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甜蜜、感覺溫柔,卻又感覺到一絲莫名的痛楚,因為,這便是我明日要離棄的老爸。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老大不甘願地被抓下來,嘀咕著。
我不是小孩子,可以遠走高飛。我想。
「爸,」我說︰「你會告訴我徐世輝的事嗎?」
他听了,露出一臉難以掩藏的無奈。
「你可以不說,」我想起米瑟夫的忠告,急著告訴他。「我不會再為他的事和你爭吵……」
因為,我即將遠走高飛。
他受安慰地笑了笑。「告訴我誰把你教懂事了?」模模我的額頭。
「米瑟夫。」我坦白說,「他說,人都有不能說出的苦衷的。」
「你了解嗎?」他問。
我搖頭。「不了解,」我說;「但可以感覺,我知道再好的朋友,再親的親人,彼此之間都有一道難以穿越的牆。我不知道那道牆是什麼,可是我試了又試,穿不過。」
「你在說什麼理論?什麼牆不牆?」他苦惱地問,接著,又忽而哈哈大笑起來。「我女兒讀書讀到可以講出我听不懂的話了!真是令人興奮!」
「那是我表達能力有問題。」為他如此無謂荒唐的笑,我沒好氣地說。
「誰敢說你表達能力有問題?我教他沒機會再說第二次……」他撂下狠話。
澳不了狠手段與暴烈脾氣,這便是我老爸。唉!
「爸!」我哀求道︰「你別這樣吧!這樣會把所有想追求我的人嚇跑的。我看,知道範建成是我爸還敢要我的,恐怕天底下只剩徐世輝一個人。」
「徐世輝」這三個字立即又在他的眼中劃下陰影。
此時的我,已很難再想像,徐世輝,曾經是如此被他寵愛過。
迷團之後仍是迷團,幾乎只在一夜之間,他們的關系徹底崩解。
我只好趕緊說︰「沒人要也沒關系的,有老爸就好了。」
可是老爸要保重,等待我在愛情里飛倦了歸來。
「別擔心,我拿槍抵著你所有喜歡的男人……」
又是一句好孩子氣的話,我听不過,連忙打斷它。
「爸,我沒那麼……那麼欲求不滿吧?」我皺著眉說。
「爸是說,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或者,做的事全是為了你,明白嗎!所以,如果有一天……有一天……你別怪老爸。」說到最後,他吞吞吐吐。
如果有一天如何呢?他拿把搶去把那些我喜歡的人架來嗎?
「一定不會。」我燦爛而篤定的對他笑著,伸出小指頭,跟他打勾勾。
第四章
八月十日,夜晚,台北城,炫麗而迷幻。
我抱著一個大袋子,FidoDido的,坐在前一天和徐世輝約定的台階前,從七點鐘等到十點鐘,生命里似乎早已被掏空得不剩一物,除了等待。
我有滿腦子的等待,等得要瘋了。
夜晚十一點,我的補習借口在此時和灰姑娘十二點鐘之前的一身榮華一同失效。我想要無盡地等待下去,可是沒人給我時間。我必須開始左顧右盼,除了注意徐世輝的出現外,還得注意來逮我回家的人了。
我等得有些急,有些惱,有些不知所措,卻只能無可選擇地等。
炫華的不夜城里,我感到八月不該有的冷風,大街上依然有穿梭不息的車,而我身後一家一家熄了燈的商店,卻冷清得教我好害伯。
我咬咬下唇,告訴自己要撐下去,徐世輝從來不會狠心丟下我一個人,他會來的。
包何況,我們打過勾勾的。
也許他早就來了,只是憑著老爸教給他的一身本事把自己藏起來了。
可是,他為什麼要藏?
如此的猜測揪痛我的心。我提起勇氣環顧四周,依然找不到他的蹤影。
然而,我相信自己最後的假設——他早到了。他到了,只是躲起來陪我等待,他事先所計劃的——驚喜或陷阱。
會有辦法證實的,我胸有成竹地想。雖然有些荒唐。
我對空大喊︰「徐世輝!你來了是嗎?你為什麼不出來呢?」
除了自己的聲音和自己的回聲,四周安靜得不像有任何生物存在著。
是有某種力量支持著我去試驗,因為我沒有時間了。
我睜大眼楮,盯著街上穿流的車,眼神被迷亂了。
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咽了一口口水。
然後,我面對大馬路,閉起眼,快步走去。
是路人,是無情人,總也不能「見死不救’叩巴!
忽然,就在我听見煞車聲音之前,「我」被拉開了。
那一刻,我已經感覺不到「我」。只覺得腦海中被鏗鏘有力地撞上徐世輝」三個字。
和平常人不同的是,受到極度驚嚇的我,並沒有尖叫失聲。
我傻傻地呆望著米瑟夫,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的,把我拉開的人,是米瑟夫。
竟是……米瑟夫。
夏日,八月的冷風,吹得令人錐心刺痛。
「你干什麼!」最溫婉的米瑟夫又吼我。他臉上的青筋就像要爆裂般,那極度的驚懼,轉化而成的力量,落在我的肩上。
好痛,我想。但是,連發出申吟的聲音,對我來說都艱難。
我看著米瑟夫,發不出聲音來。僵著的身體,不能言語的口,幾乎使我以為自己變成了一座雕像。
他——不來了,真的是不肯來了。
我嘆了一口氣,癱在米瑟夫的胸前。
怎麼會這樣呢?我想不通啊
「心宇……」米瑟夫的聲音響起。
「我在啊!」只是,心不在了。
米瑟夫啊!我的心被徐世輝打包走了,他好狠的心啊!
「喔,心宇……」米瑟夫知道我,或者,他還知道我的心在何處吧!所以,他抱緊了我。「別做傻事,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你明白嗎?」
我胡亂的點頭,又胡亂的搖頭,我在他的懷中猛烈地搖著頭……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心宇……」他大叫,用力地揪緊我的頭發,要我定住,好好看著他說話。「現在,你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別想!不要思考,什麼都不要!」
可是,就算不去想,還是覺得疼痛啊!
「米瑟夫……」我終于能艱澀地開口︰「他……死了嗎?」
「沒有。」
「那他……怎麼失約了呢?」我說︰「這是殺手的一大禁忌,不是嗎!」
「他已經不是殺手了。」米瑟夫說。
「所以,可以失約嗎?」我紅著眼問。
「他有他的苦衷,他不要你離開父親,他知道你會後悔的,因為你很愛你老爸。」
「我也愛他啊!我當他是……半個老爸了。」我說。
「別再去追究這件事了,好不好?我保證,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
「不好!」我問了一肚子的氣終于在此時爆發出來。「你們帶走了我最喜歡的人,卻不跟我說原因,叫我不可以問,不要逼你們。想著不可預知的未來,沒有答案的謎題,我會瘋掉的!你知道嗎?」
米瑟夫被我的委屈震懾住了,我們同時啞口失言。
最後,是一聲槍聲把我們從凝重的空氣里拉出來。
我們同時驚慌地轉過頭去。只見對街騎樓下,一個人正負傷顛顛跛跛地逃離。
我一見,便要拔腿追去。
「不可以!」米瑟夫大喊,用力拉著我,不肯放我走。
「米瑟夫!」霎時,我淚如雨下。「他……他……他……」
「我知道,我知道。」米瑟夫咬著唇對我說。他不比我好過,徐世輝是他的死黨,為他挨過數不清的子彈,在詭譎不定的黑社會里,他們是少數永遠的朋友。
「米瑟夫!我要去追他!」我堅持,不管又紅又腫的手,不管聲嘶力竭,不管不管……
就在我們僵持不下時,老爸的聲音突然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