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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號當鋪 第7頁

作者︰深雪

在理智失去的一刻前,男人腦海中出現了他一生最美好的片段,老板讓他重溫。就在男人嘆喟過之後,隨著老板輕放在他頭頂上的手心,男人的理智急速地月兌離了他,轉送到老板的手心之內,有那一抹米白色的光華,輕輕敲開了他的主人。

他的理智,已被抵押送走。

男人後來被發現在他所居住的城市的天橋底,以吃垃圾為生,他衣衫襤褸,神志不清,過著無尊嚴的日子,與一頭流浪狗無異。

他的妻女後來找到他,把他送進精神病院,他被關在一眾同樣失掉理智的人的身邊,白衫白炮,搖搖擺擺,行尸走肉般過日子。沒有思想,沒有合理的反應,當心頭有想表達的說話時,只能以無盡的尖叫替代。

「嗚……嗚……嗚……」是男人的叫聲。

也十年了。十年前,一個這樣的男人典當了他的理智。

老板一直念記著他,他意欲為這名客人贖回他的理智,縱然,第8號當鋪並不鼓勵客人贖回他們的典當之物。

第8號當鋪有不張揚的條文︰每一名客人,最終都要傾盡所有。

阿精把這條文保持得十分完好,老板卻偶一為之的打破這規條。當然,他做得很技巧。

老板合上他的雙眼,他在腦海中搜索他的資料。

這是未來的一段資料。人的命運是注定的,歷史檔案有歷史的資料,將來檔案有將來的資料。他要搜查一個人,沒有太大的難度。

合上的雙眼中,急速越過一個又一個編號,像角子老虎機的滾動畫面一樣,老板要的人,就在這堆數字中。

需要的數字來了,老板的眼皮輕輕跳動了一下,數字便停在他的視線內,然後數字拆散開來,在分析的空間中,出現了一名少年的臉孔。

畫面逐漸放大,看清楚了,少年年約十六七歲,但不會吉話,智力也低下,他整天望著電視機像笑,口水側淌半邊肩膊,他不能照顧自己,而他的親人要照料他一世,他是身邊人的一個大重擔。

這名少年是屬于將來的,他會是失去理智的客人的女兒一年後出生的兒子。

老板決定了,要與這名舊顧客談一談條件。

老板于是光臨男人所在的精神病院。

時為深夜,病人都服下了安眠藥睡去,病房外偶有醫護人員步過。病院的情調,在晚間看上去,一切都是灰色的。

男人住在一間六人房間,他的床靠牆。老板站在他跟前,端詳他的臉孔。十年了,男人今年五十五歲,典型中年人的容貌,略胖,眼皮開始下垂,頭發白了三分一。十年前老板遇上他之時,他很瘦,雖然沮喪,但眼神好堅定。

環境與年歲,就這樣改變了一個人。

男人睡得很熟,就這樣,老板無辦法與地溝通,也事實上,失去了理智的人,就算醒來了,也無法與人溝通。

因此,老板為男人準備了他的理智,老板把手輕輕按到男人的額頭上,三秒之後又把手移離。

理智歸位了。

老板說︰「多年沒見了。」

這句話反映在男人的夢境中。在夢境內,理智也久違了,十年,他活在亂夢一片,今晚,罕有地,在夢中,有一句清晰的話響起,更罕有的是,他听得明白。

男人回話︰「請問,我的妻女生活得可好?」這是男人首先關心的。

老板說︰「請放心,你的妻子身體健康,女兒三年前結婚了,而在三個月之後,她將會懷上第一胎。」

男人感嘆︰「太好了。」

老板說︰「她們之所以有好日子過,全因你犧牲了你的理智,換回她們一個似樣的生活。」

男人輕輕說︰「我很願意,我沒有後悔。」

老板問︰「但你失去了與她們共聚的十年。」

男人說︰「都過去了。」然後他又問︰「我還有多少年壽命?」

「二十年。」老板回答。

男人不做聲,他明白,他還有二十年失瘋心的日子。

他望住老板,他說︰「其實這十年我也有思想的,只是好混亂,也一直組織不起來,片段很零碎,我是留在一個大迷惑之中。」

老板說︰「我可以讓你贖回你將來的理智。」

男人表情訝異。

老板說下去︰「但要用你女兒未出生的兒子作交換。」

男人也就斷言︰「不能夠。」

老板微笑︰「你是一名正人君子。」

「且听我說。」老板向他解釋︰「你的孫兒智力發展不足,他有一個弱智的命運,你的女兒會為了照顧他而疲于奔命半生。他的出現,剝奪了她人生的許多快樂。」

男人也就明白了。「老板……」

老板說︰「把你孫兒的靈魂典當給我,我便讓你贖回你往後二十年的理智。」

男人望著老板,眼神內盡是感激。他知道,這是老板故意的幫忙,一次無遺憾的兩全其美。

老板告訴他︰「你的女兒在懷孕兩個月時胎兒會流失,而你的精神病會在半年復醫治得好,你將會回復理智,你的生活會重新有意義。」

男人本想一口答應,卻隨即他想起了一件事,他問︰「我的女兒以後仍然有懷孕的機會嗎?」

老板回答他。「三年後,她會擁有一名女兒,那孩子性格良善,與你很投緣。」

男人禁不住心花怒放。

「接不接受這單交易?」老板問。

「感謝你。」男人告訴老板。

老板說︰「這只是一單fairdeal。」

「我接受。」男人點下頭來。

「那麼請你合上你的眼楮。」

在老板一聲吩咐下,隨男人合上眼楮的這一剎,他忽然感受到一種無盡頭的跌墮,像一切有理智的人的噩夢,飛墮進一個充滿離心力的空間之中。

真實是,老板仍然站在他的病床邊,老板的手接到他的額前。

那跌墮終止了,男人低哼一聲。

老板移開了他的手。男人的理智全然歸位了。

病床上的男人表面上一如他的同房,合上眼在熟睡,然而,從明天起,男人的理智會一步一步重新運作起來,他將擁有比身邊同伴珍貴的東西。

他會變回正常人,會被這所精神病院視為他們的醫學奇跡。

老板離開了這問病房,離開了這所精神病院,他的心情十分好。他忽然想起了阿精,那封寄到大宅的信不是來自巴黎的嗎?老板的表情略帶笑容,他也想往巴黎走一走。

決定了之後,老板便起行。

許多年之前,他與阿精一同來過這城市,那是起碼六十年前吧,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阿精的話文能力仍然很差,人生路不熟,每一步都要跟在他身後。但她是那麼容易興奮呀,周街指指點點,「你看,有這種帽子!」「什麼?當餃接吻?」「那間甜品店的蛋糕是什麼?朱古力嗎?」「為什麼這城市的人都愛養狗?」

在那極有情調的年代,他們享受著長生不老的新鮮感。那時候,二人都很快樂。

今時今日,阿精來來回回這繁華虛榮的城市也十多次了,老板大概知道她干了些什麼,不停地吃,不停地購物,然後表現得像個中國公主,很有派場地使喚洋人為她搬這抬那。

老板坐在一家露天咖啡座上,望著眼前景物微笑。不知阿精有否坐過這位置?她在這個角落里又吃過些什麼?有一邊吃一邊皺住眉品評嗎?

老板在一個阿精不知道的時空中幻想著他的風姿,在她仍然四周圍奔走嘗盡世間美食時,有一個人,在默默感受地停留過在這城市的余溫。

他在感受她,而她不會知道。

第三章

一九00年,老板原本有一個名字,姓韓名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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