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是妖女,少主會有危險。」
「還妖咧?」武大奉上拳頭,拉下哇哇鬼叫的武三。「少主寬心,這家伙就是少了點腦筋。」
「也是赤誠一片。」玄貘笑,仰頭,極開懷,一路上,若沒這三兄弟相伴,肯定,無趣多了。
主子身形漸遠,武三啟口。
「主子是不是腦袋壞掉?怎麼會不想把那妖……」在武大瞪視下,硬吞去女字。「把她砍了,她可是把主子這萬金之軀,變成畜生。」
※※※
「主子,妲己姑娘仍不用膳。」武大稟說,他被妲己阻在門外。連日來,妲己的膳食,都由他負責端送。
「還是不吃,怎行?午膳不用就罷,竟連晚膳都不吃,要嘔氣,也不是這等荼毒自身的方式啊。」玄貘從武大那端過吃食。
這回,廂房門是玄貘踹爛的,他高大身形擋住門口吹進來的冽風,武三則苦命地正在修復少主踹壞的門。
「你身子剛好,怎能不吃飯?」俊臉堆笑,看誰能拒絕,她竟連看他一眼都懶,好挫折他男人尊嚴。
「你管不著。」話才落,便是碗盤摔碎響聲。
「哇咧,你怎麼不給我這張俊臉面子?」
她冷眼斜睇,看他還有啥要鬼叫。
一見妲己終于看他,玄貘拉張凳子偎近坐下。
「你走開。」她想退離,雙肩竟鉗制在他雙掌中,滿臉嫌惡。「你放開。」
「我沒要對你怎樣,你吃飯,我就放手。」玄貘再端上另份吃食,並且,和她保持距離。
「我不吃。」飯菜飛出,摔落一箭之遙的地上。
「不吃,怎行?瞧你都瘦得沒丁點肉。」玄貘伸出雙手,打算量量她體重,以證明所言不假。
這次,他一靠近,她立即起身,距他數尺之遠。
「又干你何事?」她揚起細長眸子看他,除了那雙熟悉的澄明眼楮外,其余都好陌生。
「好,我不管,我都不管,可以吧。」玄貘攤攤雙手,語氣溫和又無奈。
玄貘起身,近她一步,她就退一步。
「那我們來說說氳回好了,好歹,也是救你一命。」
「沒人要你救。」語氣寒透。
「喂,你對頭畜生還好過對人。」
妲己一整個下午,都在和手腕上的琉璃環拉拔對抗。
「那扯不下來的,不信,我試給你看。」說著,玄貘就拔拉俊美如意,竟……扯落,他當場傻眼。「連你也不給我面子,什麼意思,以前和王母想盡鎊種法子就拔不下來,今天你們倒好,一個個都和我唱反調,是不?」
「不要在我面前裝瘋賣傻,你們擄我有何用意?」
「你何時像俘虜?」問題丟回,順且將俊美如意套回自己手腕。
「但不代表我就不是。」
玄貘火了,極火,沒人真能讓他動怒,她是第一個,再跟她唇槍舌劍下去,先敗陣吐血的,非他莫屬。
他只要她吃飯,就吃飯,有這麼困難嗎?
玄貘雙手扯過她領子,將她固定在懷里。
「你滾。」情急之下,她口中喃喃有詞。
「你用的是西島語言,閻羅令下,叱閻羅劍速速來,是不?」玄貘以東霖話說。
「你怎麼知道?你是西島人?」
他真確譯出召喚叱閻羅劍的咒語,只是,劍未來,她竟忘了道術全失。
「算是,更真確的說法,我來自玄玥。」
那是,阿娘故鄉,妲己心底一抽。
「放開我。」她用力要扳開玄貘掌握,玄貘則順勢將她置入板凳。「為何在五丈原埋伏?」
「怎麼不先問問為何會有這場戰爭?兵禍連結,斷垣殘壁,百姓流離,更讓你沒了家。」
「兵禍連結就連結吧。」她眼眉嘲諷,從不掛意生靈涂炭,要打仗就打仗,反正,斑斑史冊里這不是第一場、也不會是最後一場戰爭。「沒家?」
那諷笑神情,令玄貘心疼,也才十六、七歲模樣,有必要展現這種風雨滄桑、再望不入眼的神態嗎?
她也是千金之軀,到底是怎樣被養大的?
「我從來就沒有家,遠穗樓不過是個容身處所,如果能那樣安安靜靜的一輩子也就罷了,但麗京城滅,當得出奔,若不是你們埋伏五丈原,害我沒了道術,你想,出宮怎不算好事一樁。」
「你要問我,還是問他們?」
「別說你們不是同一伙。」
「確實不是同一伙,我上五丈原,原只為好玩,就想見見你們姊妹倆,並無他意,我只是沒料到,你一點都不在意這場戰爭,說實在的,戰爭愚蠢,許多時候卻不得不,利之所趨,戰之所在。」
「那也沒必要將一場戰爭,全推給一對姊妹。」妲己雖不在意,也無所謂國破家亡,可那莫須有的栽贓,仍心難平。
遠穗樓里,她們與世隔絕,而天下紛擾竟還糾纏她們,不放。
「你指的是獲無艷、得妲己那一套。」他將板凳靠近她些。「你信嗎?我才不信。」
像是找到個知解的人般,她沒將板凳退離玄貘的靠近。
「東霖民間傳說,你們姊妹出生時天有異象,卜者皆言東霖將有百年興旺,唯有一老者預言東霖將亡,結果被誅連九族,一時血雨腥風遍地,其實,我倒覺得那老者說得極對。」玄貘沒白費這兩年,對東霖局勢了然于胸。
「言下之意,還是禍國殃民?」聲音更冷。
「你誤會了,我認為老者的預言並非天機語,只要看看東霖皇帝的行事作風,便能預知國家將亡滅,沒有一個明君會在干旱年頭,要百姓去吃肉糜喂飽肚皮,連稻作收成都有問題,哪還會有雞、鴨、魚肉等。」他剛踏上東霖土地那一年,正鬧饑荒。
妲己臉色轉溫,這男子心下透然,莫怪有一雙澄明清澈的眼,她看進那眸底,好奇玄貘有何性情,第一次喔,起了好奇。
她善觀察,卻從不是為了好奇。
「有一件事,我覺得很奇怪,關于你們姊妹倆的傳言消失了很久,卻在這一年來沸沸騰騰的,該不會是有心人士操縱,為了師出有名?」玄貘將晚膳推向妲己。「放話的,如果不是西島,那就是西極?」
妲己舉箸入口。
「但西島與東霖中隔海洋,沒必要勞師動眾,興兵西來,唯有近鄰的西極,才有覬覦東霖土地的道理。」
「倒推得一干二淨。」慣來的冷冷語調,卻是讓步地扒入第二口米飯。
玄貘看在眼底,只希望她好好用膳,才能養好身、調順氣,單靠湯藥滋補,是事倍功半。
第四章
「至于國家昌盛與否,取在民心向背,有句話說,民可興國,亦可滅國,又干一個女子何事了,有需要那樣眾口成讖,人雲亦雲嗎?五丈原上,你確實無負當今道術第一人的盛名,可是,你沒有野心,不然,天下是手到擒來。」
「就知我沒野心?」舉箸吃盡第三口菜。語氣間,是拉近了兩人距離。
「若有野心,東霖早就是你的,豈不早殺了東霖昏驢?」
八歲那年,妲己確實要讓那權力仰天的東霖男人,血濺當場,但阿娘不準,身為人母的天性,是怕她背負弒父篡位的千古惡名。
「你竟傻到用蔽體咒自戕,那會魂形具滅咧,我想都沒想,就取了氳回往你身上灑,而你卻把我變成一頭豹子。」他趁機控訴,聲音極委屈。
妲己無言,吃了第四口,心弦溫熱。
玄貘隱忍笑意,已改剛才縱論事理的犀銳。
「那你說,我對你哪有企圖?我是真的不忍蠍子、毒蟲爬過你滿身滿臉。」他更偎近些,吃掉她筷子上的菜。「好吃,好吃。」
妲己起身,站離他。
「你不要太緊張,我又沒怎樣?」玄貘再探過頭來。對她沒企圖,才奇怪,說得連自己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