他說得有如玩笑一般,不禁佩服他的機巧,于是冷笑道︰
「幸虧我們是朋友,如果成為你的敵人,只怕我招架不住。」
「三少爺太客氣了,」賀家桐笑道︰「不過,雖然我是你的朋友,也可能是個可怕的朋友。」
蘇曉溪听了,不知怎麼心里一陣不安!若水山莊引人覬覦的東西太多太多,誰能知道來往的賓客親友,是不是真心交往,別無所圖?
顯然步天行並無這般防人之心。
「是,可怕的朋友,你有什麼辦法,勸勸蘇姑娘就醫?」
賀家桐笑嘻嘻地望著蘇曉溪,道︰
「我的話哪有用,蘇姑娘存心氣你,什麼人來勸也沒用,只要讓她知道你為她著急得像著火就行了!」
這一下可說是打到面門上來了,蘇曉溪揚起頭,疊聲道︰
「誰說我氣他來著?我有必要拿自己的性命跟誰嘔氣嗎?我氣的是那個見死不救,唯利是圖的李同容……」一段話說到最後,蘇曉溪發現自己言詞前後矛盾,說話聲也變小了。
原來賀家桐拐彎抹角的激她來著!步天行豁然開朗。
「是呀是呀,犯不著拿自己的性命跟任何人嘔氣,是不是?你跟我回客棧去,我馬上找人去盛義坊請李大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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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行將蘇曉溪安頓在大方客棧,然後請來了李同容。
蘇曉溪在盛義坊慷慨解囊的消息很快地傳揚開來,听到的街坊眾口一聲夸她好,李同容自知說蘇曉溪好,等于是說自己不好,非常心虛,往常出診的名醫派頭也不敢拿出來。
蘇曉溪靠在床邊,知道大夫來了,勉強撐起身子坐著,步天行親自取來大枕讓她靠著,又為她拉起袖口,露出手腕來,李同容伸手按在蘇曉溪腕上,凝神細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