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我遠點。」她皺眉。
「好啦。」他擠眉弄眼,臉色無辜,十九歲了,仍是孩子的玩性,自動退離,妲己才松口氣,玄貘動作卻極快地更靠向她。「咦,有飯粒。」
他手拂過她嘴畔,取下飯粒入喉,妲己細長眼眸張大,睥睨。
「我說過,你、離、我、遠、一、點。」
「可是,我是豹子的時候,你還會這樣跟我玩。」聲音極低、極委屈,玄貘拉起她的左右手交握。「你還讓我一起睡。」
頓時,她寒凝整張麗臉,耳畔還刷起片片薄暈。
「那你再變黑豹好了。」
「好啊,好啊。」玄貘人頭觸上她麗臉,就當還是頭黑豹,既討好又撒嬌。
她身子急退,絆到床腳,往後仰去,多虧玄貘雙手一攬,穩住。
望進她慍怒眸底,煞覺可愛,還沒看過哪個氣憤的女孩,像她因怒火染紅白皙臉蛋,生氣盎然多,還明媚迷人呵。
玄貘情生意動,俯下頸項,揪住她微啟的口。
她推拒,奈何沒了道術,只能任他胡來。怎麼掙扎也抗拒不了他的強橫,最後,她放棄抵抗,冰冷得像具尸體。
玄貘察覺到她的變化,連忙放手,將她置入板凳。
「對不起,你吃飯。」他輕吻她額面,然後,逃難似的關上門,離開廂房,怕她真會自戕。
走入寒風,玄貘立即清醒,他又不是采花賊兒。
一顆心還蹦蹦狂跳,差點逃離他胸口。
腦里、心底全是她身影。
唉,他望天無語,沉悶啊……這年頭,當頭豹子比當人好。
心里嗚咽極了……他好想被她擁抱。
※※※
飯菜,妲己沒再吃上一口。
除了阿娘,除了妹妹,除了那頭黑豹,她從未與人親近。而玄貘,竟還是她往往入睡後,就急忙遍尋的惦念。
武大收去屋內一桌一地飯菜碎片,武二、武三抬來熱水讓她沐浴包衣,個把月以來都這副景象,只是,今日,玄貘回復人身,她只用了幾口晚膳。
浴桶里,她又搓又揉,都快褪去整層皮。雪白肌膚泛出不忍目睹的紅,腦中浮現逃亡計畫。
她要走,就今晚。
就算,沒了道術,不能御風而行,她也要走。
去意堅決,為啥?
玄貘無害,可她的心慌亂得很,懸在半空中,不安啊。
※※※
夜深,風嘯。
心,悶煩;人,難眠。
玄貘翻身上屋頂,還帶了瓶燒春醇酒。寒風擒著他袍衫飛舞,未披覆毛裘,竟不覺冷寒。
面對妲己那張冷臉,他只能裝瘋賣傻的賴,像極要不到心愛東西的孩童般胡鬧,否則,他不曉得會在那冷臉面前,澆熄多少再偎近她的勇氣。
沒有月亮的晚上,顯得孤寥神秘,他眼眸直望她睡房,心悶竄得痙攣。
妲己冰冷僵直的身子,劃刺他血液發疼,硬是止住了想再偎近的沖動。
玄貘仰頭灌入一大口,醉不了,他清楚得很。愈喝愈醒,所以,遍嘗天下美酒,嘴沾過,便知酒名。
「主子。」武二也拿了瓶玉泉烈酒,飛上屋頂,就坐著。
那睡房門倏地開了條縫,一雙褐眸探頭探腦。玄貘身懷絕頂武功,眼力好得看出她躡手躡腳。
妲己輕巧地闔閉房門,撩著過大的男人褶褲緋衫,輕移腳步。
「她要逃。」低語間,竟不免苦澀澀。「別跟來。」
武二連動都沒動,享受玉泉滑順的酒香,還一並接收主子遺下的燒春。
她小心地不踫出半點聲響,但晾掛身上的袍衫,使她有幾次都險些絆倒,幸好,反應敏捷,及時扶了正。
若非玄貘,每每使出掌力,她怕是要四腳朝天,摔得鼻青臉腫。
這玉葉金枝的嬌軀,連走路都東倒西歪,還逃亡哩。
她齒咬下唇,輕輕呼氣,沒了道術,就不再是那御風飛行的妲己,更不是那來去隨意、自由自在的妲己。
沒有月光引路,她只能模黑,轉出茶館後門,直往五丈原走,路面霜結,舉步維艱,她要先找到妹妹,再一同出海往西島。
才走了一小段路,她就弄得頂上方巾歪斜,罩袍沾污,連方向都搞混。
水氣開始布滿眼眶,原來,她以前多麼的不知天高地厚,其實,也無妨啊,她是那當今道術第一人。
此時此刻,她什麼都不是,寸步困難,這樣,還會是天下人痴心妄想的妲己嗎?都到這時候,還不忘挖苦自己,譏諷也是她冷漠性情之一,因為慣來孤單,從不被了解。
癘窣、窸窣……
她止了腳步,屏住呼吸,對上那冰寒的光,大蛇正吐張信子,獵捕食物氣息,就在要往她身上撲來時,竟怵然倒地,嗚呼哀哉。
「誰,是誰?」妲己回頭張望,莫非有人跟蹤,看不到任何身影,難不成是鬼魅魍魎?
魍魎鬼魅她不怕,世道人心比這還丑陋歪邪。
玄貘心里焦急,卻仍未現身。
難道,她還沒看到五步之遠的前方是一斜坡,再過去些便是萬丈千壑,若失足掉落,是要粉身碎骨。
她竟還一步步向前。
最終,他出聲︰「小心前面。」
飛身擁她入懷,翻滾地上,使力往另一邊旋去。
玄貘將她的頭固定在心坎上,不讓粗石碎粒傷她一絲一毫。
她被鉗制在他四肢內,一動也不能動。
直到翻滾停住,玄貘在下,她在上,她奮力想推開。
「要死也不是這種死法,笨瓜,再過去些就是懸崖峭壁,你啊,就這麼想死,蔽體咒死不了,就干脆跳崖啊。」玄貘如果沒跟來,後果真不堪設想。
她雙手抵住他胸口,抬頭,眸子冷凝,直到看見他眼底溫和、臉上擦傷、衣物撕裂,她神情竟不可思議地柔和了,不舍啊……
怎會?五丈原上,遠穗樓的奴僕,至少伴了她十二載,死的死、傷的傷,她都能無動于衷,冷眼旁觀。
生了終歸死亡,生了終有病老,向來如此,不是嗎?
玄貘將她頭按回胸口。
「不要拒絕我的懷抱,我寧可自己是頭豹子。」胸膛上的溫度好暖好香,玄貘放不開手了,就希望在她道法恢復之前,能說服她留下。
她竟不厭惡玄貘的氣息,還聞到他一身烈酒喂出的濃郁。
「你醉了。」
「我是醉了,寧可就這樣醉一輩子,一輩子都這樣抱著你。」玄貘順她心意。「我知道你沒受傷,但我累了,休息一下,等天亮我們回茶館。」
他側身,將她更摟進懷里,拉出大半袍衫覆她。
男人體溫,偎暖她冰寒的臉、冰寒的手,或許,還溫熱了她的冷情冷性兒。
水氣泛出她眼眸,是哭嗎?濡濕了玄貘胸前單衣泰半。
這世上,除了阿娘的慈愛,還有人待她好。
但是,她能去依賴嗎?
如同妹妹依賴她般地去依賴另一個人。
尤其,還是個男人。
※※※
天方亮,寒氣逼人,衣衫上盡是露珠結霜,卻未沾惹風寒。
玄貘翻起身,輕巧將懷中人兒抱起。
她烏亮發絲拂過鼻尖,輕輕吻了口,順且還啄了記她唇瓣。記取前次教訓,玄貘不敢太粗野,免得驚擾她,他得意低笑,不敢太放縱。
這睡顏也極麗艷,酣眠中的她沒有任何防備,他細細瞧著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將她摟得更緊。
憐愛喔!原來就是這心上厚實的甜蜜感。
一再再的憐惜情意,無論她有無道法,都是一個樣兒,僅僅是個女孩兒。
望去滿原冬色,臘月將盡,春將叩曉。
不禁,眉頭低斂,自是帶她回玄玥,卻避免不了西島內部的矛盾,無妨,看來,言露王姊不能怪他太小人,誰要王姊不守信諾,又惡霸的只會拿王父、王母欺壓他承繼玄玥,所以……他輕笑出口,竟不可抑制地狂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