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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鎖重樓 第22頁

作者︰瓊瑤

女乃女乃點了點頭。「在沒有更多的證據以前,我也不敢認他呢!」她說著,卻又情不自禁的追了一句︰「一定要把他叫回來!快去!」

「是!」牧白急急的去了。

女乃女乃看著牧白的背影消失,她像個泄氣的皮球似的,癱瘓了。倒在椅子里,她無比震動的,喃喃的低語著︰

「老天啊!咱們曾家沒有絕後,是嗎?是嗎?雨杭那孩子……天啊!我差一點把他們親兄妹給送作堆了!怎會有這種事呢?」她看著窗外,天已經蒙蒙亮了。晨霧正彌漫在整個花園中,樓台亭閣,全在一片蒼茫里。她想起吟翠的紙箋︰

「煙鎖重樓,恨也重重,怨也重重!

不如歸去,山也重重,水也重重!」

她注視著窗外的輕煙輕霧,忽然間,心里就涌上了一陣莫名的蒼涼。對那身世如謎的雨杭,竟生出一種難言的感情來。牧白追到碼頭上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雨杭正坐在碼頭邊的一棵大樹下,望著面前的江水發呆。心里千頭萬緒,煩惱重重。真想就此一走了之,永不歸來。但是,怎麼拋得下那孤獨的夢寒?尤其,在他已經和夢寒作了那番表白以後?夢寒的淚,夢寒的愁,夢寒的欲語還休……都牽引著他,不能走,不能走,他走了,她要怎麼辦?不走,自己又要怎麼辦?正在思潮澎湃,舉棋不定的時刻,牧白趕來了。「雨杭!雨杭!」牧白喘吁吁的,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看到雨杭並沒有「消失」,就暗暗的松了口氣︰「我跟你說,女乃女乃不會再要你入贅了,這件事過去了,你快跟我回家吧!」

雨杭站起身來,眉頭皺得緊緊的,身子往後一退。

「我不相信!你把我叫了回去,女乃女乃又會想出辦法來整我的,我現在不要回去,我要好好的想個清楚!」

「不會了!真的不會了!」牧白急急的說︰「女乃女乃已經親口跟我說,招贅這回事,她絕口不提了!你就把它忘了吧!回去吧!」「干爹!」雨杭痛苦的看著牧白那張憔悴的臉︰「我告訴你,我總有一天會被你們曾家的人弄瘋掉!有的人拚命把我往外推,有的人又死命把我拉回去,這兩股力量,永遠像拔河一樣,在我心里拉著扯著,我已經心力交瘁,覺得快要被這兩股力量,給撕成兩半了!」他煩惱的用手揉了揉額頭︰「我怕了女乃女乃了,我服了女乃女乃了,她說什麼絕口不提的話,我根本無法相信,這只是一個緩兵之計,等我回去了,她又會想出新的花招來的!說不定會給我下藥!」

「沒有的事,絕沒有人會給你下藥,你相信我呀!」

「我相信你也沒有用,你拿女乃女乃也無可奈何!」「我保證她不會再為難你,真的真的,因為……因為……」他看著雨杭,突然,有一股熱血往腦袋里沖去,在一個激動之下,他月兌口而出的說︰「因為我告訴她,你是我的兒子,不是干兒子,是親兒子!是我三十二年以前,在杭州和一個女子所生的孩子!」雨杭猛的一怔,迅速的抬頭,目瞪口呆的看著牧白。

牧白也被自己這幾句話給嚇住了,膽戰心驚的迎視著雨杭。雨杭愣了幾秒鐘,接著,就啼笑皆非的大笑起來。

「哈哈!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會編出這樣的故事來騙女乃女乃!怎麼?難道女乃女乃竟然上當了?」

牧白臉上的期待,頓時變成了失望。

「可是,你這個故事根本說不通呀!我是你在杭州生的兒子,怎麼會住到聖母堂去了呢?怎麼會變成孤兒的呢?」

「就是弄丟了嘛!或者,」牧白神色一正︰「你也試著來听听這個故事,說不定你也會覺得這故事有幾分可信……」

雨杭臉色一變,眼神中立刻充滿了戒備,收起了玩笑的態度,他嚴肅的說︰「你可以騙女乃女乃,但是,絕不要來對我說故事,我不喜歡拿我的身世來作文章!昨天晚上的事,已經證明女乃女乃失去了理智,在這種情況下,她會被你騙了,我也毫不驚訝,反正她想一個繼承人快想瘋了。可我沒有瘋,你別試圖用同一個故事來說服我,我聞到誘餌的味道,說穿了,就是招贅不成,干脆叫我入宗,對吧?你們這是換湯不換藥,至于我,還是一個‘不’字,請你打消各種讓我改姓的辦法吧!」「其實,你不知道你的父親是誰……」牧白勉強的說︰「而我們卻這樣有緣,你就不能假定我是你的親爹嗎?」

「這種事怎能假定?」雨杭有些生氣了︰「我是被父母遺棄的啊,不管我的父母有什麼苦衷,養不起或是無法養,我都沒辦法原諒他們!如果你是我的親爹,你這十幾年為我付出的一切,會因為前面那十五年的孤兒歲月,而一筆勾消的!」

牧白的胸口,像是被什麼重物狠狠的撞擊了,他困難的嘆口氣,額上,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雨杭看了他一眼,忽然把聲音放柔和了︰「干爹,你回去睡覺吧!這兩天,被女乃女乃折騰得人翻馬仰,我看,你也不曾休息,你去休息吧,別管我了!」

「我怎能不管你呢?」牧白急了︰「我已經跟你說了,什麼危機都沒有了,你為什麼還不肯回家呢?你到底要怎樣呢?」

「我……我想回聖母院去!」

「什麼意思?」牧白惶恐的問。

「我真的想回聖母院去,」雨杭的語氣,幾乎是痛苦的︰「我好思念以前在聖母院的時光,那時的我,雖然窮困,卻活得比現在快樂。我幫著江神父照料那些孤兒,感覺上,比幫你料理事業,似乎更有意義和成就感!我在曾家,其實是很拘束又很孤獨的。我真的好渴望自由,想過一些海闊天空的日子,我不要……被曾家這古老的房子,古老的教條,古老的牌坊,古老的觀念……給重重包圍,我真的真的不能呼吸,不能生存了!」「不不不!」牧白緊張了起來︰「我不放你走!江神父有好多好多的孤兒,我現在只有你一個!你說我自私也好,你說我是失去了靖南而移情也好,我反正就是離不開你!在我內心深處,你就是我的親兒子!我已經失去了太多,我不能再失去一個兒子!」「我離開曾家,你也不會失去我啊!你要做的,只是趕快找一個人來接替我的工作……」

「怎麼越說越嚴重了呢?」牧白悲哀的說︰「難道這個家里,就沒有絲毫的地方,值得你留戀了?」

「這……」雨杭才說出一個字,就忽然咽住了話,眼光直直的看著前方,怔怔的呆住了。牧白跟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驚訝的看到,夢寒牽著小書晴,正向這兒走了過來。

「夢寒,」牧白急切的問︰「你怎麼來了?家里又出什麼狀況了嗎?」「沒有沒有!」夢寒急忙說︰「我帶書晴出來走走,順便看看你們談得怎樣?」她的眼光直射向雨杭,眼里盛滿了掩飾不住的哀懇。「家里已經風平浪靜了,女乃女乃剛剛到了靖萱的房里,特地來告訴靖萱,招贅的事再也不提了,所以,靖萱好高興,你不要擔心回去以後,見到靖萱會別扭,不會的!靖萱一直把你當大哥!你還是她的大哥!女乃女乃看樣子滿後悔做了這件事,要我過來看看你們,怎麼還不回家?」

「哦!」雨杭輕聲的說︰「原來,你又是‘奉女乃女乃之命’,前來說服我的!」雨杭這幾句話,如同一記悶棍,狠狠的打向了夢寒。她心里一痛,臉色一僵,盯著雨杭的眼光立刻從哀懇轉為了悲憤。她痛苦的咬了咬嘴唇,有口難言,胸口就劇烈的起伏著。雨杭話一出口,立刻就後悔了,見到夢寒這種樣子,知道自己冤枉了她,心里就翻江搗海般的痛楚起來。一時之間,有千言萬語想要說,但,上有牧白,下有書晴在場,他什麼都不能說。牧白陷在自己的焦灼中,渾然不覺兩人間的微妙。看到夢寒,像看到救兵似的,著急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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