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宇!」
這一喊,沒讓我分了心,卻讓米瑟夫分散了注意力。我哪里肯放過機會,順勢掙月兌了米瑟夫沖出去。
我看見的是徐世輝的召喚,事實上,卻是死神的召喚。
一陣刺耳的煞車和踫撞聲……
我感到一陣難忍的疼痛泛遍全身,漸漸地……我看不見,我听不見,誓言、承諾、約定……都碎裂了……
而人在哪里呢?
最後,我是盯著一個人的雙眼,用最微弱的語氣告訴他︰「我不想……」來不及把「死」這個字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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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我醒來所見到的第一個人笑,傻笑。
他略為驚訝地怔了一下。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微蹙著雙眉,很盡力地想記起某些——關于眼前這個人的記憶。
因為那不是一種似曾相識的驚悸,而是深深撞擊著心靈,一種血與肉不能相拾的情份。
如果每一個血脈,都是一個流域。那麼,他若是主流,我便是支流,就是這樣的感覺。
「醒了?」不知所措的他,第一個對我提出的問題,便是這個,看似無關緊要,而依他的口氣听來,卻是似已經等待許久的焦灼。
我很自然地又對他禮貌似的微笑。那像是在浪漫的巴黎街道,露天的咖啡座上,一個紳士和一個淑女偶遇,平緩而沉穩,卻不失寧靜而美好的對白。
沒來得及開口問,他已經去喊來一大群穿白衣的人了。霎時,一陣熱鬧莫名,很多儀器「嘎嘎嘎」地被推進來,大家七手八腳。七嘴八舌……唉!
一個白衣人把我的眼皮撐開,用小手電筒照了又照,看了又看。
「告訴我你的名字?」他照完了,看完了,問我。
「你們能告訴我嗎?」我誠懇地反問。
語畢,下面那一秒突然變得漫長。
中年男子首先打破現場一片驚愕的氣氛,沖上前來問我︰「我是誰?你看了我十九年,你和我生活了十九年,我把小小的你捧到這麼大,你該記得的,啊?」他抓著我的肩,很近很近地,激動地對我說。
我被他巨大的聲浪所驚嚇,不斷地尖叫。
「爸!爸!救命爸!爸!」下意識地,我喊著。
他急著告訴我︰「我就是啊!我在這里!我在這里。」
我卻是充耳不聞,仍不斷不斷地叫喊著。「爸!爸!爸!」
他的臉頰上、頸上滾出豆大的汗珠,暴著青筋,用無計可施的雙眼直瞅著我。
我快速地垂下頭,抱著頭叫喊、哭鬧,就像所有身邊能夠呼吸的生物,都干擾到我的生存頻率了。
我踢走所有試圖接近我的人,不斷地扭動著身軀。
「怎麼辦?」慌亂中,不只一個人提出這個問題。
「陳醫師,怎麼辦?」一位聲音清麗柔軟的小女護士提著嗓子問。「我去拿……」
被問話的醫生很快地知道她的意思,沒听完她的提議便阻止。「不必。」
他的聲音平靜、沉穩,全然胸有成竹。「我們離開吧!讓她去想一想、靜一靜……」
「醫生……」中年男子顯然不放心。
「範先生,相信我,嗯?」他拍拍對方的肩。
然後我知道,人,一個一個地散去。
可是我仍舊不肯抬起頭,害怕的縮著全身,就像一公分之外有高壓電似的。
我是誰?我誰都不是。我只是存在于世界上的一個分子而已,沒有過去,飄茫的現在,抓不住的未來?這,全只因為我失去了記憶。
沒有記憶的我,靜下來了,卻莫名地流淚,因為記憶和感覺分離了。
強烈的悲傷,超越記憶而存在著。
微涼的空氣中,只有我的綴泣聲。
很久以後……
如果我的肌膚對每一個呼吸的生物感覺都是如此敏銳,那麼,我清楚地知道,有人走進來了。
腳步很輕,但確實是。
「嘿!」他喊我。
我听了,好奇地從手掌中睜開兩只半開的眼楮來看他,是一個陌生人。
唉!這時候對我來說,誰不是陌生人呢?
他沒有立刻對我說話,只對我禮貌而節制地笑著,這個微笑的力量,很快地得到回應。
不強烈夸大的動作或表情,使我容易放得下心。我對他笑,只因為他對我笑了。
「嘿!」我學他,不過是為了好玩。
因為我對他一見如故,好像以前都跟他這麼玩的呢!
難道不是嗎?我一定和他認得的,不然,他為何會進來看我!我只不過是一個失憶的病人罷了。
「你為什麼哭得眼楮紅紅的?」他發出無辜的、不舍的聲音問我。
這的確是個奇怪的話。他的語氣就像一個我認識很久很久的死黨,還已經聊了好多話似的。
奇怪?人初見面,不該先自我介紹,問清對方的身分嗎?(雖然他是對我問不出答案的。)
「因為我不知道我是誰。」我「居然」坦白告訴他!雖然很荒唐,很可能被人笑之以鼻,我卻不認為他會如此覺得。
他讓我覺得他單純的是一個朋友。
「我失去記憶了。」我補充道。
「看來……你可比我幸運多了。」他半是安慰我,半是自嘲自解的道,丟下一團迷惑給我。
「我……比你幸運?」我全然不懂。
「是的。」慢慢地,他移動身軀,走向落地窗。
這是間不錯的病房,窗外蕩著白花花的陽光,很是動人。除此之外,街上的車子、房子、綠樹,一一排列在陽光底下。
還有人。
「你看,有對戀人在吵架呢!」他指了指窗口外,也不知是真是假,我不能移動身體,伸長了頸子也看不見。
泵且相信吧!他騙我「窗外有對戀人在吵架」對他有什麼好處呢?
他又徑自接著說;「如果有一天他們和好了,他們一定會恨不得忘掉今日對彼此傷害的事。」
「你的意思是,你的過去不快樂,卻又忘不了嗎?」我問。
「大致上是這樣子的。」他回答。
「你想失憶嗎?」
「恐怕是,我想是吧!小姐。」
「但,總有一兩樣是你不願忘記的吧?有吧?」我緊追著問,對我來說,我不肯,也不願忘記所愛的人。我想明白,是否別人也會如此想呢?
他怔著,看了我一下,方能釋懷地笑著回答︰「當然有。」
「你認得我嗎?我們‘曾是’什麼關系呢?朋友嗎?親人嗎?你可以告訴我嗎?」
「如果我是你生命中夠份量的人,你總會把我記起的,總有一天……如果我並沒有如此重要,那麼,成為你永遠失憶的那一部分又如何呢?」
「好吧!」我不是很能理解他這樣的想法,但既然他不願說,我又能如何呢?「至少告訴我,你是朋友,還是敵人呢?」
「朋友。」他不假思索就回答我了。「當然是朋友!」
我開懷地一笑,看著他——我失憶後的第一個「朋友」。
那種感覺很舒服,朋友——一個足夠拿來依靠的名詞,那麼震撼性地燒灼著我幾近絕望的心。
而且,他是認得我的,認得失憶前的我的。
「過來好不好?」我用邀請的眼光看他,拍了拍床,忍住每一個毛細孔的疼痛,稍稍移開一點不大的範圍,示意他在我的身邊坐下來。
他滿是疑惑,但是順從我的邀請。
「告訴我,我是怎樣的人?」我仰著頭問他。
「和現在一樣,有一點皮……」
「皮?我有嗎?我哪里……」
「還有,反抗心很強。」他說了這句話,立刻把我雄雄欲辨的言詞壓制下去了。
「總該有些優點吧?先生!」我嘟起嘴說。
「你只有以上兩個缺點,其他都是優點了。」他有些吊兒郎當地說。
「你真會花言巧語,我才不相信。我打賭我一定不曾愛上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