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精翻一翻身,笑著從床上跳起,男人伸手要抓住她,她卻站定地上,這樣對他說︰「我是一個預言家。」
「什麼?」男人望著她。
「你是天蠍座的吧,而月亮星座是山羊座。」
男人抓了抓頭,他回應︰「你怎知道?」
阿精說下去︰「你八歲的時候父母離異,九歲時你高賽被學校開除;十三歲初戀,十四歲在另一段戀愛中失身;十八歲時你的二十三歲女友懷孕,她墮了胎,那是一個女嬰,十九歲你尋找到真心愛上的女人,然而她卻是別人的。」
男人的表情非常驚異,她全部說中了。
正要問她問題,阿精卻止住了他的提問。
她微笑,像貓一樣坐到男人的大腿上,臉向著他,她說︰「今年你二十一歲,遇上了我,但你不會得到我。」
男人笑,伸手捏向她的腰,男人在想︰「我就是要得到你。」
當男人正抱著她要再吻之時,阿精伸出手指,在男人的兩眉中心劃了一個類似「8」字的符號,刻頃,男人雙眼翻白,身向床上倒下。
這休克突然得男人來不及驚愕。
從小酒店房間中看著一個男人,是阿精多年來的慣性活動,男人有男人的輪廓,男人有男人的味道,男人有男人的性感,在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身邊,她也一樣寂寞,只是這寂寞總比單單凝望一個人的背影好。望著一張臉來寂寞,比望著一個背影來寂寞豐富一些。
她燃起一支煙,吸了一口,煙絲上升,繚繚如一個開往半空的靈魂。
她望著昏迷了的男人說︰「我告訴你吧,你不會長命,你是早死的,你會為一個不愛你的女人而死,到死,也充滿怨懟。」
男人沒反應,他听不到。
「你也不富有,理想又實踐不到。你的人生,可謂完全沒有要點。惟一稍為特別之處,是你過上我,因為我,今晚你的記憶會被清洗,押到第8號當鋪那個地下密室內。」
是的,當鋪的地下密室內,有一些沒登記的回憶,不知是誰人的,無色無味,鎖在一個個小木盒之中。如果,把木盒打開來,上升到半空的畫面,都是阿精的臉,無數個偶遇中,有阿精的笑臉,她的媚態,她的甜言蜜話,她拋出來那閃爍卻又寂寞的眼神。
這通通,是這些男人失去的回憶。
而他們的銀行戶口,會即時多了一小筆金錢。
真是出奇地寂寞的一回事。通常兩個女人的滿足,在于有不斷念記她的男人,她存活在不同的男人的腦海中,讓他們懷念、猜謎、搜索。
然而,她連回憶也不能夠讓人留下。
存在,等于沒存在。都無人記得起。
阿精站在窗前,她在等待天亮。她早已不是人了,她不會有肉欲上的渴望,她有的是超越上的渴求。
這樣生存了一百年,太多凡夫俗子對她顯示出興趣,但沒有一個是可以的而造個當然了。可以的那個,卻又似乎對愛情這回事毫無感應,阿精實在不明白,她與老板都是同一類生物,天地間,只有她配他,就如挪亞方舟中的一對對生物那樣,是最自然最絕對,最不可或缺的。
偏偏……
真是寂寞。來來去去,她只得到老板的背影。
天終于吐白了,由青變淡黃的巴黎晨曦中,有白鴿在天空中飛,從一座樓房飛到另一座,棲息在雕花的欄桿上,如果欄桿後種有花,那就真是美得絕了。
阿精離開這小房間,走到街上吸一口清晨的空氣,高跟鞋在石路上有沙沙的響聲。她伸腰,她微笑她打呵欠,然後有太多時間的她,自己定下另一個目的地。
在離開這都市之前,她決定先做一件事。她返回她的豪華酒店內,拿出酒店的信紙信封,她要寫一封信。
信的內容是造樣的︰
你不在的時候,我十分十分的掛念你。
在大宅中走來走去看不見你的可愛食相,听不到你的甜笑聲,時間便難過絕頂,大宅比平日更空虛。
很掛念你!你何時回來,多希望你就在我身邊。
信寫好了,便放入信封貼上郵票,她寫上大宅的地址,而收件人是她自己。
就像一切單戀到痴迷的傻人,阿精代替那個人寫信給自己。
她知道,這樣子,她便有所等待,回去大宅之後,還有一封愛意盎然的信在等待她。
日子要有目標,才會如意。
她計劃日後的行程,她會去土耳其,那里有乳酸酪餃子在等待她。
而當阿精還在周游列國之時,她寫的那封信已寄回第8號當鋪。
當從信箱中取餅這封信時,老板一看信封上的字,便知道這是誰寄給誰的。他笑,他吩咐僕人放到阿精的行宮中。
有很多事,他卻得一清二楚。
無反應,不做聲,不參與,不代表不知情。
但知道後,他仍然只是笑一笑作罷。他能夠做的是,把精神集中在其他事情上。
譬如一些正義的事。
老板翻看他的客戶記錄,重點是查看一批仍然在生的客戶,他希望了解他們的近況。
日子過得好嗎?典當後的後遺癥處理得到晚?身為他們的客戶,錢是有了,但遭遇只會每況愈下,老板看著,非常不忍心。
今次他會幫助些什麼人?
有一名客戶,他首先來與當他的大屋,後來是他的公司,接著是典當他的壽命十年。最後,他典當他的理智。
老板還記得,那時候男人對著他說︰「因為我還清醒,所以痛苦才會降臨,只要我失去理智,我的心情才不致于沉澱在哀傷之中。」
老板坐在他的書房內,听著男人的說話,便對他說︰「失去理智的結果是人不似人,沒理智的人如一頭畜牲,失卻了人類分辨善惡的本性。」
男人垂首,臉容沮喪。「我的人生已全盤失敗,我還要理智來做什麼?不如糊涂地生存下去好了。」
老板回應他︰「你的人生也不是那麼糟,你的妻子與女兒十分愛你。」
男人卻說︰「因為我的失敗,她們沒機會得到榮華富貴,反而要為我挨苦,我愧對她們,我寧願她們舍棄我,我還更安樂。」
老板望著絕望的男人,暗自嘆了口氣。他知他改變不了男人的心意,他于是說︰「你的理智的典當價值是那所你的妻女正在居住的房子,以及一筆現金,足夠她們簡樸地運用三十年。」
男人的目光內是感激。「謝謝你。」
老板拿出協議書,遞到他跟前,說的仍然是︰「想清楚才簽署。」
男人注視著當中簽署一欄的空白位置,表情定格了三秒,接著吸上一口氣,揮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男人抬起來的眼楮,有那具氣魄的堅定。
老板說︰「那好吧,我們開始了。」
只見老板揚手做了個催眠的手勢,接下來男人的眼前出現了一片藍天與草地,然後是一名穿婚紗的少女,那婚紗的款式有點古舊,少女的臉孔清雅可人,少女在咧嘴微笑,伸出她的左手,讓眼前人上前來握住。男人也就仿佛感受到她的體溫傳至他的手心內,那一刻,多心滿意足。那是他的妻子哩,二十多年前,她在陽光明媚的一天嫁了給他,那一天,他和她,在同一個天空下領略著幸福。
接著,男人看見他的女兒出生了,女兒牙牙學語,很快又背著書包上學。男人伴她溫習,與她到海灘習泳。而忽然有一天,女兒居然帶了一名男孩子回家,她告訴男人,那是她的男朋友。
男人深深的嘆喟,每天辛勤地勞動,歲月擦身而過得多急速,不知不覺,已經二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